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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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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陛下为此设宴庆功,领头功的不是带军征伐的将军而是在幕后运筹帷幄的人。此人睿智忠义京城百姓无不景仰称赞,道是此人倘若登基则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这个人虽然从未踏上南疆的土地,却凭着展于纸上的地形图,精准无误地判别南蛮可能设陷攻击之地,就连对方兵败逃窜窝身之处也断得分毫不差。也因为我朝将领有了此人相助,方得以在半个月内攻克南蛮取下贼人首级,光耀帝王威仪。」
列丹弓扳正楚云溪的脸四目相对,字字句句如鞭如笞,狠狠抽打在楚云溪愧疚懊悔的一角。
「他,皇族,高贵而聪慧,姓楚,名云溪。皇帝陛下的亲儿,我朝尊贵的前太子殿下。是你──楚、云、溪!」
楚云溪眦目欲裂,自责、懊悔、愤恨、屈辱……百般滋味杂陈于心,胸口上犹如被大石重压无法呼吸,可拼命吸入的气好不容易入了肺,却彷佛每一口气都附满尖刺,一但吸气便狠狠扎入心肉痛得叫人背脊发汗,却又无法阻止再一次吸气的动作。
木偶,从四肢末端起始,迸裂、折断、粉碎……
这些日子里被脓血层层包裹不愿直视的溃烂,被列丹弓拿着尖针不留情地戳烂,挤出黄脓、喷出黑血,却有种轻松的舒坦。
化了脓的伤,恶臭、溃烂、生蛆,却被摀着掩着,烂了心志、溃了抱负。
出宫前允诺列丹弓的话,被忘得一乾二净,自怨自艾沉沦在往昔造成的惨剧。
不出宫门,不识江山。
流放路上,所听所闻,每每超出原本的认知。
原本自负认为他不若父皇蛮横残暴而心系百姓,一心只求能有所作为,减轻百姓劳苦,让他们都能拥抱幸福安康。
却原来,他只是一厢情愿。
不曾走入人群、不曾踏上百姓养生送死的土地、更从来不曾问过任何一个他的子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蛮横且粗浅地以为百姓们会要什么,可从来不曾问过任何一人,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就像南疆惨剧,三年前接了驻守边将的上奏,听了将领愤慨怒诉南疆贼子如何嚣张跋扈乱我边城杀我百姓。于是在九重深阙的太子殿内,一道又一道的军令连夜南下。
如今冷汗重思,却质疑当年的自己,为何没有片刻想过,找个信得过的人前赴南疆一探究竟,探将领之词是否可信?
若可信,可信者又有几分?
攻克、擒贼、得胜……
自以为维护了我朝黎民的安危,然而那一颗颗滴血的头颅,可能只是此时此刻,自己眼前那些挥汗收拾工具的无争农民,与一旁欢笑迎接他们返家的妻子儿女。
罪孽,怪不得隐瞒实情,欲借机巧取战功以谋升官厚赐的将领。
信了片面之词的是他、未曾疑惑派人探查实情的是他,乃至最终下达军令讨伐的也是他。
羞愧自厌如火灼焚,楚云溪举手掩面惶恐颤抖。身后,传来列丹弓独有的嗓音……
「我这么说,只是要你认清真相,不让你逃避。自责也好、愧疚也罢,时光不能倒流,做过的事情无法挽回只能弥补。
你若能活下去重返朝廷,还这片土地数十年不受战火波及才是对枉死之人最大的安慰,因为他们的亲人、他们的族人,都将受惠于你的德政,而拥有属于他们的幸福。」
一语惊醒,当头棒喝。
楚云溪转身看着伫立夕阳下的列丹弓,看着那俊美无俦的容颜,心中大愧。「我不如你……」
虚长数岁,却被这少年屡次开导。
晚风中,列丹弓一缕衣带被风振起,轻扫在楚云溪的左手。楚云溪张开手心,抓了几回都没能将那缕衣带握执掌中,失失落落,就像他到此刻仍抓不住列丹弓的心一样。
「谢谢……你这段日子的陪伴……」
列丹弓露出调皮的笑,戳戳楚云溪高挺的鼻尖。
「别把我想得太高了,我可没比你强到哪去,方才的话是我爹在临行前再三吩咐,要我适时在你面前说出。」
「列辰将军?」
「是啊!」列丹弓俏皮笑笑。
「爹要我提醒你不可失志。还要我跟你说,为人君者并非毫不犯错。真正仁德之君,是即使犯了错也能坦然面对、尽心补偿之人。」
深吸浅吐,如此反复数次,楚云溪走出迷障,先前如坠大雾惶惶不安,刻下思绪清明后暗谢老将军一番用心。
要知道方才那席话,也唯有列丹弓才敢直冲冲地对他托出;也唯有列丹弓,才能把列老将军想要透过儿子转达给自己的话,一字一句牢牢刻印在脑中。
楚云溪再次翻掌一握,这回轻松地将那缕随风飘扬的衣带握入掌中。
「丹弓……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夕阳映照在楚云溪脸上,分不出他脸上的色彩是夕阳的红光或是他无措的红晕。
走不出的迷惘,其实有两层。
一层,在老将军的开导下,悟了;另外一层,他得用自己的手将之扯去。
列丹弓咯咯笑问:「怎么突然问这种古怪的问题?」
「那……那你的意思是……可以吗?」
「当然,你愿意喊我的名字,我欢喜都来不及呢!」
楚云溪脸上表情一紧,深深吸了口气后,才又开口道:「我……」
「怎么?」
「我对你──」
「对我?」
列丹弓歪着脖子,狐疑看着楚云溪欺向自己的脸。
「唔……」
颤抖的唇瓣,带着怕被拒绝的惶恐,缓缓印上列丹弓微张的唇。
鼻间呼出炽热的气息,扑打在彼此的脸上。
夕阳一点点隐没在地平线,地面上,两道交迭的影子随着夕阳西下,越拉越长……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