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之路》论文写不完

89、僭越

　　温子远有的时候觉得，舒淳十多年来最大的变化在于她从不敢表达自己的任何感情进化到能够顺利正确的让所有人明白她先下的心情。比如现在，夏侯肇在餐桌上终于问起了舒淳那个问题，那个在温子远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问题，他有时候在想夏侯肇能忍多久，但是小孩子就是这样，你退一步，他进一步。
　　夏侯肇毫无任何预兆的在晚膳结束后，当着温子远的面对舒淳说道：“母亲，我们的父亲在哪里？”
　　对夏侯洛，宫中一项讳莫如深，夏侯肇的问题想来是问过许多人了，没有得到答案才会来问舒淳的。舒淳的面色就那样平淡的说：“他喜欢上别的女人了，而那个女人谋害了朕，让你们差点不能出世。若不是你们相父的哥哥来得及时，你们根本没有机会在这个世界上呼吸。他现在已经自杀了，没有必要再谈起他。”
　　夏侯畅怯生生的望着自己的哥哥和母亲对视，她是跟敏感的女孩，她清楚地感受到母亲身上所弥漫出的不悦。她也知道，哥哥根本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是夏侯肇接下来问了一个更让夏侯畅心惊胆战的问题：“那母亲和相父有了孩子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疼爱我和妹妹吗？”
　　舒淳终于皱起了眉头，她站在那里，良久的不说话。温子远刚想开口，舒淳却抬手制止了他道：“弘微，你不要管。身为皇子，他应该有一种自觉。”
　　舒淳盯着那张越来越像夏侯洛的面容，一字一句道：“肇儿，你听好了。你是皇子，但是你永远没有资格继承朕的江山，朕的江山只给太子一个人。如果你听话，那么你就会永远得到母亲的爱，如果你还想要求更多，你只会失去你现在所有的一切。日后，你们相父的孩子，朕仍旧会和你们一视同仁的对待。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丞相不是你们的敌人，如果没有他，你们早就死了。”
　　舒淳说完，不顾已经含泪的夏侯肇，一挥手道：“叫人把皇子公主带回‘旭日楼’，还有，七日之内，朕不想再见到他，将他禁足。明日起，只宣公主一人前来。”
　　“母亲！我错了！”夏侯肇奔过去，抱住舒淳的胳膊道：“请母亲原谅我这一次。”
　　“朕不会纵容任何错误的滋生。”舒淳将自己的胳膊抽回，看着侍女们将他拉开：“肇儿，在是你母亲之前，朕先是一个帝王。你首先要把朕当做君主，然后才是母亲。”
　　夏侯肇和夏侯畅被带走以后，舒淳那紧绷着的脸才微微缓和，她有些疲惫的望了温子远一眼，温子远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淳儿，你何必如此？如果你觉得难过，我……”
　　“弘微。”舒淳抬手抱住了他：“你总在保护我。从我坐上温家的马车那刻起，你就小心翼翼的将我以你觉得最稳妥的方式照顾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或许你觉得我吃了很多苦，可是和你相比，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并不是想报答你，弘微。我根本报答不了你。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宁愿他们恨我，也好过恨你。我要保护你，不能再因为我，受到一点点伤害。”
　　“那是我的错。”温子远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就是我曾经无能的，必须要你去陈国的象征，应该由我来承担。”
　　“但是，若我不愿意，你不可能逼迫我。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选择。我选择用这种更少的牺牲方式来得到陈国。你从第一次入陈国观察地形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我不同意，无论多么艰难，你还是会选择顺从我，发兵陈国。我是你希望中的女帝，而不再是无依的小公主。我应该承担起我尽的责任，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弘微，不再是十五岁。”舒淳的手拂过温子远的面容：“而你还是如当初一般，如此让我倾心。”
