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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 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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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阵又一阵撕扯样的痛中惊醒,尚未回忆起梦里惊得我一身冷汗的究竟是什么内容,便看到大哥已把我扎成了一只刺猬。
我瞅瞅自己身上扎的一身刺,尝试性动动手指头,发现好像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斜眼瞥了一眼还在从药罐里捞针往我身上戳的大哥,想问他什么情况,一张嘴便是一连串积压已久的咳嗽。
大哥扶着我的下巴,把我的头侧过来,不至于让咳出的淤血堵住气管,而后没在理会我,继续垮着一张脸戳针。
我看着他咬牙切齿使劲的样子,虽感觉不到疼,却依然觉得他是在朝我撒气,把我当成了针靶子,无奈说不出话,只能由着他随便戳。
咳了不知多久,这口气才理顺,我总算是找回了话语权,问道:“你打算把我全身的穴道都戳满吗?”
大哥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还好意思问,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屁事不懂的孩子一样。有本事自己偷跑出去,就别被半死不活的送回来啊。”
我干笑了两声,说道:“我也就是出去随便走走,谁知道会弄成这样。”
大哥垮着脸说道:“你这随便走走,一走就走到兴云庄去了,还动了手打了架杀了人闹了事。你既然这么不怕死,干脆死在外面得了。”
我看着他一边数落,一边忙碌,嘴里说着狠话,手上却一点都不含糊,一针针精准到位,手法俐落。不像在治病,简直就是表演,索性也不接腔了,直接看着他说也好。
大哥念叨完,见我不吭气,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我看着他把针扎完,又在我床下生了炭火,熏了草药,便退了出去,待到这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草药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时,我总算是服了软,大声求了三遍饶,重复了五次自己的错误,做了一遍深刻的自我检讨,才让大哥消了一半的气,打开门窗通风。
炭火依然还生着,只是火力小了许多,烤出的草药没有了浓烟,淡淡的药香闻着到也没那么刺鼻。
大哥待浓烟散尽,又将门窗关上,一根根拔下了银针,却在我背后扣满了火罐。
我由着他把我翻来覆去的折腾,自我感觉顺从的像只兔子,忽听大哥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昨天一早,是不是去见林若仙了?”
我犹豫了片刻,斟酌了一番是否需要说实话,大哥又说道:“林仙儿就是林若仙,但林仙儿也已不是林若仙了。”
我回头看着他,觉得此时的大哥十分的高深莫测。他不是久居梅花深处,与江湖没有任何来往吗?
大哥扣完了火罐,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吞下,说道:“你应该知道,十年前,你梅花盗的身份,是朝廷的一块心病。虽然你无心弑君,皇帝却日夜怕你,一定要杀了你才能睡得着觉。要不是你在朝廷的朋友赶来通风报信,我们全家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到那时我才知道,咱们家周围早就埋伏了朝廷的探子,林若仙前面刺了你,他们后面就通知了朝廷。所以我才趁机给你造了假坟,躲进了深山之中。”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让你二哥带陌生人回来,是怕你假死的消息走漏,又招来祸事。那时怕的,只是朝廷,没想到在那之后的三年内,京城里传来消息,说是当年参与林家一案的人,都死于非命。我这才知道,林若仙究竟有多可怕。”
大哥又喝了一杯茶,说道:“三弟,我知道你对她心里有愧,一直想要补偿她。但她要的,你或许根本就给不了。也许十年前,她想要的只是给她全家报仇。但当仇人都不在人世了,她要的又会是什么?十年的时间太久,久到足以完全的改变一个人。或许,你觉得你了解林若仙,但你又对林仙儿了解多少?”
我一怔,对大哥说的这番话开始了仔细的思考。
他说的确实十分在理,十年前的林若仙要的是我的命,而十年后的林仙儿却只让我为她做三件事。
她不会像十年前那样表情外露,所有喜好均写在脸上。她也不会像十年前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考虑代价与后果。
十年前的林若仙还是千金小姐,有着千金小姐的自尊和高傲。
十年后的林仙儿不再是千金小姐,她熟悉男人了解男人,懂得什么样的男人以怎样的方法去降服去亲近,更懂得将男人作为手中的工具,代她完成凭她自己永远也完成不了的事情。
我不得不承认,那日的相见,倘若我不是旧伤复发,或许真的会拥她入怀,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痕,心甘情愿的为她做一切她想让我去做的事情。
然现在,虽过程不同,结果依然还是我应了她的三件事。
是不是如果我不答应她,她就会以阿飞作为握在手中的筹码,逼着我去完成她给出的条件?
