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疏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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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翊进门后恭敬的向自己的母亲行礼，然后就尴尬的发现，在自己的母亲左手边坐着温子远，右手边坐着英敛之。但也就是在他抬头这一瞬，温子远突然站起身来道：“陛下，臣有话和清儿说，先请告退。”
舒淳并没有在意，只是点点头道：“好。”然后又伸手招呼自己的儿子道：“翊儿，来。瞧你没精神的样子，刚才子明和小光都在怨朕呢，说朕对你要求太严苛了。”
温子远起身和温玄清离开，舒翊和他擦肩而过，然后坐在了他的位子上，对着自己母亲笑了一下：“母亲勿虑，这是儿臣的责任。”
“所以，朕就说翊儿的性格比弘毅要乖巧多了。”舒淳带着微笑看向其他人道：“那个时候，弘毅顶讨厌的就是这些繁文缛节，每日都变着法的违反。还好上天怜朕，让他的儿子不那么折腾了。”
苏羽也笑道：“是啊，那时候五公子每天都会用各种方法把我骗走，偷偷跑进陛下屋里。”
“你自己的智商不够，就不要怨五公子骗你了。”凤煌喝了一口茶，对自己的妻子说着风凉话。被重重一掌击的有些内伤。
舒淳看向那张和温子桓越来越相似的面容，忍不住抬手去抚他的眉眼道：“不过，翊儿长得可真像弘毅。”
一时间，因为舒淳怀念的语气，周围的人都不做声了。舒翊则突然开口道：“母亲，您爱父亲吗？”
舒淳因为舒翊的问题愣了一下，然后道：“当然，朕若不爱他，为何会有你？”
舒翊那双眸子看了舒淳半天，然后低下头道：“是儿臣逾矩了。”
室内顿时弥漫了一种有些不轻松的气氛，还是素问灵活道：“陛下，说起来臣还有一件事要跟您呈报。前些日子，出了一块上好的翡翠，巴掌大小，通体碧绿。臣本想命人雕好献给陛下，只是难得的好料，想问陛下可有什么要求？”
舒淳的目光从自己儿子身上移开，然后缓了语气道：“前些日子，朕就想着要给翊儿宫里添一个桌上的摆件。要不每次去，看见朕的太子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便空荡荡的，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公子，心里便着实难过。既然有块难得的好料，就给太子雕个好彩头的摆件吧。”
“是。”素问刚应声，舒翊便又开口了：“母亲，儿臣不用这些饰品。更何况，相父也从没有这些珠玉装点，儿臣不敢逾越。”
素问的眉抽搐了一下，她心说不好。但是却无法阻止舒淳的笑容收起，然后看向自己的儿子。英敛之从小就陪着舒淳，知道她情绪的变化，一时有些担忧，便想说些什么，却被舒淳抬手止住了，然后，她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你在怪朕吗，翊儿？”
舒翊连忙起身，然后跪下俯首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以相父为标准，让母亲满意。”
他这话刚说完，温子远和温玄清便先后进来了，瞧见这室内不寻常的气氛，也同时瞧见了素问和凤煌在向他使眼色。温子远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舒淳却难得严厉道：“你什么也别说，这是朕的事。”
“我只是想说……”温子远伸手从宫女刚刚端上来的托盘上拿过药膳来道：“陛下，你该吃东西了。”
舒淳有些怀疑的看着他，温子远一脸自己根本无害，不想牵扯他们母子争执的表情。舒淳便伸手缓和道：“拿来吧。”
温子远将药膳送到舒淳手中，舒淳闻着那浓重的药味微微皱了眉头，但还是喝了下去。温子远似乎没有看到凤煌不断的在瞪他，依旧不理跪在那里的太子，只是从容的接过空碗，再拿过蜜饯道：“陛下去去苦味吧。”
舒淳把蜜饯咬在嘴里，缓和着苦涩的味道。就听温子远道：“三哥已经尽力了，但是良药苦口，陛下的身子不是在陈国弄坏的，而是当初行军中太过劳累，才会底子差的。因而，虽然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也要小心护着。”
“朕知道了。”舒淳有点撒娇的意味：“每天喝药的时候你要强调，朕不会偷偷赖掉的，你放心吧。”