　　温子远忍不住笑了一下道：“陛下，你这算是在哄我开心吗？”
　　“自然。”舒淳的头靠在他肩膀上：“哄自己的丈夫开心，不是每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吗？”
　　次日，夏侯肇被关禁闭的事就已经流传的满朝皆知。纵然陈国的旧臣们有些不舒服，但是根据传言来看，这次确实是他们小皇子的错。举朝上下，就连显贵如温家都不敢提夏侯洛一个字，夏侯肇却做了。任谁都知道，当初夏侯洛庇护姜寰的事，深深的伤害了女帝，一向仁慈的她，从来不会对这件事显示出她的任何释怀与谅解。再加上夏侯洛又是毒害四公子的人，她更是不可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下朝之后，温子远照例浏览奏章，凤煌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命人都退下了，才道：“昨天你在的吧。”
　　温子远笑了一下，头也没抬道：“你要是为了满足你大哥在家无聊，而想说八卦给他听，我可以告诉你。”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的意思，弘微。”凤煌的语调，让温子远收了笑容，抬起头看他，凤煌那张妖冶的面容凝起杀气：“现在就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手段。”
　　“你也这么说。”温子远放下笔，盯着凤煌：“你觉得他会威胁到太子？”
　　“他甚至会威胁到陛下。”凤煌的脸上很少出现这种表情，这种叫做“欲处之而后快”的表情：“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多余。可以留下夏侯畅，但是夏侯肇必须杀了他。我想，你应该已经问过六公子了，他一定和我有相同的看法。”
　　“你对我说这话，是太尉大人也这么想吗？”温子远看着凤煌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然后托着下巴，望着凤煌道：“那我问你，如果有一日，天下休养生息，已然复原。我现在的权力在一个御史大夫看来，是不是也让人觉得太多余了。”
　　凤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笑得捂住肚子，半天喘不过气来。温子远耐心的等他笑完，然后御史大夫说了一句让他后来后悔终身的话：“如果是别人，定然是我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弘微你的话，就算陛下把皇位让给你，做你的皇后，我都毫不怀疑的相信，只要她不开心，你什么都做不了。你有再大的权力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被陛下驱使吗？”
　　虽然这样的话是实话，但是御史大夫很显然从丞相大人脸上的表情惊恐的发现，说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被一堆文件快要埋起来的凤煌，怨念的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温子远，以及那个小人毫无羞耻的说：“那么，文件都交给你了，子明。我要考虑考虑怎么告诉陛下这件事了。”
　　“你不会想跟陛下说，陛下啊，我打算杀了你的儿子，你看咱们怎么个办才好？”凤煌语气中带着讽刺：“别傻了，弘微。直接杀了他，陛下自然知道是你做的。她会理解你的。”
　　“但我不想让她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她会害怕的，子明。”温子远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下去：“我不想让她害怕。我要让他知道，我信任她，她也可以信任我。”
　　“真是感人的夫妻情深啊。”凤煌愤愤的拿下一份文件：“只有苏羽，每天防我跟防贼似的！”
　　“那就说明，她天生对危险的察觉非常准确。”温子远留下这句让凤煌跳脚的话，便离开了。走在御花园中的时候，温子远意外的遇到带凤翕如入宫的卫澜，两人寒暄了几句，凤翕如就闹着要温子远抱。
