13、笑书神侠倚碧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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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笑书神侠倚碧鸳
春天大概是最害羞的季节。乍暖还寒之时，绵绵春雨款款而至，携着万物生灵，悄悄地躲在夏天的裙裾下。
这个三月似乎过得特别仓促。一转眼，草长莺飞，动物到了发情期，考拉的脾气变得有些暴躁，整天哼哼唧唧的，袁泽昊不得不开始考虑为他找个对象。
宋念觉得自己最近就像一只陀螺，不停地转。就连原本答应要去捧场的柯定豪的硕士毕业答辩，也因为忙于工作，没有去成。
清明节前一周，陈萍水在办公室门口叫住宋念，问她什么时候去扫墓。
宋念：“就这周末。”
陈萍水：“跟他们错开时间了？”
这他们，自然是指宋家的人，宋念血缘上的爷爷奶奶和伯父一家。
宋念应道：“当然了。”
陈萍水满意地点点头，又顺便问：“对了，贾部长征求大伙儿的意见，今年单位的集体春游去哪里？”
宋念翻了个白眼：“这个问题你确定要问我吗？”
陈萍水一脸幸灾乐祸：“之然呢？清明小长假，她回不回老家？”说完，陈萍水以超越年龄的鬼马姿态，朝宋念眨了眨眼。
“不回。”宋念怎么会不知道陈萍水的小心思，陈萍水喜欢唐之然，有意无意的，总是想撮合唐宋二人，“前段时间太忙，我准备把年假也一起休了。”
陈萍水一副又可气又可笑的模样，上前恨恨地捏了捏宋念的脸：“可不是嘛，人都瘦了。明天叫你舅舅给你做顿好吃的。”
正巧瘦头陀兴冲冲地跑过来说有宋念的电话，宋念笑了笑，冲陈萍水摆摆手就去接电话了。
清明一过，天气放晴，整个C城便柳絮飞扬。可惜那些轻盈的棉花糖，在部分人眼中不过是该死的过敏源。
宋念是过敏体质，花粉过敏，柳絮过敏，酒精过敏，误食芒果和菠萝或是和带毛的宠物亲密接触，都可以进医院。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别说春游了，宋念恨不得用防毒面具把自己裹起来。
还有一周的年假，宋念依旧待在家里不出门。唐之然则开启了工作狂模式，每天加班加点。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反而不如上班时候见得多。
那天中午，袁泽昊上门来蹭饭。宋念去厨房捣鼓了几个菜，吃完饭，袁泽昊自觉地收拾洗碗，宋念则精神委顿，躺在沙发上挺尸。
清明过了便是谷雨，待到杨花落尽子规啼，若是依旧宅在家里大门不出，可就辜负了大好春光。袁泽昊替宋念感到可惜，忍不住问她接下来几天假期准备干什么。
“那么多冤/屈需要伸雪、那么多不义需要匡正、那么多强/暴需要铲除，世界，已经不容迟疑耽搁；我，一刻都能等待。[6]”宋念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回应，丝毫没有堂吉诃德头盔盾牌、长枪驽马的豪情壮志。
袁泽昊坐到宋念脚边的位置，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接着问：“既然你这么闲，要不要一起去做脚底按摩？”
宋念睁开眼睛，嫌弃地瞥了袁泽昊一眼。
袁泽昊大呼冤枉：“你想什么呢？当然是正经地方，我这么正派的人！是小周给我的卡，说是同事们上次一起去过，我才推荐给你的。”
宋念嗤嗤地笑：“别急，逗你玩儿。”
“切！”袁泽昊哼了一声，沉默片刻又开口道，“最近有个案子，调查对象是C大历史系的一名副教授。离婚案，争孩子抚养权，女方委托我们找出她丈夫出轨的证据。”
宋念依旧躺在沙发上，重新闭上眼睛：“那他出轨了吗？”
袁泽昊：“女方指名道姓说自己丈夫和一位女学生有染，但男方不肯承认，更不肯放弃抚养权。这事儿不好办，尤其还是在学校里，万一闹大了，可不好看。”
宋念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袁泽昊叹了一口气，低着头颠来倒去地把玩手机，“有时候我也问自己，究竟要不要接这种案子。孰对孰错，岂是我们能随便判断的。十个案子有七个是婚外情，两个是失踪人口和失踪动物，好不容易有一个是正儿八经的调查，还要掂量掂量适不适合接下来。是非功过，我们侦探所‘正气’二字的意义又何在？”
宋念抬起腿随意踢了袁泽昊一脚：“怎么？当初的意气风发被现实打败了？”
袁泽昊苦笑：“没有的事。最近心情有点微妙，大概就像摆钟那样，偏到某一边，又会偏回来的。”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终于，宋念双手撑着沙发坐起身：“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一点……婚前恐惧？”
“哪有？！”袁泽昊立刻否认，见宋念不大相信的模样，哭笑不得，只好说，“这样吧，下午我要去C大，你和我一起去。C大你最熟了，省得我走冤枉路。”
宋念皱眉：“学校湖边全是柳树。”
袁泽昊信誓旦旦：“保证不去湖边。”
“这你怎么保证？”
“你就当陪我散散心嘛！我都婚前恐惧了。”
“……”
“去吧！”
“……”
