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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约定 ...

  •   这一夜,我完全不知是怎么熬过去的。按道理说,折腾了一天一夜,我又着凉发烧,本不应该如此的精神。可事实上,我确实失眠了。就算我给自己开了安神定气祛寒退烧的药,依然抚灭不了心里各种的翻腾。

      她约我一早去自己的坟前相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知道我救了阿飞,知道我将阿飞藏于此处,更知道我返回了兴云庄,就好像我一进城,她就一直跟在我身边。

      她不想见我,又为何会约我见面?

      她如想见我,又为何不在这药铺内等我?

      就像是找机会专门带走了阿飞的一样,她约我一定不可能是叙旧。

      十年前,我将她逼进了人间地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海,遭受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她又怎能忘记这切肤刻骨的仇恨?

      她理当继续向我复仇才对。

      那么,她带走阿飞,只是为了方便报仇吗?

      我一早不就告诉过她,想要我的人头,随时都可以来取吗?

      这样的编排,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十年后的林若仙,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大小姐了,我不知道她如今已变作何等模样,心里对这次的相约,既是期待,又是害怕。

      反正睡也睡不着,我索性也不睡了,赶着凌晨时分又来到了兴云庄,虽还是翻墙进去,也已不会有人再度理会我。

      顺顺当当的找到还在酣睡中的二哥,趁着他还在迷糊的时候,问他道:“二哥,我的坟,在哪?”

      二哥迷迷糊糊的答道:“城南的坟山啊,还能在哪。”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悄悄的翻窗退出了屋子,听到屋里的二哥好像是起身转了一圈,自言自语了一句见鬼,又再度倒下就睡。

      他们不让我走出家门,不让我与曾经的熟人来往,不让江湖中人知道我的存在,更还为我在坟山上造了一座空坟。

      这一切就像是在向世人宣告,梅泽生真的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因为害怕林若仙再来找我报仇吗?

      倘若哥哥们知道了无论怎样躲,都躲不掉既定的因果,他们还会如此的大费周章,为我牺牲这么多吗?

      我长叹了一口气,为哥哥们的安排感觉不值。

      一路往城南而去,在城门刚开之时,便跟随着一群扫墓的人,悠悠的上了坟山。

      城南的坟山,是平头百姓们土葬的集中点,山上坟墓众多,实在热闹非常。

      我不知道哥哥们究竟把我埋在怎样的一个方位,一个个坟头找过去,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山头,这才在一簇名字十分眼熟的墓碑堆里,找到了自己的大名。

      对着自己的墓碑看了许久,感觉十分的诡异,瞧瞧周围的坟头都干干净净,摆放着各种祭品和香烛,自己这杂草丛生的土包,实在是荒芜的不成样。

      我叹了口气,动手收拾了一下挡住墓碑的杂草,然后又觉得不太妥当,才制止住擦拭墓碑的冲动。

      正月已过,外出做生意的人在出门前都会来祖坟前烧个香求个保佑,这段时间扫墓的尤其集中。随着天色渐明,山上的鞭炮声也渐渐密集,看看别人拖家带口的忙碌,觉得自己就这么杵在这里着实突兀,想找个地方坐,又实在没有能坐的地方,于是只有下山,坐到了路边歇脚的亭里。

      而这亭里,向阴又透风,埋着一半的积雪,冻的人完全坐不住,是以在这个天气,正常人是不会在这亭里逗留的。

      我觉得林若仙若来了,肯定能一眼就瞧见亭中的我,而此时被寒风一吹,头又闷闷的开始发昏,加之困倦涌上,就只能靠在亭里小憩一会。

      这一睡,昏沉异常,什么梦都没有做,也算是难得的休息了。

      如此不知睡了多久,鼻翼间忽然涌进一阵又一阵的清香,甜暖异常,跟山间阴冷的寒风,格格不入,令我迅速的惊醒过来。

      睁开眼,一张女子的脸近在咫尺,这美好的眼,这美好的唇,仿若都散发出了令人满心舒适的甜香。她与我离的如此的近,近到稍稍抬头,便能碰触到她柔软的双唇,满含她一口的甜香。

      被这甜美的气息完全包围,心又不受控制的鼓动起来,我偏过头一阵咳嗽,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她柔软温暖的手抚上我的额头,如同鹅毛抚上我的心。

      奇异的触感,让我不自觉的推开了她的手,她顿了顿,面现一抹嘲讽的微笑,一整衣裙,坐在了我身边去,说道:“这十年来,你还是一点没变。”

      我顺了顺气,压下了咳嗽,问道:“这十年里,你过的好不好?”