温子远微微笑了一下，然后道：“那就好。”接着他回过身对跪在地上的舒翊道：“太子殿下，您从三哥学医，虽然只是了解，但应当知道桑寄生这种药材吧。”
温子远的问题来的突兀，舒淳一时也有些迷惑。舒翊纵然也是满脑子奇怪，但还是回答了：“嗯，年前学的。桑寄生，其味苦甘，其气平和，不寒不热，固应无毒。”
温子远拿过刚刚那个空碗，走到舒翊面前，然后蹲下身子，将碗递到他面前道：“桑寄生是陛下在喝的药，无论有多苦，都要喝下去。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我也知道你不敢说出这些疑惑，但是翊儿，桑寄生一本于桑，抽其精英，故功用比桑尤胜。你是陛下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孕育出来的帝国的继承人，永远不要怀疑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为了你，她甘愿今天日复一日的饮下这些苦药。也不要怀疑你自己，你最终的目的不应该是超越那些教导你的人，而是驾驭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俯首于你的座下，为这个天下的太平尽心尽力。就像是你的母亲。”
“弘微。”舒淳坐在那里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出声。温子远将空药碗放进舒翊的手中，让他捧着道：“你像是五哥的儿子，你有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但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为了这个最好，为了这样的完美，他不惜一切。所以，他过早的离开了我们。他在绚烂之极时离开，除了对你和陛下的留恋他毫无遗憾。你是他和陛下拼命留下了的精英，就像是这桑寄生一般。你自己刚刚说过，桑寄生，其味苦甘，其气平和，不寒不热，固应无毒。你的母亲让你学习，不是要你超越那些师傅，而是要你在看尽天下后，拥有平和简静之心。这样的心，对一个帝王来说，尤为重要。你的父亲临去前，将你交给了我。所以，我有责任将你父亲的另外一个优点告诉你。他虽然争胜，但是心底纯粹，他争胜的唯一目的是为了你的母亲，而你的母亲就是天下的寄许和期待。”
舒翊跪在那里，捧着那个空碗，始终没有说话。温子远突然抬起手，抚上了舒翊的肩膀：“殿下，你喜欢翕如吗？”
凤煌有些讶异，温子远的话题转换之快。舒翊点点头道：“喜欢。”
“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翕如要嫁给别人，你怎么想？”舒翊愣在那里，很显然才九岁的他从没想过这个定给自己的未婚妻，最后不会嫁给自己。
温子远朝他微微的一笑道：“殿下，如果翕如嫁给了别人，你会不会因此就不娶妻子，让大魏绝后呢？”
舒翊摇摇头道：“不会，为皇室延续血脉是我的责任。”
“那你会因此恨她不爱你吗？”
“不会，那是翕如自己的选择。”舒翊乖巧的答着：“我不想她不开心。”
温子远点点头：“不要怀疑你的母亲爱着你和你父亲的心，等你长大了以后，或许就能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表达爱慕的方式。我和你的父亲都爱着你的母亲，他选择了用全部的生命为你母亲换来这个平安的天下，而我选择了用全部的生命来辅佐你的母亲。我不知道殿下打算用什么方式，但我知道的是，爱一个人不是独占，不是要她的生命里只有你，而是尊敬她，爱护她，包容她，体谅她。你的母亲爱你，所以她把她认为天下最好的都给了你。”
舒翊那总是撑着微笑的面容终于松动了，他的眼泪从眼中滑落，有些哽咽道：“可是，相父。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能每日陪着母亲，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我是太子，如果我太过依恋母亲了，天下的臣民都会认为我软弱。父亲和相父都是……都是最好的……我是父亲的儿子，是相父教导的。若是我做的不好，天下也会对父亲，对相父失望的。”