　　温子远弯下身子，抱起凤翕如道：“翕如，有没有想叔叔呢？”
　　“我最想弘微叔叔了，我长大以后，要嫁给弘微叔叔。”五岁的凤翕如长得越来越像凤煌，那张艳丽的面容，让人觉得纵使妲己在世，也不过如此了。只是现在她年纪还小，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妩媚，但是可以想见日后定是倾国倾城。
　　卫澜在她身后忍不住笑道：“前两天不是才说过，世界上最好的是你父亲吗？”
　　“那是爹爹逼我的。”凤翕如说着，抱住温子远的脖子：“弘微叔叔，爹爹总是让我说他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我最爱的就是爹爹了。”
　　温子远忍不住笑道：“他敢如此欺负未来的太子妃，我这就告诉陛下。”
　　凤翕如开心的揽着温子远道：“还是弘微叔叔好。那，以后我嫁给翊哥哥了，能不能再嫁给弘微叔叔？”
　　“恐怕不行啊。”温子远故作苦恼状：“我已经是陛下的丈夫了。”
　　“可是娘对我说，男人都会喜新厌旧的。到时候，太子不喜欢我了，弘微叔叔难道也不要我吗？”凤翕如的担忧让温子远哭笑不得道：“太子怎么会抛弃你，他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翊哥哥现在是对我很好很好啦。”凤翕如点点头：“那以后呢？”
　　温子远有些招架不住小孩子的问题，看着有些尴尬的卫澜道：“卫公子，你没有考虑过，让太子妃离开她不正常的父母，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吗？”
　　“相信我，丞相大人。”卫澜有些气馁道：“太子殿下和您有一样的想法。”
　　逗了凤翕如一会儿，温子远终于让这位小太子妃相信，太子不会不要她了以后。她很显然表现的很开心。对将来要嫁弘微叔叔这样不重要的事抛在了脑后。但是，刚刚到了未央宫，还没来得及跟舒淳说什么的温子远很快就和舒淳一起赶往旭日楼。
　　夏侯肇虽然被禁闭了，但他惹祸的能力似乎并没有减轻。温子远看着跪在舒淳面前的夏侯肇，强压着怒气的卫澜和跑过来在自己怀中哭的一塌糊涂的凤翕如，就觉得太阳穴隐隐有些痛。
　　夏侯畅去御花园采花还没回来，旭日楼的低气压让温子远想叹一口气。有的时候，他很佩服遗传的重要性，特别是在自掘死路这一方面，夏侯肇可以和他的父亲媲美。要知道，舒淳内心对舒翊的愧疚和补偿全部来源于自己那早逝的五哥。她可以宽宏大量的容忍一切，就是不能容忍有人想要觊觎她给太子的东西。那是对她报答五哥过程的一种伤害。夏侯肇不但做了，而且碰的还是舒淳最在意的凤翕如。
　　事情其实很简单，本质也没有那么坏。只不过在旭日楼禁闭无聊的夏侯肇看到了牵着凤翕如从楼下走过的卫澜。于是他叫人请卫澜和凤翕如进来玩。凤翕如其实见过夏侯兄妹几次，和夏侯畅的关系意外的融洽，因而她听到了来自旭日楼的邀请之后，以为自己能看到夏侯畅，便开心的拉着伯父进去了。
　　尽管只有夏侯肇一个人，善良的凤翕如听到他被禁闭的消息，还是好心的打算留下来陪他玩一会儿，正好等一等那个据说快回来的夏侯畅。卫澜就是在喝口茶的功夫，两个小孩子闹了起来。闹的内容也很简单，夏侯肇很喜欢凤翕如和自己一起玩，就说想要求母亲能让凤翕如时常来旭日楼。凤翕如拒绝了他，她被教导自己是太子妃，应当大部分时间陪着太子，所以根本不可能总来旭日楼。夏侯肇就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母亲同意的，凤翕如则反驳，就算陛下同意了，她也不会遵从的，她要陪的人是太子。
　　这样话赶话的，两个孩子就吵了起来。一时闹得动静大了，终于惊动了舒淳。舒淳的手气的几乎都在发抖，她指着跪在那里的夏侯肇大声道：“你太放肆了！翕如是朕顶给你兄长的妻子！你居然敢如此恬不知耻的说要向我要！你有什么资格！”
　　“母亲，父亲并不是我能选择的！”夏侯肇终于流着泪抬起头：“您讨厌父亲，所以才如此讨厌我吗？”
　　“你……”舒淳指着他，一口气没上来，脚步踉跄了一下，温子远连忙扶着她，然后对卫澜说：“卫公子，闹了这么大的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还是先带翕如回去吧，跟太子打声招呼，免得他再等了。”