      她眼角轻挑,瞥了一眼,又看回正前方,淡淡的一笑,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恨和数不尽的怨,苦涩道:“你说呢?”

      我一抿唇,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

      我教出来的学生,怎的连说话方式都跟我如此相似,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林若仙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以为你死了,我就可以摆脱林若仙的身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可我发现,那些可怕的记忆,已经深入骨髓,哪怕白天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半夜做梦,还总是能梦到那一切。”

      她悠悠的叙述,言语里没有半分波澜,就好像在讲述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我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她这平静的眼眸下,满含着惨不忍睹的血与泪。

      “其实,我也应该谢谢你。如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这世上的男人,有多么的丑陋不堪。便是外表的皮囊再美再光鲜,内里也不过是一包散发着恶臭的腐肉,想一想都觉得恶心。”她看了我一眼,莞尔一笑,眼里溢满温柔,像是看着她深爱的夫婿。

      我不敢应对这甜蜜似糖的眼神,只有偏移了视线,任心脏狂跳不止,冲击的胸口闷闷的疼。

      她抬手抚上我的脸,轻轻的揪了揪我的面皮,轻笑道:“先生这具皮囊实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皮囊了,却不知道你这皮囊里包裹着的,又是怎样一副血肉。”

      她笑着依在了我身旁,柔软的身体靠着我的肩臂,手指自我脸上顺着肩轻轻滑下,挽住了胳膊,说道:“也许,这里面包着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块石头,一块冰吧。”

      她的话语虽温柔,甜暖的像是情人在耳边低语,可话语的内容,却全然是露骨的恨。

      我闭了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对不起。”

      她轻叹了扣气,直起身子,稍稍远离了我,悠悠叹道:“你对我,就永远只有这一句话吗?”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埋头于手掌间,重复了一句道:“对不起。”

      林若仙静默了许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曾经,我真的恨你入骨,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莫说我杀不了你,就算当年你真的死了,我失去的一切,又都能回来吗?与其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你何不想想该要怎样的补偿我。”

      “那我该要如何做呢?”我侧过头,看着她,见她目不斜视的盯着正前方,面色温和平淡,读不出一丝一毫话语中的幽怨,不免暗暗有些心惊。

      她对我的恨与怨,是真实存在的,可这些真实的情绪,全被她完全的深埋在了心里。

      十年前,这些情绪,左右着她,将杀人放火一系列极端的事情,做的如此顺畅,滴水不漏。

      十年后,那些极端的情绪,却像是已经淡忘到消失不见,随便就能像讲故事一般的调侃出来。

      但我知道,越是平静的表面,内里的波澜便越是汹涌。她这份恨,沉积了十年,杀而不得,更应令她恼令她恨,可她偏偏就是不表露一丝一毫,与我说话如此云淡风轻,心中的火焰只怕能将整个天地焚净。

      林若仙,你这般的藏匿压抑自己的感情,就不怕有朝一日,心里的火将你自己也吞噬殆尽?

      我只愿你能将这份恨,发泄出来,了却前尘往事,让一切重新开始。

      “先生,没有人告诉你,不要这样认真的盯着女孩子看吗?你的无意,可是会勾走女孩子的整个魂,搭上她们的一辈子。”她回过头,与我眼神相对,温柔的一笑,眼中闪烁出无限的柔暖,将我的心几乎捂化。

      我垂下眼,躲开她的眼神,她又贴了过来,轻轻偏过头,靠在我肩上,柔声说道:“先生,你可知道,从第一次见你的那天起,我的魂就被你勾走了。那时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我也知道,你虽看着我,眼里却并没有我。我总是缠着你,跟你撒娇,我怕你去找其他的女人,所以我努力的帮你做每一件你想做的事情,也许那时,我多少已经知道你只是在利用我,可我还是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直到葬送了我全家老少,葬送了我自己。”

      她挽住了我的胳膊,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时候,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失去些什么,会遭遇些什么。我只怨你,在你大仇得报之后,便忘记了我,忘的干干净净。”

      她说到此处,苦涩的一笑,言语略略有些哽咽,轻轻说道:“我不知对你到底是爱还是恨,那时,我日日在牢里,等着盼着,只希望你前来看我一眼,这样也能证明你心里有我。可我一直等到了边关,也不见你的消息。”

      我总算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这表露在外的颤抖,不是恨,不是怨,却竟然会是这般的失落。

      “仙儿……我……”我想告诉她,在她被关押的时日,我也曾想去看看她,只是心中有愧,不敢罢了。等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找她,她却已被秘密的送走了,实在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我自作自受。

      可这番话说出来,有用吗?