直至来到C大，宋念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好好的年假不放，怎么莫名其妙地揽这个活。
两人把车停在北街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在车里等了大半个小时，宋念都快睡着了，袁泽昊才激动地摇了摇宋念的胳膊，目标人物出现——那名疑似小三的女学生。
“她叫董倩，听她同学说，每周三下午她都会去前面那家书屋。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她。”袁泽昊指了指不远处背着双肩包走在路上的女生，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那个副教授四点半下课，我现在去东区教学楼等他，之后给你打电话。”
宋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应了一句嗯，随后戴上帽子墨镜和口罩就下了车，不紧不慢地跟上董倩。如袁泽昊所言，一分钟后，她拐进了那家书屋。
宋念在书屋门口稍稍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只见董倩已经熟门熟路地找了自己想要的书，坐在靠窗的木质长凳上开始翻阅。
书屋似乎只有董倩一个读者，宋念也放松下来，准备打量一下四周环境。
一名学生模样的女孩站在角落狭窄的木质楼梯边，看到宋念后，脸上带着一丝惊诧：“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这个造型任凭谁看了都觉得有些怪异。
宋念摘掉帽子墨镜和口罩，收到包里放好，对女孩温和地笑了笑：“谢谢，我随便看看。”说完便就近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余光还往董倩那边瞟了一眼。
没想到女孩走近，笑着问道：“您喜欢武侠？”
“还行。”宋念低头，见手中是一本精装版的《倚天屠龙记》，于是笑了笑，“不过嘛，对这本不感冒。”
女孩似乎挺有兴致也挺闲的：“似乎很多人不喜欢张无忌。”
宋念毫不客气地说了三个字：“暖渣男。”
显然，这个评价太过主观武断。女孩微微皱眉：“可张无忌也称得上是慈心爱物，情深义重。”
宋念笑：“这个我并不否认。只可惜，武功盖世的张教主，偏偏把自己的感情搞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女孩扁扁嘴：“有偏见哦！”
“的确是偏见。”宋念晃了晃手里的书，大大方方地承认，“但人的心本来就是长偏的。什么事情都辩证唯物地去理性对待，太累了。更何况，这偏见还是有凭有据的。”
“是吗？那么敢问，有何凭据？”女孩不依不饶。
董倩依旧坐在不远处默默翻书，确保这一点之后，宋念压低了音量：“我没有否认张无忌的深明大义，不过单单论个人感情，所谓的暖渣男，就是这样的人。我记得他怎么说的来着？对周芷若是尊重，对殷离是感恩，对小昭是怜惜，对赵敏，则是爱情？”
女孩昂首：“没错。周芷若曾经问张无忌，四个姑娘中究竟爱哪一个，他回答说——我对你一向敬重，对殷家表妹心生感激，对小昭是意存怜惜，但对赵姑娘，却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宋念耸耸肩膀，笑道：“既然如此，凭据如下。其一，在感情上三心二意。张教主喜欢过多少女孩子？她娘亲临死之前怎么说的——越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当然，殷素素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可张无忌还真的喜欢漂亮女人——朱九真骗他，小昭蒙他，芷若黑化，自然也免不了欺骗，敏敏郡主，甚至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也许张教主觉得这都是甜蜜的陷阱吧！这中间他的摇摆不定和优柔寡断就不用我说了，这样的人，要不是有选择综合症，就是个受虐狂。世人都说一见杨过误终身，少年时代的杨过纵然顽劣狂放，可是对其他姑娘的亲昵，不过是他在爱情上觉醒得晚，并不是有心招惹，遇到龙女之后，便是至死靡他。”
女孩点点头，示意宋念继续。
“那么，张教主亲过多少女孩子？”宋念倚在书架上轻笑，“赵敏和周芷若也就罢了，毕竟是官配，那么他所谓的‘意存怜惜’的小昭呢？都不放过？人家只是个小妹妹啊！这也下得了嘴？而且不是亲了一次，是亲了又亲，不占便宜会死吗？反观金庸笔下，韦小宝和段正淳这种极品姑且不论，杨过对小龙女，生死相许；郭靖对黄蓉，绝不犹疑；令狐冲最爱的人究竟是岳灵珊还是任盈盈，不过是成长不同时期的不同感情阶段；就连韦小宝，至少还有通吃的勇气。”
女孩不禁对宋念肃穆三分：“言之有理。”
“还没完。这凭据之二，”宋念兀自笑了笑，比了个手势，“乱开空头支票。他说要杀了赵敏报仇，没杀；说对周芷若不变心，变了；说要照顾蛛儿一生一世，不让她受苦，让她永远平安喜乐，呵呵；说要带领明教推翻元朝统治，结果，人呢？”
女孩：“确实，话不能说得太满，尤其是承诺和誓言。”