所以,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也成为她手中的工具。
终于想通了这一点,我满腔的郁闷,化成了一声苦笑。
大哥在一旁说道:“三弟,十年前,你为了你的愧疚,不惜将命交给了她。但凡她心里有你半分,也不该在得知你死讯之后,立马转过身去寻找别的男人。这十年里,你的墓,她从没有去看过一眼,亦从不提起她的过去。我不知道她有过多少的身份,只知道,林仙儿这个名字,是与最近的梅花盗同时出现。你的身份,只有她知道,就算要借用,又为何不去别处,偏偏来这保定?而且,李寻欢会来咱们家,又真的是意外吗?”
大哥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件的串联起来,直令我无言相对。
林若仙,不,她已不是林若仙了。
她如此机关算尽,只为逼我现身,确定了我的生死,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她想要什么?
明明手中握有那么多的工具,却偏偏要将我牵扯进来,莫非她想要的,是她手中那些英雄好汉都做不到的?
想到此处,我忽然有些好奇,听大哥继续说道:“三弟啊,她已摆明要对付你,只望你能守住本心,不要被她迷惑。十年前的你尚且不是她的对手,又何况是现在的你。倘若你今日旧伤发作是因为她,那么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见她了。”
我自嘲的一笑,说道:“你替我挡了十年,躲了十年,尚且避不开。而今她已找到了我,是劫是缘都已逃不掉,又何必继续做这苟延残喘的缩头乌龟?”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的身体,你我都清楚,就算一辈子躲着藏着,也撑不了几年了。这次旧伤发作,仅仅是因为受了凉,即便没有林仙儿,我又能挨得住几次病痛?难道你能保得住我这后半辈子永远不生病?”
大哥静默了片刻,说道:“我会找到让你完全康复的办法,只要你肯等,肯给我时间。”
我看着他,笑道:“你是想把十年前从我身体里掏出来的东西再塞回去吗?就算你一直没拿去喂狗,现在也已经臭了馊了烂了吧。”
大哥眉头紧锁,说道:“我可以试试,用别人的……”
我偏过头,笑道:“行了,别说笑了。你能保我不死,已是再世华佗,说你是神仙都不为过,就别再勉强自己了。有这么高超的一门吃饭手艺,没必要陪我一起缩在这深山老林等死,你还是早点回城里成家立业吧。咱们梅家三兄弟,我已是不成了,二哥女人虽多,但他臭毛病太多,过不了安分日子,能担起开枝散叶重振梅家重任的,只有你了。大哥,你再不娶妻生子,可就真的生不出来了。”
大哥一垮脸,说道:“你不要给我扯别的,只说你让不让我试吧。”
我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
大哥道:“那你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想踏出家门半步!”
我问道:“若是我有非出门不可的理由呢?”
大哥站起身,坚决道:“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行。就算天塌下来,我给你撑着!”
我轻叹了一声,说道:“我与她的恩怨,与你无关,为何一定要插手我们的事?”
大哥沉声道:“我既是你兄长,就得对你负责。梅家与林家的恩怨,怎能让你一个人去扛,以前我不知你的打算,没能帮的了你,而今知晓了一切,我便就得担起这个做长兄的责任。如若照顾不好你们,让我怎有脸面去面对泉下的爹娘?”
我皱眉道:“大哥,这事真的与你们无关!”
大哥走近了几步,指尖又捻上了一枚银针。我猜到了他的意图,却苦于动弹不得而无法躲闪,只能由着他将针刺入我脑后。
昏睡当中,心里满满的皆是担忧,不知惹怒了大哥,他会怎么对我,要上少林寺拿经书,看来真的得费点功夫。
再度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体已好了很多。左右瞧瞧,到处黑咕隆咚,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
大哥该不会是把我关起来了吧。
我起了身,下了地,打着赤脚四处摸索。这地面铺着石板,并不显冰冷,四周亦皆是坚硬的岩石,就像是在石头山里专门开凿出来。
然而以北方初春的天气,山石之中极为寒冷,可这石头屋子却暖如初夏,只穿着单衣都不嫌半点阴冷。
大哥什么时候造出这么神奇的一幢石头房子,他别不是早就猜到有这么一天起,特地为我量身准备的吧。
我摸了一圈,没摸到门,只能站在原地大喊起来。
没一会,头顶透下一线亮光,玲玲的声音响起在头顶,问道:“三爷,你要干嘛?”
