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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凤求凰 ...

  •   宫女们很快捧上了飞泉,等待的空当,温子绍难得说笑道:“臣还是托了陛下的福,才能看到小弟奏曲,荣幸之至。”
      舒淳也好奇道:“朕也从未听弘微奏过曲子,着实难得。今儿宴罢要重赏道期。”
      裴邵一揖道:“那臣不但要谢陛下恩典,还要谢丞相大人赏脸了。”
      众人听裴邵这么打趣,便知道他在揶揄温子远,或许也是为了报当初在殿试上的“典故之仇”。温子远微微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试调了一下琴后,恭敬的向舒淳一拜,周围便都安静下来,屏息瞧着殿中央的温子远。
      一身白衣的他为了弹琴方便,宽大的袖子微微向上推了,金线的流云仙鹤皱在一起,却又另一种意味。舒淳看着双手按在琴上的温子远,和当初他们初遇时不同,温子远早已脱去了年少时的清俊,转而带了时间赋予他的沉稳与韵致。他的眉眼之间透着的永远是萧散疏离的寡淡,他可以用最平静的心去面对纷繁复杂的朝政。舒淳从来没有见过他有太过浓烈的感情波动。他就是一杯隽永的清茶,面对他时,人心自觉安定。
      和着那琴声,温子远平日里淡漠平稳的声音响起,仔细听,里面却夹杂了百转柔肠的温柔:“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他娓娓的唱出第一段的时候,舒淳就呆在了那里,她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坐在那里,认真抚琴唱着曲子的温子远。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平静的望着自己,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自矜或者羞怯,也没有任何勉强和无奈。他总有这样一种平静的力量,将舒淳笼罩,震慑,包围。舒淳早已无法去思考这支曲子有多么的超尘脱俗,宛若仙音,她的眼中,耳中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和声音了。
      琴曲转了一个调子后,温子远的声音略微激越了一些,接着唱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段唱完,琴曲又袅袅回环了一阵子才停下。大殿中依旧安静的如同并不存在任何人,所有人都看着温子远站起身,一如既往的行了一礼道:“臣献丑了,陛下。”
      舒淳缓缓的站起身,在寂静之中走到了大殿中央,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一向端庄有礼的女帝突然之间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丞相大人,而丞相大人没有推开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女帝就那么抱着他,然后朗声当着群臣的面道:“吾与卿有三世之约,死生相随,终不相负。”
      虽然舒淳平日私下和温子远对话都不自称朕,但是在群臣面前还是第一次。温子远居然也没有阻止她,而是抬手也抱住了自己的妻子道:“吾心亦如是。”
      这样的场景,就连裴邵的酒都醒了。谁也不敢说话,更重要的是,当他们从丞相大人石破惊天,一反常态的热烈告白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太子还在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舒翊起身了,他走到殿前,俯身对着相拥的两人,叩首道:“儿臣祝陛下与相父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众人连忙跟着太子给的台阶下了,纷纷也都下拜道:“臣等祝陛下与丞相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这是夏侯肇死去后,舒淳最高兴的一日。在温子远的曲子后不久,温子安提出陛下应该去休息了。温子远陪着她离开,由太子继续坐在那里,代替自己的母亲招待群臣。在一片喧闹之中,舒翊微笑着对每一个来敬酒的臣子都致以最得体的回复。他虽然还不能喝酒,但是以茶带酒也回敬的认真。当敬酒的环节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他那么坐在那里,挺拔的没有一丝差错。
      就在这时候,坐在他身边的凤翕如小声问道:“翊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舒翊回归头看他,脸上是得体的微笑:“翕如,我没有不开心。”
      “可是,我觉得你很难过。”凤翕如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你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我为什么要难过呢?”舒翊又笑了一下:“翕如不必担心我,现在的我什么都不缺,还能为什么事难过呢?”
