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19、无心系鸳鸯

　　一日，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堂中，一手拄着下巴，一手下意识地敲着桌子，发出极不规律“哒—哒”响声。

　　时近九月中旬，天气渐渐寒冷起来。我的身子倒比从前更加健康，全然不似佟兰曦原先那般柔弱，只是太医院依旧每日会准时送来调养身体的汤药，我也照例将它倒掉。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办法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怎奈绞尽脑汁却是想不出别的“缓兵之计”，不禁烦恼叹气。

　　正心绪烦乱之际，咏苹兴冲冲地将一青花鸳鸯莲花纹汤罐忽的放在我面前。

　　我伸手一打开，原来是热腾腾的百合香蜜炖燕窝。秋日干燥，这自然是上好的滋补汤品。

　　我笑眼看咏苹，暗自在心里称赞她的贴心，知道我近日忧思烦恼，特炖了这好东西给我补身子。

　　才要夸她，咏苹却道：“小主，这可不是奴婢做的，是苏嬷嬷刚刚送来的。”

　　苏嬷嬷？哦，一定是老祖宗派她来的。老祖宗当真是对我好，我可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我刚要张口去吃，咏苹急忙将我拦住，“小主您不能吃！”

　　我抬头不解，“为什么不能吃？这又不是用来看的！”

　　咏苹婉声道：“苏嬷嬷特意吩咐了，说皇上正在乾清宫的南书房看奏章，小主呢，要亲自把这罐燕窝给皇上送去。”

　　我低头看着眼前的美味，嘀咕道：“真是费事，她自己送不就好了么，非要给我安排差事。”正闷自不解，一眼瞥见身边侍立的咏苹看着我抿嘴微笑，忽然心头大亮，不由得脸蛋儿如红苹果一般，直热到耳根。

　　眼下的烦心事还没解决，老祖宗又来给我出难题，若她执意撮合乱点鸳鸯——天啊，叫我怎么过啊！我不禁又继续叹气摇头。

　　咏苹为我换上一身稍显艳丽的桃色裙装，又在小髻上别了一枝碎珠发簪，她一边整理拂去我衣上的细小褶皱，一边劝道：“小主怎么说也是去见皇上，决不可失了礼仪。若装束太家常随便，难免让别人笑话。”

　　我一字一句听着，脸上维持着微笑，连连乖乖点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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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身边带着碧晴向乾清宫走去。

　　从长康门走出，沿着绵长永巷，绕过御茶房，穿了日精门，便到了乾清宫。秋日畅朗下的殿宇飞檐重重，黄色的琉璃瓦在明媚的阳光照映下，如给深深院落撒了一层金色。

　　南书房在乾清宫的西南角，顺着蜿蜒曲廊，过了一道朱红角门，通幽曲径之上是一道假山叠翠，疑是无路。谁想往假山后一绕，松竹映掩下竟是小巧一座安静院落，甚是幽静。

　　李德全恭谨地守在门外，见我来了，忙过来躬身施礼。

　　我含笑轻声问道：“皇上在里面吗？”

　　“皇上正在里头和诸位大臣们议事呢。”说着犹豫一下又道：“小主有什么事，奴才这就进去给您回禀一声。”

　　我忙拦道：“不必了。我本没什么要紧的事，既然皇上正忙着，我在外面等着便好。有劳李公公了。”

　　没想到乾清宫里还藏着这样一处幽静之所，茂林修竹，仿佛远离尘嚣。静静在屋外站着，耳边不时传来忽高忽低的声音，想来是三藩之事惹得皇帝玄烨气恼。

　　脚下是绣花宫鞋，站得久了不免乏累，不禁微微仰头，眼前是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看得久了竟有些迷醉，好像穿过时光，身在另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南书房紧闭的门扇嘎然而开，才终于打破了我的梦。从里面拥拥簇簇出来十几个大臣，我却一眼便看到了恭亲王常宁。

　　他一袭墨色朝服，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心里一紧，骤然尴尬。

　　正茫然间，他已从我的眼前闪过，竟是半点儿余光也未落在我身上，我就像透明的空气一般，让他视而不见。

　　我的目光紧紧随着他的脚步，愈走愈远。不由得暗自轻叹，我果然想得没错——他，怨极了我。

　　身旁的碧晴连在耳边唤了几声我也没有察觉，无奈她只得用力碰一下我的胳膊。我“啊”了一声，自知举止有失，不禁微红了脸。

　　碧晴小声对我说：“王爷早走了，小主怎么还那样出神？”

　　我一窘，忙侧目故意嗔道：“我才没看他呢，别胡说！”碧晴笑着吐了吐舌头，不再作声，伸手将掌中的食盒交给我。

　　南书房并不十分宽大，却极是敞亮，上用的胧月素白色蝉翼纱轻柔如烟，直将外头强烈的光线化得柔和而温暖。

　　只见玄烨半靠着一个福枕，双眸闭合，眉头微蹙，似乎怒色仍为消褪。一旁紫檀案几上堆着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沁着朱红色的墨笔随意撂在散着的奏折上，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屋中寂寂无声，我一声轻叹却是惊动了他。他眼见是我，貌似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刚一出口，忽意识到身边还有旁人，忙行下礼去改口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特炖了燕窝送来。”

