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扬阳春念知音gl》北冥志怪

14、解释春风无限恨

　　十四、解释春风无限恨
　　宋念重新打量眼前这间并不出挑的店铺。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实体书店正尝试着营造独特的文化创意空间。而有间书屋，偏安北街，书盈四壁，浩如烟海，既不张扬，也不矫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性/冷感。
　　记得废名形容周作人——“总是合礼”，周先生的信笺言语中——“未有一句情热”。那个拘谨的年代，“合礼”难免会被解读为“凉薄”、“冷酷”；而这个时代太容易滥情，从某种角度来讲，不作没有必要的情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幸，这间不愿做生意的书屋，顾自呼吸吐纳，将合礼变得原始，将自我实现代替了社交需求。
　　有意思。宋念心想。
　　董倩依旧坐在角落翻书；林筝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隐隐透着话题终结者的修罗场；那位称林筝扬为“学姐”的热心姑娘，个子也和林筝扬差不多，乖乖地站在一边，含笑看着宋念。
　　于是宋念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大方方地回答：“我叫孔嘉懿，孔子的孔，嘉宾的嘉，懿德的懿。”
　　宋念点点头：“嘉言懿行，好名字。”
　　“不仅仅是这样哦！”孔嘉懿神色自豪，“我老爸说，嘉是喜气有加，懿是一辈子动一次心。”
　　宋念低下头笑了笑：“嗯，确实是一个好名字。”
　　孔嘉懿扁扁嘴：“不过小时候可不这么想。毕竟名字笔画那么多，总也写不好。”
　　宋念觉得这孩子挺实诚的：“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宋念。”
　　孔嘉懿语气乖巧而真诚：“宋律师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宋念莞尔：“是么？”
　　孔嘉懿信誓旦旦：“嗯！念这个名，一听就是有故事的，或者说，简单的一个字，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哲理？哲理对我来说太难理解了。”宋念勾起嘴角，“毕竟啊，哲理的山路十八弯……”
　　孔嘉懿大笑，又意识到还有顾客在，赶紧捂住嘴巴小声说：“我差点唱了出来！我以后，再也不能直视‘哲理’这个词了！”
　　林筝扬嘴角微微抽了抽。
　　宋念无声地笑，没有再回应名字的话题。
　　孔嘉懿接着道：“对了，我是C大中文系的学生，也是林学姐的学妹，在这里做兼职。”
　　宋念笑意未敛，赞许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墙上的那副对联：“翰墨观寰宇，阳春觅知音？”
　　“哎呀，有眼光！”孔嘉懿眼睛一闪，忍不住拔高了音量，“这字可是林学姐写的哦！”
　　宋念扬眉，迅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董倩所在的位置努努嘴。
　　孔嘉懿呲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宋念压低嗓音，笑着问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林筝扬：“林老板，我书读得少，能不能麻烦解释一下这副对联的意思？”
　　林筝扬颇具深意地看向孔嘉懿，孔嘉懿赶紧接过话：“呐，我来解释哈！这翰墨呢，指代文章书画，寰宇当然是宇宙和世界的意思。阳春，不是阳春三月的阳春，是阳春白雪的阳春。整副对联的意思，通俗地讲，就是书籍能够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和感知这个世界，而通过读书或者其他艺术形式，则能让我们觅得知音人。是不是这样的，学姐？”
　　林筝扬微笑着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宋念眯起眼睛，“那就是还差一点喽？”
　　林筝扬似笑非笑：“差一点是私人原因，我可以不回答吗？”
　　宋念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林筝扬：“谢谢。”
