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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话 无法重圆的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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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时候来着?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
应该是他刚刚接受父亲好友的提议,决定舍弃所有过去而回到日本的时候吧。决定了,要以“艺人·敦贺莲”的身份在日本生活下去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夏日的正午,某部电影的外景现场。
夏蝉轰鸣着,奏出嘈杂而凄厉的乐章。
被父亲的友人领去的他,只一眼就看到了她。
白色的夏季衬衫,黑色的荷叶长裙。发如墨染,肤白胜雪。在一片属于盛夏的焦躁与轻浮中,只有她那里是自成一派的清凉平和。
冷静得近乎冷漠的气质。
和某个人很像。某个恨他入骨的人。他在这世界上仅存的重视的人。
所以,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他几乎停滞了呼吸。
很像。像到近乎是同一个人的地步。只不过她是黑发黑眼,那个人是白发红眸。
看着茫然的他,她笑,云淡风清,温婉高贵:“你就是宝田社长说的那位男主角候补么?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我是这部电影的脚本家和原作者,你可以叫我‘久芳弓美’,或者,‘弓美姐’。”
自我介绍的方式,和那人当年如出一辙。
可是,她不是她。不是“白神由美子”。“白神由美子”不会认不出他,“白神由美子”不会用这样温婉的笑容来面对他,“白神由美子”……根本不会再用正眼看他…………
所以,她,不是她。
然后,他成为了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当电影上映并大获成功,庆功宴上,她笑着问他:要不要在艺能界作为“绅士”存在?不会伤害任何人,对任何人都亲切温柔的绅士。然后,只在她面前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就像她偶尔会展现给他看的她个性里恶劣的那一面。
沉溺下去了。
她对待他的态度,与他相处的模式,统统地像极了那个人。
就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失去的那个时候。她没有与他反目,她没有憎恨过他,她……依然喜欢着他…………
过分理想的幸福,甘美得令人害怕。
如果这是游戏,请不要让我停止。
如果这是梦境,请不要让我醒来。
如果这是现实……请不要让我看到真相…………
如今,游戏终结,梦境粉碎,现实撕下名为“幸福”的伪装,笑得狰狞而狷狂。
在弓美褪下破损的衣服的同时,莲看到了。
大理石一样苍白光洁的脊背上,有什么相较于这份纯白来显得过于张扬的色彩。
鲜艳的,妖娆的,炽烈的,狰狞的,纯净的,红。
毫无瑕疵。
触目惊心。
那是在她左侧肩胛盛放的,“盛开于天界的红花”,MAJUSAKA——彼岸花。
刺青。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都只有两个的刺青。
属于被自己杀死的姐姐,以及她的挚友——那个在葬礼上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变得狰狞有如修罗的女子,那个恨自己入骨的女子,那个曾诅咒自己一生不得幸福的女子,那个……名叫“白神由美子”的女人。
“……由美姐…………”
所有的感情在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比惊愕更强烈的惊愕,比痛苦更冰冷的痛苦,以及,比绝望更深重的绝望。
“你……看到啦?莲。”重新穿好衣服的弓美转过身,看着茫然的他,笑。
云淡风清,温婉高贵。
和当年在片场初见时如出一辙。
即使是同样的发音,弓美也知道,这时的莲,呼唤的是“白神由美子”。
“真是……有点伤脑筋呢。本来还想多陪你玩一阵子。不过,就到此为止吧。”
看着女子波澜不惊的笑容,莲听到了自己内心崩溃的声音。
……一切都明白了…………
所有的关心不过是演技,所谓的体贴也只是游戏…………
久芳弓美不原谅敦贺莲,久芳弓美憎恨着敦贺莲;敦贺莲依赖着久芳弓美,敦贺莲……喜欢久芳弓美…………
离不开。
走不了。
“弓美小姐,我还是帮你叫救护车吧?”场务人员麻利地整理着道具,绪方监督则来询问弓美的状况。
“谢谢。我叫家人来接我就可以了。”以一贯的风格道谢,弓美拨通了表弟的电话。“零,开车来本家的别墅接我。……对,受了点小伤。……断了两根肋骨,还不妨碍行动。……三分钟吗?我等你。”
“可以扶我出去吗?社先生。”视线越过莲的肩头,弓美询问着同样一脸愕然的社。刚刚她对莲说的话,虽然声音很轻,但也足够让就站在莲身后的社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求助于平日里如同弟弟一样疼爱的莲反而来拜托自己,即使不清楚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社也可以确定,在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无可修复地破裂了。
到此为止了。
长达数年的美梦,是时候清醒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世界上不可能有没有血缘又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从一开始就知道,头发只要染发就可以隐藏,虹彩的颜色也能够通过隐型眼镜来改变。
从一开始就知道……白神由美子有着天衣无缝的绝佳演技…………
只是,不愿去相信。
自欺欺人。
只有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倚赖她。
也只有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喜欢她。
还是只有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渴望与她的重逢。
无法离开了。
七年前的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没有人来责骂自己。
自责压在心上重得呼吸不能,无法消弭的罪孽涨得伤口生疼。
渴求着有人来割开发炎的伤口,让所有脓血流出,即使是用生锈的钝刀,也总好过一无所有。
然后那个人出现了。
拯救了濒临崩溃边缘的他,却令自己堕入了名为“憎恨”的地狱。
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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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很痛吧?”直视着前方的道路,雷诺淡淡地向靠坐在车子后排的弓美问道。
“……你傻了么?两根肋骨而已。这种程度对我们都算不了什么吧。”连眼睛也懒得张开,弓美笑着响应。但不可否认,她此时的声音已经明显缺乏了平日的生气。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雷诺微微地叹了口气,“心,很疼吧。亲手把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推落奈落之底。……笨女人。”
“……死小鬼!”反射性地反击回去,却掩盖不住声音里已经出现的哽咽的破音。
“接下来直到到达医院为止的这段时间我会暂时性失聪,所以……想哭就哭吧。”
“……笨蛋!明明是未成年的小鬼就不要学大人耍帅!”教训着自大的弟弟,伤痛的泪水已经沿着面颊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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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夏夜依然凉爽。但那过于清幽的晚风,却不足以吹散人心中的乌云。
敦贺莲的公寓里,在风铃鸣响的间隙,极细小的、真的极细小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
那是强忍着的拼命压抑着的不想泄露的哽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