我抓抓脑袋,抬起头,说道:“我饿了。”
玲玲哦了一声,将传音的小孔盖上,接着,头顶上又出现了一大片光亮,我就着这片光亮,依稀看到上面好像是大哥卧室的房顶。
他啥时候在自己的房间地下,挖了这么一个牢房?
怎的我天天在这走来走去,居然不知道!
玲玲将一只小食盒从这块开启的石板间吊了下来,说道:“三爷,你先吃,我再去给你拿。”
我接过食盒,目测那块砖不大可能容纳我这么大一坨,遂说道:“你去吧,给我点亮。”
玲玲应道:“我不盖砖了,你吃吧。”
我恩了一声,打开食盒,一边吃饭,一边就着光亮打量这间石室。
不知道大哥从哪请来的工匠,竟真的以整块石板镶嵌出这等简单又结实的地牢,不光通风,而且防潮,并且还春暖夏凉。如果不是跟林仙儿作了约定,我还真觉得这里挺舒服,不着急出去。
再次确定,大哥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来阻止我出门寻死,只不过他有些太小看他的弟弟了。
我们一家四个人,除去我,只有玲玲懂些皮毛的武功。这密室修的如此之高,以大哥自己的本事,是绝对不可能将我带进来,玲玲么,也不大可能扛着我跃下如此的高度。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升降的机关。
这密室布置简单,大件的家具只有一张床,我就着光亮撩起了床单,果然在床下找到了一条围成四方的石缝。
确定了升降台的位置,再找机关就容易了许多。玲玲将第二份的菜肴送来之后,我让她去大哥的收藏里寻找一把能用的剑。
玲玲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去了。我依着找到的机关,开启了上下的阶梯,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哥卧室的地板哗哗啦啦全部掉了下来,串联着搭在一起,形成一串悬空的石阶。
好吧,这老东西为了关我,着实下了不少本钱。
你厉害,你牛。
我顺着阶梯爬了上去,一露头就被外面的寒风吹得直打哆嗦。从大哥的衣柜里巴拉了一套能穿的衣服,顺便还撬了他的保险箱偷了一大把钱装上。
然后,玲玲拿着剑呆立在了门口,看看屋子正中那一大片塌陷,又看看正忙着偷钱的我,嘴一张,还没叫出来,我已经蹿了过去,捂住了她的叫喊。
“你只要听话,三爷就带你出去好好见识见识。”我捂着她的嘴威逼利诱。
玲玲一翻眼,满眼写满了怀疑和不信。
我继续好言相哄道:“三爷这次出门,是与一个姑娘有约。如果失约,就再也见不到那位姑娘了。你就真忍心让三爷陪着那两个老光棍在这林子里当一辈子药罐子?”
玲玲小眉头微微一皱,略有犹豫。
我稍稍松开了她的嘴,温柔的哄骗道:“你不是也一直想出门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吗?错过了这次机会,你难道指望你家老爷和二爷会带你出去玩?”
玲玲终于松口道:“可是,老爷不让你出门。”
我笑道:“那你是听老爷的,还是听三爷的?”
玲玲挣扎了片刻,说道:“你身子还没养好,还是别出去了吧。要不,我去给你那位姑娘送个信?”
我摇头道:“我已等了她十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玲玲为难道:“可你上次出门,惹了那么多事,还落一身毛病,多吓人啊。”
我摸摸她的头,说道:“所以这一次才好好好准备才是。”说完,我拿过她手中的剑,掂量掂量,拔剑出鞘,清脆的龙吟顿时溢满整个房间。
大哥从哪弄来这么一把好剑?
剑身光亮剑锋锐利,轻弹一下剑刃,余音不绝,当乃不世精品,肯定不可能是从地摊上淘来的。
我将剑递给玲玲,说道:“这把剑太显眼,就没有次一点吗?”
玲玲摇头道:“老爷的收藏里就只有这一把。”
“那算了吧,去带上十天左右的药,咱们这就走。”我随手将剑扔进了地洞里,推着玲玲便往药房而去。
在家养了十年,不论是否体弱,这身子骨也已生了锈。此番出门,心中还真没把握是否能成功无恙的完成任务。
但换而一想,林仙儿又未必真的想要那一本和尚经。
她也许只是想让我去少林寺,只是想让我去偷那一本经书,而在这个过程中所发生的事情,才是她真正想让我去做的。
会是什么呢?
十年变化,我已猜不透她如今的心。
既已应了她三件事,粉身碎骨也必当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