　　宋念：“不敢当。”
　　话音一落，气氛再次冷场。
　　这一回孔嘉懿识时务，没有再当夹心饼干，而是捧着文件夹走到角落的办公桌，还不忘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林筝扬客套：“宋律师怎么会有空到这里来？”
　　宋念也打起太极：“哦，正巧路过，进来看看。真没想到，这也是林老板的产业呐！”
　　“不敢当。那，”林筝扬微笑着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我就不打扰宋律师了。”
　　宋念报以浅笑，林筝扬便转身退回到办公桌处。
　　那套金庸全集，每一部作品都分了好几卷，满满当当地摆满了身边的那排书架。宋念想了想，抽出其中一本《射雕英雄传》，走到落地窗前的那排木凳上坐下。这个位置既可以看到董倩的一举一动，也可以将书屋角落的办公桌一览无遗。
　　春天不是读书天。宋念捧着书，良久，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果真，踏雪寻芳，知音难觅，莺儿燕子俱黄土；仗剑江湖，笑傲武林，最放不下是情字？
　　书屋的对面有家修自行车的铺子，车铺门口摆了一张小桌子，三五个老头围坐在一起，下棋。或许他们的老伴儿此时也围坐在某处，戴着老花眼睛，一针一针的织着毛衣。可惜这个季节，织毛衣，似乎不太合适。
　　未到上学年纪的几个小孩，在桌旁追逐嬉闹，老头子时不时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棋盘挪开，转身唬上一句——别乱跑，当心点！
　　孩童自然是天真无赖风光好，成年人则免不了烦忧喜乐乱如麻。
　　所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宋念摇了摇脑袋。果然是春天的缘故么？季节变换，虚年增长，时光并没有驯服一切，却让人惊觉，这样固执的自己，竟也放下了曾经执拗的东西，成为一个容易被细节治愈的人。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一男一女走进书屋。男子拎着公事箱，穿着武警制服；女子有些年纪了，一身寻常便服，熟稔地和林筝扬打招呼，听语气，是街道办事处的。稍微留心对话，不难猜出，原来是消防来定期排检了。
　　北街所在XX社区每个季度都会联合消防部门，对辖区内各经营场所、消防重点单位进行例行的检查，为的是消除安全隐患，提高商铺经营户及居民的消防安全意识，增强自防自救能力。北街书店和有间书屋自然是属于重点排查对象，消防水源情况、灭火器材配置、易燃物品摆放以及消防警告标志，每一项都不能马虎。
　　林筝扬站在原地耐心地听着中年女子讲话，不时点头，然后开始填写表格。孔嘉懿则领着那名男子，小跑到书屋一处。
　　男子抬头看了看房顶的烟雾警报器，从公事箱拿出一杆雾化发烟器靠近烟雾警报器下方。几秒钟后，烟雾报警器开始发出蜂鸣警示声。男子拨动警报器上的一个小开关，警报器便立刻停止作响。
　　董倩闻声抬头，眉心微蹙。站在不远处的孔嘉懿见状，连忙扬手无声地表示歉意。
　　倒是宋念，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一系列动作。
　　待男子检查完位于书屋不同地方的两个烟雾警报器，孔嘉懿又带着他朝宋念走来。原来书屋的消火栓箱就嵌在宋念所坐位置后面的墙内。宋念礼貌地站起来，换到旁边的另一座位。孔嘉懿打开消火栓箱，男子开始新一轮检查。
　　期间，董倩看了好几次手机，又继续翻书。
　　一系列常规排查结束，中年女子将一叠消防安全宣传手册交给林筝扬，又嘱咐了几句，携同男子离开了书屋。
　　林筝扬明显松了一口气，孔嘉懿低声对林筝扬说了什么，林筝扬笑了笑。接着两人走到消火栓箱前，孔嘉懿嘟囔了一句，大意是抱怨那男子没有风度，检查完毕的灭火器和水枪还摊在地上，没有归置回原处。林筝扬笑着打开箱门，孔嘉懿连忙说“我来我来”，把林筝扬推到了一边。
　　宋念离得很近，自然站起身：“要帮忙吗？”
　　好歹身高优势在那里，宋念一走过去，孔嘉懿乖巧自觉地让到了一边。那两个手提式灭火器还真的有点沉，宋念一口气拎起来，提上去，将其归位摆正。孔嘉懿立马狗腿地表示：“谢谢宋律师哈！”
