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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一箭双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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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的事能完全瞒过温子远,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像瞒他。他们虽然从某种方面来说,始终是对立的。可是在关键的时候,他们又十分契合。
那天,阳光灿烂,是夏侯肇禁闭满七天的日子。温子远放下最后一本奏折的时候,抬头对凤煌兀自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赞成你现在这么做。”
凤煌手上仍然有未处理完的公文,他没有抬头,继续看着公文的内容道:“如果我执意要做呢?”
“就做干净。”温子远说完,站起身离开。凤煌的笔顿了一下,兀自笑了一声,然后用笔杆点了点唇道:“果然是有洁癖啊。”
舒淳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一边叩首一边承认着自己的错误。她叹了口气,接过侍女端给自己的药膳道:“肇儿,朕不是针对你。你要知道,你的皇兄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任何威胁到他的人,都是满朝文武的敌人。朕不想让你成为别人眼中的敌人,这是为你好,你懂吗?”
夏侯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舒淳有叹了口气:“或许你不懂,但是你要知道,朕虽然是帝王,但是朕仍旧以来朝中上下的大臣们处理国事。大部分时候,朕并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思,这是一个仁君应该做的。所以,不要把你自己置于他们的对立面。你要学会享受你已经拥有的一切,能给你的,朕已经都给了。”
夏侯肇又叩首道:“儿臣会改的。”
“罢了,七天你也吃了不少苦头了。前两日,殿中御史窦威向朕请求,能给你在入学前安排一个童蒙的老师。朕觉得,他说的有理,是该有个人约束你的行为了。窦氏本来就是陈国的十大士族之一,窦威又谙熟礼仪。朕看,就让他来教导你吧。”舒淳顿了一下才又道:“只是,你不能入东宫就学,让窦大人来宫中似乎也不妥当。待你相父来了,我问问他的意思,看能不能将你每日送到窦府上去学习。”
“儿臣都听母亲的安排。”夏侯肇又向母亲叩首拜服道。
后面的结果没有什么悬念,丞相同意了女帝的提议。所以殿中御史窦威每日下朝后就带二皇子回府教习,到晚饭前送回。舒淳有孕后,由于温子安的建议,她不再和一对儿女一同吃晚膳,因为温子安认为那样会消耗她太多精力。
舒淳怀孕两个月的时候,第一次去镇国塔看望温子懿。温子懿充满好奇的盯着舒淳平坦的小腹道:“真是难以想象,我的小侄儿已经在这里孕育了。”
舒淳笑着坐下道:“太子也是你的侄儿,听清儿说,你们相处非常愉快。”
“是的,除去他那一脸四哥转世的表情,还让我想到贞文以外,其他一切都不错。”温子懿摩挲着下巴,不太敢靠近舒淳:“陛下,你确定你自己这样来我这,就这么坐着没关系吗?”
“我只是怀孕而已。”舒淳有些无奈:“而且已经是第三胎了,不必那么紧张。”
温子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书来道:“我自从进了镇国塔,没有要过一本书,因为我觉得没有什么书是值得我再看的了。可是我昨天让人跟三哥要了一本医术,再次确定了,大概三个月胎儿才算稳定。”
“然后呢?”舒淳笑看他:“你打算等我的胎儿稳定了以后,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陛下。”温子懿笑着将书扔到了一边托着下巴:“除了每日遥遥的仰望着您,我什么也不做。”
“我相信,这区区镇国塔,根本镇不住你。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你们温家的特长。”舒淳抚着自己的肚子道:“弘微说,如果是女儿,就让你取名字。”
“好吧。”温子懿瞧着那还未隆起的肚子:“我改变主意了,不是侄儿,是侄女。”
“你想叫她什么?”舒淳歪着头看温子懿,温子懿皱起眉,苦苦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道:“舒服?”
“弘达!”舒淳又好气又好笑:“你当真要这么对你自己的侄女吗?而且我和弘微说好了,我们所有的孩子,都姓温。”
温子懿愣了一下,有点呆呆道:“为什么?您可是帝王啊!”
“但我是他的妻子。既然他已经拒绝了这个他倾尽心力的天下,要了我这个妻子。那么我在他的面前就不是帝王。”舒淳说着,目光中绽放出柔和的光:“我是温家的媳妇儿,六哥。”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yāng)。”温子懿伸手想去摸舒淳的小腹,却还是停在一半,收回了手:“如果是女孩,就叫舜英吧。我们温家没有过女孩,也没有什么辈分。温舜英,可是我们温家第一个女孩。”
“为什么叫舜英?”舒淳觉得有些奇怪:“若是从《诗经》里来,以弘达你的性格,应该会起维桢之类的名字吧。”
“我是想过维桢。”温子懿在舒淳对面坐下:“可是,木槿花是陛下最喜欢的花,不是吗?坚韧质朴,永恒与美丽。”
舒淳就那么看着温子懿,半晌没有说话。温子懿笑了一下道:“别用那种目光看我,陛下。不然我会爱上你的。”
“你怎么知道,木槿是我最喜欢的花?”舒淳没有理会他的打趣:“是弘微告诉你的吗?”