      凤翕如毕竟还只有六岁,她听舒翊这么说,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然后点点头。接着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自己面前的糕点放在舒翊面前道:“娘说,吃甜食就会变得很开心。现在过年,翊哥哥可以尝一点呢。”
      “母亲说,吃甜食形成习惯,会让我的意志变得软弱,你忘了吗,翕如?”舒翊柔声拒绝了她。
      “过年只吃一点点,没有关系的。”凤翕如还在劝说他。
      “但是相父从来不吃。”舒翊的目光重新放回到热闹的大殿上:“相父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母亲希望我能像相父一样。只有克己,才能不放任自己,对这个国家不断地索取。”
      “可是这样就很没有意思啊。”凤翕如可怜兮兮的拿回自己的糕点,咬了一口:“不吃甜食,不饮酒,不□□致的食物,每天都要学习典籍,弓马骑射。翊哥哥的日子过得好无趣啊。”
      “相父和我的叔伯们,都是这样过的,已经上百年了。”舒翊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按照要求吃干净的碟子:“我也要这样继续做下去。”
      “皇兄。”夏侯畅微弱的声音响起:“你……把……玉佩扯坏了。”
      凤翕如这才发现,带在舒翊身上的古玉,因为他手一直握着拉扯,而穗子散掉了。舒翊也终于微微松了手,然后对夏侯畅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回去会让女官弄好的。”
      温玄清就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不做声,也没有任何行动。直到宴散,他负责任的将太子送回去,都没有提及一声关于那个坏掉的玉佩。他和温子远极为相似的眸子停在桓宫宏达和华丽的外表之上了许久,然后才转身,向更加耀眼的镇国塔走去。
      他毫不意外的碰到了自己的二哥,温玄礼没有问他来镇国塔干什么,他们只是各自无言的进去,然后在塔顶找到了在看星星的温子懿。
      温子懿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迎接他们,只是将目光从星星上收了回来,抱住自己的头道:“哎呀,虽然春节有侄儿来看我是好事。可是你们两个同时出现,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六叔……”温玄礼的声音刚刚开启,温子懿就捂住脸道:“贞文,你什么都不要说了。现在事已至此,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了。”
      温玄礼微微握紧了拳,还是克制自己的情绪道:“六叔请讲。”
      “忘了我是你叔叔吧,贞文。这样你诅咒我的时候,就会少一点内疚感了。”温子懿好不负责任的态度简直要将温玄礼气的抽过气去。温玄清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然后也开口道:“六叔,今天夜宴上,小叔叔给陛下唱了一曲凤求凰。”
      接着他将内容一字不差的重复给温子懿听,然后温子懿终于转过身来,有些遗憾道:“居然没能听到现场,真是太可惜了。”
      “陛下很感动,当着众臣的面说……”温玄清还没说完,温子懿便挥挥手,径自走进塔中:“陛下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吾与卿有三世之约,死生相随,终不相负。’”
      温玄清顿了一下,跟着温子懿进入塔中然后道:“是。但是太子很不高兴。即便如此,他还是祝陛下和小叔叔白头偕老,琴瑟和鸣了。”
      温玄礼也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在众臣面前,对小叔叔如此亲昵,始终是失礼,不甚妥当。”
      “你二十一岁生日还没过呢,贞文。不要这么老气横秋的。”温子懿拍了拍自己侄儿的肩膀:“礼法这种东西,还是让你父亲那样的老年人操心吧。”说着他回首问温玄清:“你父亲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温玄清淡淡道:“父亲他只是说,明日陛下设家宴,让我去城门口接大哥。”
      “贞祀居然年前没有赶回来?他在忙什么?”温子懿一边开始在塔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一边问温玄清。
      “听小叔叔的意思,这次大哥回来,就要任命他为治栗内吏。所以让他将晋阳交接完了再回来。”温玄清瞧着温子懿还在找东西,忍不住问:“六叔,你在找什么?”
      “绿绮。”温子懿说着,从一堆东西中拉出了一个琴匣。他将琴匣上的灰抹去,然后抬头看向温玄清道:“你来跟我说太子的事,干什么?”