“你的父亲，从来不在乎天下怎么看他。”温子远抬头抹去舒翊的泪水：“你的母亲决定生下你的时候，也从未考虑过天下会怎么看她。甚至你知道的，她立你为太子，依旧是与天下抗争的。她的坚定，天下都要臣服。你是未来的帝王，不应当轻易的被言论撼动内心的坚定。朝野内外的歌功颂德太简单了，四海升平，人民安乐，那才是你的目的。而你永远也并非一个人，你的父亲离开了，可是我，整个温家还有所有效忠于你母亲的臣子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你。所以，殿下你无所畏惧。”
舒翊流着泪点头，温子远站起身来，看着一脸无奈瞧着自己的舒淳，摊开手道：“我只是跟太子殿下讨论一下陛下药膳的成分。好了，刚才陛下打算跟太子殿下说什么吗？”
“弘微。”舒淳刚才所有准备对自己儿子的教育全部都又咽回去了，她抬手道：“好了，翊儿，别哭了。过来坐吧，一会儿宗正夫人就来了。之前她听说朕不让你吃甜食和零食，就做了酸梅糕，说是你六叔的最爱。不算甜食，也不算零食。朕念着，既然你六叔都爱，又何必苛求你。一会儿正好大家都尝尝吧。”
舒翊道舒淳身边坐下了，英敛之刚要起身，温子远示意他不必动，自己随着在素问身边坐下。素问见这紧张的气氛过去了，便顺着舒淳的话道：“六叔确实爱极了。小的时候，他对什么都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就是为了姑姑做的酸梅糕，还跟我打过一架！”
“诶？飘飘若仙的六公子还有这样的往事？”凤煌挑了一下眉毛。
“当然了，御史大人。”素问诡异的朝着温子远一笑：“又不止他一个人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痴嗔怨念之心多的很。你说是吧，小叔叔。”
“素素。”温子远按了按太阳穴：“你打算让我把刚刚的话告诉六哥吗？”
同时，在镇国塔，温子懿正在摆弄他的绿绮，突然间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道：“难道，素素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吗？”
素问被温子远笑着威胁的立刻噤声了，舒翊终于忍不住泛起一个小小的微笑。他顿了一会儿才又问凤煌道：“御史大人，翕如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凤煌被问的一怔，还没回答，就看苏羽挥着手道：“殿下，你放心，她要是喜欢别人了，我这还有一个呢。”
这话让凤煌瞬间再次到了发飙的边缘，也让舒淳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抬手搂住了自己的儿子道：“翊儿，那你争气点，干脆把御史大人的女儿都娶进宫好了。”
“陛下！”虽然明知道是开玩笑，但凤煌还是着急道：“天下的好女子多的是，何必总是局限在我一家嘛。将来以后，素问夫人有了女儿，也是可以待选的。”
“素问叫弘微叔叔，就是翊儿的姐姐，哪里有弟弟娶自己姐姐女儿的道理？”舒淳知道他着急，还刻意去逗他：“而且，御史大人的女儿漂亮，朕喜欢，难道御史大人不肯割爱吗？”
“说好了只割一个的。”凤煌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说漏了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舒淳歪着头道：“老实招认，你这个说好，是和谁说好的？什么时候说好的？朕怎么不知道？”
凤煌看了一眼温子远，温子远的目光里满是对他的各种谴责，但他也只有硬着头皮道：“当初……陛下刚去陈国。丞相大人担忧，日后太子因为五公子离世，而引起朝臣扶立其他继承人的做法。特别是……特别是丞相大人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与我约定，将我的女儿嫁给太子……”凤煌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舒淳看向温子远，舒翊也看向他。温子远则突然展开了一个微笑道：“陛下，臣觉得应该让太尉大人和少府大人都休假，御史大人可能由于最近工作太轻松了，所以处理事务的能力有所下降了，要不快些补上，于国家无益，臣甚为忧虑。”
这话，就连舒翊都听明白了。他忍不住嘴角也泛起一个小小的微笑。凤煌握紧了拳道：“陛下，您不能听丞相的。”