“我们兄弟从来不会谈论这些事。”温子懿鼓起腮帮子,表示自己的不满:“而且,陛下。我可是天才的温子懿啊,怎么能用这么平凡的方法知道这一切呢?您是我的君上,您的一切我都要注意到。我知道您喜欢木槿花;我知道您喜欢吃怒江里的白条鱼;我知道您喜欢葡萄,喜欢龙眼,喜欢凤梨;我还知道您喜欢白玉流云簪,喜欢珊瑚凤鸟钗,喜欢翡翠双色环;云锦三晕色里,您最喜欢玉白、古月配宝蓝,最讨厌水红、银红配大红;图案上,您爱折枝、缠枝和串枝,讨厌团花、散花和满花……”
“弘达。”舒淳开口打断了他:“一个贤臣应该了解这些事吗?”
“我说过,我喜欢你,陛下。”温子懿看着舒淳的表情变得不安:“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了解她的一切吗?而且,我喜欢陛下,是我的事,这与陛下无关。”
舒淳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转移了这个话题:“弘微一定会开心的,我也很喜欢舜英这个名字,真希望是个女儿。”
“男孩的名字按道理是大哥起啊,大哥起的叫什么?”温子懿也顺着舒淳的话接着说,不再提之前的话。
“大哥说,如果是男孩,便叫玄瑾,怀瑾握瑜,日后字贞瑜。”舒淳似乎有些累了,她靠在椅子上道:“这种期待的感觉真好。”
“若是我在这个时候劝诫陛下,是不是会有点煞风景?”温子懿半开玩笑的语气没让舒淳在意,她只是道:“我是个帝王,我唯一的任务就是察纳雅言,你无论什么时候说什么,听你说的话,都是我的责任。”
“陛下应该知道,虽然裴氏和范氏都已经全心效忠陛下,可是其他八个家族却都各自还在观望。其中窦氏是最希望二皇子继位的家族,为什么还把二皇子交给他们教导?”温子懿的问题很尖锐,舒淳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不妥吗?”
“陛下觉得妥当吗?”温子懿反问。
“是子明向我推荐的。”舒淳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活动了一下:“弘微也没有反对。你反对吗?”
“我不反对。”温子懿的话中带着某种弦外之音:“我只是问问而已。”
“别总那么担心一切,弘达。都会好起来的。”舒淳对他展开了一个微笑:“窦氏也不希望天下再次混乱,不是吗?”
温子懿没有再多说其他,只是向舒淳行礼道:“陛下说的是。”
舒淳并没有想到,在她怀孕刚满三个月的时候,她从何祐口中听到了一个让她几乎脚一软的消息。她在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回过神来承受这个消息,直到温子远闻讯赶来抱住她的时候,她的眼泪才慢慢的留下,沙哑的声音只有一句话:“为什么会这样?”
夏侯肇死在了窦府之上,谁也没有办法像盛怒的女帝解释,她的儿子是如何在窦府的重重保护之下,溺死在窦府庭院中那小小的水塘之中的。和他的父亲一样,那么僵硬的飘在水中,甚至双目都还没有合上。
英敛之下令逮捕了整个窦府的人,长达一个月的审讯之后,窦威终于招认了,供状放在舒淳的御案上的时候,舒淳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紧紧的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对着跪在下面的英敛之道:“一个月!一个月你就告诉朕,窦威承认他照顾不利,让皇子死亡。他们窦府有禁卫军守护,那些侍奉的仆妇丫鬟呢?那些小厮侍从呢?偌大的窦府,从书房到那个小池塘整整要过三条长廊,就没有一个人看到肇儿吗?那么小的池塘,是怎么就把人淹死了?那水根本无法没过肇儿,怎么就在那里面淹死了?朕绝不接受这个结果。你告诉窦威,朕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招认事实,那么我就杀他一个人,其余人流放。要么坚持这个供状,保护皇子不利,按律是要满门抄斩的。”
三日后,英敛之带来了新的供状,窦威承认他谋害二皇子。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作为陈国的降臣,害怕日后二皇子憎恨他和他的家族。这个理由很说得过去,也在朝中的陈国士族中引起轩然大波。他们看似最希望夏侯肇即位的窦氏都做出这种事来,夏侯肇死了,留下一个做什么都怯懦的夏侯畅,他们所有的期待全部落空了。再也没有人能和舒翊争夺太子的位置了,他成为了舒淳唯一的继承人。
夏侯肇的葬礼办的很仓促和简单。因为舒淳有孕,所有的人都坚持不让她去看自己儿子的遗体。裴邵负责了这件事的全过程。由于夏侯肇并不姓舒,所以裴邵将他归葬了曾经陈国皇室的王陵。一切落幕的时候,才有隐隐的怀疑声溢出。这样的一切,是不是丞相大人安排的。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借刀杀人,谋害了陛下的儿子。
这种猜疑虽然从来不敢拿上桌面,但是总在持续不断的流传着。温子远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也从不做任何解释。直到有一天,留宿未央宫的温子远在舒淳身边躺下,为她盖紧被子时,舒淳突然开口了:“是子明做的吗?”