      “只是想问,如果非要在小叔叔和太子之间选一个,六叔选谁。”温玄清的话很直白,温玄礼有些不满的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温子懿则阴森森的对着温玄清笑了一下道:“如果我亲爱的侄儿你无能的让我遇到了这种选择,相信我,你不用关心我到底选择了谁,因为我一定不会让你活到那一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玄清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叔叔的威胁,毫不在乎道:“我知道了,六叔。”
      “凌云阁就要建好了。”温子懿在送走自己的侄儿们前,又提到了那快要竣工的收纳功臣画像的地方:“其他的人都可以由宫廷画师来画,只是四哥和五哥的是谁画的?”
      “小叔叔。”温玄清答道:“已经画好了,六叔要看吗?”
      “不看。”温子懿打断了自己侄儿的话:“你只要管好太子就行了。你是他的侍读,也是他的兄长。要避免他犯不该犯的错误。”
      “比如?”
      “比如自作聪明的请求陛下将小弟放在五哥之前。”温子懿打开琴匣,手拂过里面似乎很久没有碰过的古琴:“那只会让陛下内疚,认为太子拒绝了她的补偿。”
      “我明白了。”温玄清看了一眼自己一脸憋闷的二哥,又笑了一下道:“六叔叔你真的和二哥哥没别的话要说了?”
      “有。”温子懿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侄儿道:“失败了没关系,你可以进来陪我,贞文。”
      这句话说得温玄礼的脸色又差了三分,温玄清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二哥来见六叔,就是一个错误。
      大年初一,女帝的家宴宴请了除了温子懿意外所有的温家人,镇国塔也送去了宴会的餐品。这个习惯终舒淳一世都保持着。到了大年初三,便是凌云阁正式挂上画像的时候。毫无悬念的,在那座凌云阁的画像排列中,温子桓是挂在第一个的。舒翊很显然接受了忠告,没有破坏他母亲的仪式,但是凤煌却出列了,他跪在地上,恳求将丞相温子远放在第一个。
      不只是凤煌,就连淳于光也出列祈求了。凤煌的理由很得体,因为功臣阁是为了排列功臣而不是尊卑的。不能因为五公子是太子的父亲和丞相的哥哥,就要排在首位。他不过帮公主夺得了赵国,而论功劳,丞相辅佐了陛下十余年,就连六公子也是为陛下打下了半壁江山的功臣。就算六公子功过相抵,五公子也不可以排在丞相之前。
      舒淳看着复议跪了一地的臣子,和站着的太子。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问舒翊道:“翊儿,你怎么想?”
      “儿臣听陛下的。”舒翊的一句话很简单,舒淳又是叹了一口气道:“众卿平身吧。朕并非是不分是非之主,只是这样的安排是丞相大人坚持的,所以朕遵从了丞相大人的意思。”
      凤煌有些奇怪的抬起头,看着温子远从舒淳身后走上来道:“五哥在陛下最艰难之时相随不弃,以死博得了我大魏最重要的胜利。如果没有五哥,则没有弘微今日。所以,诸位不必觉得我是为了陛下或者太子才做出这样的安排。他所行之策,深谋远虑,遗计不绝。纵使他离开了,他对陛下的保护仍旧伏于世间。诸位不能得知,但是我心中都明白。所以,五哥当排第一,请诸位勿疑。”
      由于温子远的坚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魏凌云阁的功臣画像,都是以温家五公子为首的。直到那位手握天下权柄的温家七公子进入皇陵以后很久,久到舒翊都已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的最后一道遗命就是将凌云阁上自己父亲的画像和相父的画像对调。这被后人看做是舒翊对于自己整个生命回顾的结论。最终,在他的心中,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和相父相比,还是相父对大魏的功勋卓著。
      苏羽在初七过后,再次传来有喜的消息。这让舒淳很开心,她和苏羽总是能先后有孕,这被女帝视为一种奇妙的缘分。而关于女帝好奇,为什么两次苏羽都在春节前后有喜,凤煌大人的回答非常平淡:“这只是一种巧合,陛下。就像您,几次有孕都在秋季。”
      而在一旁的苏羽则大喇喇道:“你不要欺君啊。明明是因为过年前后你会比较闲好吧。”这句话说完,凤煌的脸就尴尬的红了。他狠狠的瞪了苏羽一眼,苏羽则毫不在乎的看向已经笑得不可抑制的舒淳道:“陛下,子明还说,孩子不论男女都要叫绎如,表示相续不绝。不绝诶,陛下!他没完没了了。”
      “苏羽!”凤煌终于重重的警告了自己的妻子:“你在陛下面前,就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吗?”