舒淳支着自己的下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子明，你知道，我一向只听丞相的。”
这次小聚之后，舒翊发现他的课程有些放松了，温子远也会抽出更多的时间来教导他国事。他也被允许经常去看望怀孕的母亲。舒淳临盆前，抚着自己的肚子问舒翊道：“翊儿希望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
“不能有个弟弟也有个妹妹吗？”舒翊的问题让舒淳忍不住笑道：“做人不能太贪心，翊儿。”
“还是妹妹好。”舒翊也小心的摸着自己母亲的肚子。舒淳好奇道：“为什么？”
“相父那么好，要是弟弟的话，翕如说不定就会喜欢上他了。现在翕如很喜欢和畅儿玩，那要是再多个妹妹，翕如就更想留在宫里了。”舒翊说的十分认真。舒淳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本正经的如此天真，忍不住伸手捏着他的脸颊道：“你简直就是个小狐狸！哪里有靠自己妹妹留住妻子的。你对翕如好，翕如才会留下来的。”
“可是，要是别人也对翕如好，那可怎么办啊？”舒翊板起手指算到：“翕如说，前两天右拾遗家的二公子送给她一束花；五天前，洪将军的大公子给她猎了一只兔子；七天前，谏议大夫的小公子给她写了一首长诗；十天前……”
“所以，你在担忧自己的妻子还没长大就开始被别人觊觎了吗？”舒淳笑着点点他的头道：“翕如是太子妃，他们不敢逾矩的。都是才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他们只是送着玩儿的。而且翕如只喜欢你，不是吗？”
小小的舒翊还是满脸忧虑道：“但是相父说，做什么都要居安思危。”
舒淳实在是忍不住，看着自己儿子一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表情，引经据典的谈论他和他的小未婚妻之间的感情问题。这样闷葫芦的性格还有点像弘微，若是弘毅，才不会这样闷在心里自己担忧。
舒淳揉了揉他的头道：“这点，你就不能学你相父了。他年轻的时候在这方面完全是个失败者。你要学你的父亲。”
“父亲？”
“对，喜欢一个人，不要等待。要告诉她，你喜欢他。永远不要赌气，不要别扭，不要做你觉得对她好的事。你告诉她，你喜欢她。这样无论她后来喜不喜欢你，都没有遗憾了。”舒淳说完，看着自己的儿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后感到腹部微微有一阵痛，接着这种镇痛越来越明显，她冒着汗，对自己的儿子道：“翊儿，快去叫你三叔，朕好像要生了。”
丁酉年五月三十日，二十七岁的女帝舒淳诞下了次女温舜英。这也是自从汉皇帝国衰亡，温家上抱犊山之后，百年间第一个温家的女儿。为了这个女儿，女帝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丞相以女儿姓温为由，谦辞了温舜英公主的封号，而女帝并没有坚持，只是改而将赵州五县加封给温舜英为封地，赐为县主。
那个时候，开心的抱着自己妹妹的舒翊还并不知道，这位日后会在大魏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清平县主温舜英，将真如他当初在舒淳身前许愿的那样，为让凤翕如真正爱上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且不仅仅在太子妃的问题上，这位温家百年来的第一个女儿，也在政治、文学和军事上展现出了她过人的天赋，无愧她清平的封号。时人谓之“巾帼宰辅”，虽无丞相之名，却又丞相之实。也被文人追捧赞誉为：“县主两朝专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响……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嘉猷令范，代罕得闻，庶姬后学，鸣呼何仰。”
但无论她有多么辉煌的后来，现在她都还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她兴奋不已的皇兄怀中，留下了一大摊热腾腾的纪念品。
作者有话说第92章 疏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