　　卫澜点点头，抱起还在哭的凤翕如离开了。温子远温声对舒淳道：“陛下先消消气，皇子不过才五岁，不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先回未央宫歇息一下，对皇子的教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您已经禁闭了他，不如先让公主移居到桓宫旁边的青熙阁，请太子就近照顾自己的妹妹，将侍奉的人换成苏大人的特卫，不许人进出，令二皇子好好思过。”
　　“好，就依丞相的意思办。”舒淳看着跪在那里，依旧满脸不服的儿子道：“如果你不思悔改，朕会给你更严厉的处罚。”
　　舒淳回到未央宫，按着太阳穴直说头晕。温子远十分担心，叫人请了御医。却没想到，御医诊脉之后，大喜的跪在地上道：“恭喜陛下，恭喜丞相大人，陛下有喜了。”
　　舒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扫愁容，展开了一个笑，然后握住温子远的手道：“弘微，你听到了吗？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你要当父亲了！”
　　温子远很显然一向聪明的头脑对于要当父亲这样突入其来的喜悦也难以一下完全消化。他第一次失礼的当着外人的面抱着舒淳，深深的吻了她。他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当初他没有用那颗属于他的药丸，让舒淳立刻怀上他的孩子，就是不想让这种孕育变得太过功利化。他想要等待那个生命的过程，想要有得知他已经在孕育时惊喜，想要尝试那种对诞生未知的期待。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很显然舒淳的有孕，虽然只有一个月，但是温子远还是停下了之前所有他准备好的计划。他很显然并不想让舒淳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一点惊吓，毕竟当初在陈国待产的样子早就吓坏了温子远。他小心翼翼的请来自己的三哥，而且强迫自由惯了的温子安留在宫中，照顾舒淳。他甚至每天觉得舒淳签字都是对她的劳累，知道温子安向他保证，女帝根本没事，如果没有适当的活动反而不好时，他在惴惴不安的停止了他几乎要把舒淳钉在床上用卫队包围起来的过分关爱了。
　　但是，相对于温子远的注意力转移，还总是有人关注夏侯肇。温子懿站在镇国塔的最高层，看着旭日楼的方向时，咬牙切齿的对身后站在塔楼内阴影中的人道：“那个夏侯肇，他一刻不断气，我一刻坐卧难安。”
　　“丞相很显然不想现在动手，至少要等到陛下生产，新生的小皇子或者小公主满一岁了，他或许才会再考虑这件事。”那个声音也阴郁低沉：“所以，要趁现在，背着他快点行动才是。”
　　“不可能瞒得过他的。”温子懿皱着眉头：“瞒不过他又怎么善后？”
　　“谁说要善后了。”那个声音又低了三分：“只要有人承担罪名，哪里还需要善后？”声音冷笑了一下：“陛下也不过是伤心一两个月，她现在有了新的孩子，这个前不久把她气的头晕，还想夺太子妃的孽种，她不会在意的。”
　　温子懿终于回头去看那个人，和他超凡脱俗的容颜不同，那张妖冶的脸配上那还若若隐若现的疤痕，还有那诡谲恶毒的微笑，才是真正的妖孽。他略微轻松的语气道：“御史大夫你还在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委屈了生气吗？”
　　“那是对陛下王权的践踏。”凤煌握紧了手：“我从跟随陛下起，也只要我还活着，就决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那就快点动手吧。”温子懿轻松的越过凤煌走进去：“我倒想看看，当初让二哥赞不绝口的卫家小公子是什么手段？那身獬豸也要染上鲜血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御史大夫大人。反正三哥在，不用担心陛下动了胎气。”
　　凤煌看着又坐下开始在棋盘上摆上棋子的温子懿道：“六公子对我没有忠告吗？”
　　“有。”温子懿将一颗白子放下后，回头朝他一笑：“我在这里太无聊了，希望你的戏码不要让我觉得无趣。”
　　凤煌握紧了拳，然后阴森森的笑了一下：“那么六公子拭目以待吧。”
　　凤煌离开后，温子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然后兀自笑了一下：“好久没有闻到过这么相同的气味了，披着那身獬豸，还真是可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