温子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抱住舒淳道:“流言都说是我。”
“我不信。”舒淳盯着温子远道:“如果是你,根本不会给别人怀疑你的机会。我了解子明,他是个宿命论者。其实他做的万无一失,我甚至一度都相信是窦氏做了这一切。后来我想到,弘达曾经问过我是不是三个月胎儿就稳定了,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他在暗示我,可惜我没听懂。我反反复复的想,为什么肇儿要那样离开我。后来我想通了,子明只是要让他和他的父亲一样。”
“我很抱歉,淳儿。”温子远将她已经满溢泪水的面庞按入自己的怀中,听着她微微的抽泣和呜咽:“我应该阻止这一切。”
舒淳始终没有说话,她颤抖着抱紧了温子远道:“弘微,永远不要对我道歉。我知道子明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甚至想到了窦氏的在士族中的影响。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知道。我不能责备他,我也知道,我对自己和自己儿子一时的仁慈,他日就是对天下安宁和百姓的残忍。那些为了眼前这个一统的天下追随我,为我而死的人,没有顾惜过自己的性命,我便也不能顾惜我儿子的性命。如果他们觉得,这样来说安全,我也只能接受。”
“淳儿……”温子远安抚着她的颤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口才如他也是第一次尝到欲言又止的滋味。不知过了多久,舒淳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抹干泪,然后红着眼睛道:“别担心,弘微。我是女帝,我能面对一切。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再次失去一切,我都能毫不畏惧。”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温子远吻了她通红的眼睛:“至死不渝。”
由于二皇子的去世,宫中的春节并没有大肆庆祝,舒淳也因为之前心情忧郁而显得并不是很精神。夏侯畅再也没有回过旭日楼,按照舒淳的意思,住在青熙阁,由舒翊就近照顾。
考虑到舒淳的身体状况,温子绍和裴邵都网开一面,让温子远每日都能留宿,陪着舒淳,给她一切精神上的支持。而春节对重臣们的宴会还是要举行的,在宫中举办宴会的大殿中,臣子们看着今年就要九岁的舒翊,身边分别坐着自己的妹妹和小未婚妻,一副稳重的模样,他们好像看到了这个帝国兴盛的未来,而二皇子的死终于让所有异动的心思有所缓解,他们还好有个明君胚子,在未来维持这个女帝一统的天下。
温玄礼也从大梁赶来参加了新年的聚会。因为他与温子孝相似的气质,所以舒淳对他一直格外优待。本来精神不振的她看见轮到温玄礼给自己下拜敬贺,便勉强打起精神道:“贞文,这半年你瘦了不少。”
“有劳陛下惦念。”温玄礼并没有抬头,只是仍旧俯身道。
“你在大梁,现在百废待兴,自然公务繁忙。朕听说你过不了十五就要回齐州,明日,朕在内宫设家宴,你也来吧。”
“臣谢陛下恩典。”温玄礼还是那么一本正经的,舒淳难得笑了一下道:“贞文,朕打算赏你,你要什么?”
“臣无尺寸之功,不敢求赏。”温玄礼很显然拒绝了舒淳的赏赐。
舒淳也不火,只是还是靠在那里道:“这是新年的赏赐,每个人都有。只是其他人,朕准备好了金银财帛,知道贞文你定然不爱这些,所以让你自己挑,你就不必推辞了。免得世人说朕赏罚不均。”
温玄礼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那臣求陛下赏臣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舒淳说着看向温子远,温子远也摇摇头。
“让臣去镇国塔见一见六叔。”温玄礼的语气非常平静,这不由得让人有一种错觉,于是舒淳很感动道:“没想到贞文你对弘达感情如此深厚,朕自然是准的。好让你们叔侄一解思念之情。”
“臣回陛下的话,臣不是要跟六叔倾吐思念。”温玄礼终于抬起头了,舒淳看得到他脸上阴沉的表情:“我只想问问他,是怎么样做到,把大梁弄成那个样子的。”
舒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才接受到温玄礼身上散发出来的怨念。她表示会给温玄礼进入镇国塔的手令,让他去和自己的叔叔算账。
宴至一半,裴邵有些薄醉了。难得春节宴会,温子远也参加了,他还年轻,便闹着说陛下孕育子嗣辛苦,王夫应当为她弹琴做歌,表达他对陛下的爱意与感激。舒淳笑着叫裴邵不要胡闹了,却引起旁的人一阵起哄,个个都叩首作揖的,请求王夫表演。
舒淳从遇到温子远起,除了在陈国皇宫里听到过他那短短的笛子曲,就再也没见过温子远和娱乐有关的任何行为。纵然她知道,拥有飞泉的温子远必然在乐律上也必然过人。可是温子远太忙了,她从来么有想过要他为自己弹琴。而且她也知道,以温子远一向高傲的性格,是不会愿意在众人面前对她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爱意的。所以想到这里,她刚想干脆彻底拒绝了旁人的请求,却没想到温子远突然自己站起身一揖道:“请陛下赐臣飞泉一用,臣愿为陛下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