　　见状，玄烨道：“你们都下去吧，朕与容嫔说会儿话。”

　　李德全立时带了人下去，玄烨见已无人，道：“你这小傻瓜，险些说漏了嘴，快起来吧。”

　　我方舒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来到他身边，把装着燕窝的汤罐恭敬地放在他面前。

　　“是你做的？”

　　他这一问，我颇是尴尬，只“嗯——嗯”着说不出话来。不禁在心里打鼓：“这可怎么说？如果说实话，岂不是违背了老祖宗的心意。可要是告诉他是我做的，让他错会了心思怎么好。”

　　见我口吃语塞，玄烨笑道：“这是老祖宗让你送的吧？”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玄烨微微一笑，“我从小就由苏嬷嬷照顾，她做的东西，只需闻闻便知。”

　　我略有所思的坐下，忧声道：“我有些担心，老祖宗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故意装病的事了？”

　　玄烨复靠在福枕上，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她老人家那样精明，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我心中一颤，眉毛拧在一起，看向他道：“那该怎么办？”

　　他用余光斜瞥了我一眼，嘴角上浮起一抹坏笑，故作无可奈何，“能怎么办，朕只能委屈自己，把你给收了。”

　　我一听，脸立即如火烧一般，急道：“喂，和你说正经的呢！还这样逗我。”

　　他却是开心地笑，我只能在一边暗自愠气，没办法只悻悻道：“快把燕窝吃了吧，不然一会儿要冷了。”

　　“我不想吃。”

　　“皇上没有胃口，是因为三藩的战事？”我脱口而出。

　　玄烨目光扫过我，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微微仰头，徐徐道：“当初朕决意撤藩，吴三桂等疏请撤兵，又因吴三桂之子、耿精忠诸弟俱宿卫京师，朕自认为万无一失，吴三桂等人断不敢起兵叛乱。岂知他们早已在暗中部署兵马，勾结他省旧部，准备叛乱。杀害云南巡抚朱国治，举兵造反之时朝廷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如今叛军已占领西南大部，战事日益扩大，四方震动，京城内外怨朕之声不绝于耳，朕……”

　　“难道此时皇上后悔了？”

　　“不。”玄烨语气坚如磐石，“三藩各拥重兵，久据数省，朝廷每年财赋半耗费于此，实乃国家之害。”说罢，目光一闪冷如寒冰，恨道：“朕，誓必除之。”

　　我莞尔一笑，“皇上英明，三藩之乱必平。”

　　他转目凝视着我，颇感意外，说道：“朝中大臣未曾有一人敢说这样肯定的话，你且说来听听。”

　　我含着笑意看他，“皇上不怪我妄议政事吗么？”

　　他一笑，“你我私下里无君臣之别，但说无妨，朕绝不怪罪。”

　　我略想了想，手臂轻伏在紫檀案几上，曼声道：“吴三桂等人发动兵变，虽打出‘兴明’的旗号，博得了不少前朝旧众的支持，得以在短时间内席卷长江以南地区。但他背叛明庭，亲杀害永历帝，过往诸事，历历在目，实乃自圆其说，难以服众。”

　　他微眯了眼，慢慢思量。我继续道：“我朝入关以来，注重民生，顺从民意，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吴三桂等人却要逆天而行，自是有悖民意，难顺民心。何况他们的目的根本不在百姓安、天下宁，而在一己私欲。三藩之势实乃乌合之众，像这等不忠不义、阴险善变之徒岂可得天下？”

　　玄烨微有吃惊之色，我抿嘴一笑，“我说得太多了，不过是妇人之言，皇上就当做闲话吧。”

　　他摇手苦笑：“你这些话真是应该让索额图、魏象枢等人听听，昨日他们请旨让朕惩处明珠、米思瀚等支持撤藩的官员，这般胆战心惊，愚蠢无用，却是连妇人也不如。”

　　我道：“皇上快别这样说，若是传到索大人他们的耳朵里，可不是要怨恨我么。”

　　他将身子凑到我面前，单手伏着案几，挑眉对我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故意叹了口气，愁道：“让我害怕的事多得很。”说着，冲案上搁着的燕窝努努嘴，又道：“皇上不吃，太皇太后不高兴，就是其中一件。”

　　他明媚一笑，“罢了，看在你逗我开心的份上，就依你。”说罢，却顿了顿，“只是，你过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我似触电般抢道：“你想怎样？”

　　玄烨一愣，随即拊掌大笑：“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将这燕窝盛到小碗里！”

　　“啊？”我大窘，可真想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暗暗在心里臭骂自己：“李潇啊李潇，怎么这样白痴，偏偏总是在他面前出糗，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老祖宗，老祖宗，只盼今后可千万别再给我这样的差事了。您是有意牵红线，岂不知我是无心系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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