　　宋念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整理好其他东西，孔嘉懿准备关上消火栓箱门，宋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脚下一软，不小心踩到了另一只脚。这一下可踩得不轻，宋念迅速抬脚松开，一转身——只见林筝扬重心不稳，一个趔趄，直直跌向宋念。电光火石之间，宋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林筝扬，林筝扬跌进宋念怀中。与此同时，宋念的唇准确地滑过林筝扬的脸颊，停在林筝扬的额头。
　　两人的姿势并不像电影桥段那般美好，甚至称得上扭曲和狼狈。大脑短路几秒钟后，宋念佯装镇定地站直僵硬的身子，搀住怀中人并与其保持适当的距离。林筝扬的长发遮住了双眼，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孔嘉懿早已目瞪口呆，脑补了一场《重庆森林》——她们最接近的时候，她跟她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她……
　　此时，不远处的董倩站起身，收拾东西，将书放回书架。
　　宋念觉得脸上有点烫，又瞥见董倩那边的动静，顾不得刚才的尴尬，将搀住林筝扬双臂的手用力向上一提，正巧林筝扬也准备挣开宋念的手，没料到，这一来二去的，两人齐齐撞到了旁边的书架上。
　　“砰”的两声闷响。
　　宋念觉得手肘撞麻了，“嗷”得叫出了声。正想站稳了向林筝扬道歉，却见孔嘉懿扑过来，扒开宋念扶住林筝扬的手：“学姐，你没事吧？！”
　　林筝扬的右肩撞在书架上，吃痛地低着头，没有做声。
　　宋念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孔嘉懿转身，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意味：“学姐的右手以前受过伤，不能乱动的！”
　　“啊？！”宋念有点懵，看看林筝扬，又转头看到董倩一只脚已踏出了书屋大门。
　　“宋律师！”孔嘉懿不客气地对宋念吼了一句，“你还在看什么？！”
　　宋念在震惊和尴尬中回过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筝扬脸颊的红色褪去，庆幸长发遮住了耳根，哪怕心中搅成了一团浆糊，一贯的自控力也不允许自己恼羞成怒，于是冷静地挣开旁人的搀扶，站稳，慢慢吐出两个字：“没事。”
　　“学姐，你的手还痛不痛？”孔嘉懿焦急地再次确认。
　　“已经没事了。”林筝扬嘴硬，结果稍稍一动，肩膀处传来一阵的痛，林筝扬忍不住嘶得一声低呼，差点没流出眼泪。
　　事态完全不在预料之中。宋念看傻了眼，早就顾不得董倩，紧张而小心地问道：“要不去医院？”
　　孔嘉懿瞪了宋念一眼：“这还用问吗？当然要去了！”
　　两人神色忐忑，林筝扬缓过劲来，反倒哑然失笑：“这是做什么，又没什么大事。”
　　“还是先去医院确认一下。”宋念一脸正色，十分严肃。
　　孔嘉懿马上表示：“我陪你去！”
　　林筝扬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好了，我闯的祸我负责，我陪林老板去医院，麻烦你留在这里看店。”后面那句是对孔嘉懿说的，宋念的语气不容置喙，说完便用眼神示意林筝扬走。
　　孔嘉懿怔住了，瞪着眼睛，左看看宋念，右瞧瞧林筝扬，拿不定主意。
　　林筝扬默默叹了一口气，宽慰道：“好了，嘉懿，就这么决定吧，我很快回来。”
　　走到书屋门口，宋念才意识到今天并没有开车，于是拿出手机准备打给袁泽昊。正巧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宋念一边等袁泽昊听电话一边伸手拦下出租车，为林筝扬打开后排车门。等林筝扬上车，宋念绕到了另一边，快速钻进车子。
　　电话接通了。
　　“阿昊……不是……但是人跟丢了……哦……是吗……我现在要去一趟医院……不是我……回来再跟你解释……不是我，我没事……先这样，挂了，拜。”
　　司机利索地翻下空车标志牌，关闭手机上的打车软件，等着宋林二人报上目的地。
　　宋念转身看向林筝扬，顿了顿，神色复杂：“我们去哪家医院？”
　　林筝扬：“师傅，麻烦C大附属XX医院。”
　　“好咧。”司机松开刹车踩下油门，车子稳稳当当地划开一条路。
　　两人各自看窗外，不再说话。
　　少顷，宋念突然想起什么，从包中拿出帽子和口罩戴上，将自己装备得严严实实。迎上林筝扬不解的眼神，宋念干笑了几声，解释道：“春天，容易过敏……”
　　“哦。”林筝扬不温不火地开口，“什么都没带。”
　　这回轮到宋念莫名其妙：“什么什么都没带？”
　　林筝扬：“身份证，病历，手机，钥匙，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