      “没关系,子明。不过是过年无事,反正也是闲聊有趣。”舒淳抚着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说起来,你真的打算让我倚重的郎中令就这么绵延不绝的生下去吗?”
      “她明明就是个刚做完月子就要上战场的奇葩,陛下不用担心她会耽误太多工作。”凤煌说着别过头去。
      苏羽便道:“你怎么又生气了,都那么多年了。早就说好不再说了,你又提!”
      一直没说话的温子远终于抿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这么小肚鸡肠,很像是子明的作为。”
      这话刚落,宫女便来报,说是太尉大人和少府大人到。舒淳连忙让请进来,言谈赐坐之间,便忍不住道:“小光,素问怎么还没有身孕?你们淳于家可是靠你了。”
      淳于光一脸委屈道:“陛下,我根本见不到我的妻子,我回家的时候她在忙,她回家的时候,我在忙。没有机会啊!”
      素问凉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舒淳道:“陛下,您别听他瞎说。真实的情况只有一个,就是他不行。”
      这句话说完,本来刚刚喝了一口茶的温子远顿时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舒淳紧张的那手帕给他擦着道:“没事吧,弘微。”
      “素素。”温子远咳嗽着道:“诽谤朝廷命官是要获罪的。还好廷尉大人还没到,不然一定抓了你去。”
      淳于光感激的望着丞相替自己说话,然后连连点头向舒淳分辨:“是啊,陛下。我每个月,很可怜的只能和我的妻子共宿不到三日。这不能怪我啊!”
      “那就让丞相想办法给你们两个其中一人放假好了。”舒淳笑着看向已经缓过来的温子远:“丞相意下如何?”
      “如果多出来的工作都让子明做,我绝对非常赞同,陛下。”温子远看向立刻又开始冒火的凤煌,接着火上浇油道:“反正现在苏大人没办法陪着你,为了避免你太闲了,犯什么不该犯的错误,还是多一点工作比较好啊。”
      外面宫女又来报,说是廷尉大人到了。英敛之进来了,素问才发觉不对,便问道:“陛下,既然小聚,为何太子殿下没来?”
      “他要把弘达的作业完成才能过来。”舒淳伸手招呼英敛之坐到自己身边,然后答道:“他昨日才去听了讲,若是不完成,恐怕明日弘达会不高兴。”
      “怎么殿下在过年还有课业?”淳于光皱起了眉:“而且六公子的课不是三日一次的吗?”
      “之前是因为有其他的排课,所以三日去一次。节中其他师傅都休假了,只有弘达闲着。便改隔日一次了。初三开始上的。”舒淳答着淳于光,又分出精神来对英敛之道:“敛之,今日让人去请你的时候,怎么又说你去廷尉府了?没有好好歇着吗?”
      英敛之笑道:“太子殿下都没有歇着,臣下怎敢怠慢?”
      “瞧他这话,说的语气都和弘微一样。”舒淳又对众人道:“弘微怨了我好几日了,说我对翊儿要求太苛刻。原本以为敛之会支持我,却看来,我此事确实做的不对吗?”
      “陛下求太子成材之心,也是为天下万民所想。”凤煌比较迂回道:“只是,若太过繁重,恐怕对太子的身体有损。”
      舒淳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她似乎内心有很大的挣扎,就是在这个时候,宫女来报,太子和太子洗(xiǎn)马温玄清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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