“其三，中庸。当然了，我不能否认张无忌的光明磊落和舍己为人，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合格的领导人。我之前看过一则笑话，说的是，假设张无忌坐在乔峰的位置上，你猜，会是怎样的情景？”
“怎样的情景？”
“哦！马副帮主所言有理！全长老所言极是！白长老言之有理！奚长老也有理。嗯？马夫人、阿朱、阿紫，我个个都喜欢，我爱你们爱得深沉，我该怎么办？我无法选择！啊！我不是汉人！为什么？不是汉人！哦，不是汉人……那我把帮主之位交出来，找个地方隐居，不给别人徒增烦恼。”
宋念绘声绘色的夸张语气让女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
末了，宋念摊摊手：“政治立场如此不坚定，这是一个领导人的正确姿态吗？还好，他也意不在此。”
突然，后面冷不丁冒出一个女声：“假如真的可以调换乔峰和张无忌，那么阿朱也许就不会死。”
宋念循声回头，居然是林筝扬？！
只见林筝扬站在楼梯台阶上，怀里抱着一个厚度可观的文件夹，应该是刚刚从阁楼下来，正好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宋念直起身站好，表情有点微妙：“也许吧。”
“啊？找到了？我来我来！”女孩匆忙上前从林筝扬手里接过文件夹，顺便问道，“学姐，你刚刚是为张无忌说话啊？！”
林筝扬走下台阶站到书架面前：“我不是为谁说话，只是讨论小说人物而已。”
“那你是怎么看待张无忌这个人的？”女孩好奇，抱着的文件夹也不着急处理。
林筝扬稍作思考：“射雕三部曲，三位主人公按照正、反、合的逻辑模式发展。郭靖正而淳朴，杨过反而不羁，无忌合而多情。张无忌身上，既有郭靖的单纯质朴、为国为民，又有杨过的聪明伶俐、至情至性，可以说，是一名集大成者。但是比起前面两位，张无忌恰好是一个软弱的人，也正因为他的软弱，才更现实，更像是一个真实‘人’，而不是‘侠’。有人讨厌他，也许是接受不了内心深埋的懦弱；有人喜欢他，也许是他让我们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迸发出伟大的潜力。”
“好！”宋念笑意盈盈，歪着脑袋点头表示赞许，“林老板说得头头是道，我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这次轮到女孩满脸诧异：“咦？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宋念笑着回答，又转而问林筝扬，“对了，林老板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懵了：“你不知道吗？！这书屋就是林学姐开的啊！”
“是吗？！”宋念的表情更微妙了，直勾勾地看着林筝扬瞳色浅淡的双眼，“那真是失敬了，林老板。”
“哪里。宋律师，好久不见。”林筝扬面无表情，就连那颗小小的泪痣都仿佛贴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没等宋念接话，女孩又忙不迭地问：“学姐，世人总是喜欢把赵周二人做比较，你怎么看？”
林筝扬不动声色：“两人对张无忌的感情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热烈，一个含蓄。赵敏的‘偏要勉强’，敢爱敢恨，轩昂坦荡；周芷若的‘问心有愧’，剖心沥胆，神曳魂摇。”
女孩追问：“倘若你是张无忌，你选哪一个？”
林筝扬一泓清水的双目只微微一愣，便干脆地答道：“赵敏。”
女孩是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
林筝扬突然抿着嘴笑，眼神意外的灵动精乖：“因为她像我妈。”
宋念差点没笑出声来。
女孩摇了摇林筝扬的右手，娇嗔道：“哎呀，学姐！”
林筝扬马上变脸似的恢复了一派清冷：“我是指赵敏像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
宋念挑了挑眉，勾起唇角：“没想到林老板这么幽默。”
林筝扬扯出客气的微笑：“不及宋律师三分之一。”
话音一落，气氛莫名变得诡异。
“哈？宋律师是吧？”女孩都觉察出两人之间气场微妙，夹在中间没话找话，“那换做是宋律师，你选周芷若还是赵敏？”
宋念莞尔：“郡主世无双。谁不愿拜倒在郡主的石榴裙下，甘心一生为她画眉。只可惜，郡主挑男人的眼光不怎样。”
女孩：“哦？或许赵敏应该找令狐冲那样的？”
宋念含笑，不疾不徐道：“不，我站郡主和周姑娘。”
女孩不禁拊掌：“哎嘿？！你！！！”
“我两个都不选。金庸诸女，我最爱的，还是蓉儿。”宋念说完朝女孩眨了眨眼，笑着把《倚天屠龙记》放回书架。
林筝扬默默地将书抽出来，又将其重新摆放在《侠客行》和《碧血剑》之间。
女孩见状会心一笑，替林筝扬向宋念解释道：“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7]。”
“唔。”宋念摇了摇头，唇边漾开了一抹笑，“我最欣赏林老板这样，有原则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笑书神侠倚碧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