      事实是我确实将她弃而不顾,以至于会误了她的终生,险些葬送了她的性命。

      话在喉咙里转了一转,又被我吞进腹内,林若仙不见我答话,自嘲的一笑,双手捧住我的脸,让我无从躲闪的直视她的双眼。

      “你不必自责,毕竟是我爹灭你全家在先,后面发生的事,谁也没想到,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她温柔的说着,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眼里却泛起点点的涟漪。

      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又自眼角滑下,使得此刻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柔弱而可怜。

      我想到她曾经遭受的一切,看到她这脆弱的泪眼,竟有一种想要将她拥进怀中,保护她一生一世的冲动。

      这股冲动,逼上心头,令胸口的痛,陡然爆炸。压制了许久的气息,还是控制不住的乱了。

      本欲搂住她肩背的手,按上了自己的胸口,我一转身,避开了她的拥抱,奔至小亭的另外一边,扶在了柱子上。

      不想在她面前咳嗽咳得丑态尽出,更不想让她知道当年她那几刀所造成的后果,我只能握紧了拳,尽全力的去压制满腔压不住的气。

      血脉内腑的残缺,本就令经脉真气运行不畅,而今情绪一再的起落,又怎能光靠调息去压制被真气冲击的旧伤?

      我憋住了咳嗽,却憋不住涌上的血腥,一捂口唇,只觉手掌之中皆是腥热。

      林若仙在小亭的另一边悠悠的说道:“先生,你这是在嫌我恶心吗?”

      我无法答话,只是以袖掩唇,背对着她,尽量不让她看出我此刻的虚弱。

      林若仙没有走近,依然站在小亭的另一边,冷淡了语气,说道:“也对。十年前你就已经嫌弃我了,更别说这十年里,我自己都数不清自己跟多少的男人睡过。这身子,只怕你已是连看一眼,都恶心的要吐了吧。”

      我摇摇头,想出声解释,嘴一张,血腥气又涌上了喉咙,只能继续的保持沉默。

      林若仙呵呵的笑了两声,声音娇俏无比,荡人心魄,其妩媚,足以令人心血澎湃。我一皱眉,直觉不愿听到她这样的笑声,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别这样。”

      林若仙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这样跟你说话,可别的男人都喜欢。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想拿回来,却全得靠我自己。”

      她轻轻的走近,柔软的身体贴在了我背后,惑人的香甜涌进鼻翼,驱散了我身周浓重的血腥。

      “男人想要我,我就把自己给他们,作为交换,他们也会给我各种我想要的东西。你觉得我身子脏,可别的男人们却把我当成仙女,你说可笑不可笑?”她凑近我耳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我偏过头躲开,按住心口的狂跳,她却趴上我的肩,在我的耳内轻轻舔了一口。

      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惊得我浑身一紧,来不及思考,已回身一掌,掀开了她。

      林若仙被我推出老远,怔怔的看着我,忽而大笑了起来。

      我不知她为何而笑,也无暇去顾及,压制不住的气息,被她方才的一番挑逗,撩拨的更加混乱。

      我已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血腥气一波接一波的涌上喉咙,皆被吞了回去,换来的不止是胸口内锥心刺骨的痛,更连身上其他地方的旧伤,也一并的疼痛起来。

      这亭子,已无法再呆下去,我趁着自己还撑得住,深吸了口气,勉强稳当的走出了亭子。

      听到林若仙身后喊道:“你等等。”

      我停下脚步,依然不转身,只听她说道:“你不是问我,怎样做才能补偿我吗?”

      “你放心,我不会再碰你,恶心你了。我只要你为我做三件事,三件你绝对做得到的事,只要你做的令我满意,咱们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她转换了口气,话语沉稳严肃,跟刚才的调笑,判若两人。

      “好。”我毫不犹豫的应了,听她继续说道:“那么你听好了。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按我的要求,去少林寺拿易筋经给我。”

      我一皱眉,不知道她这个要求有什么意义。明明不会武功,却想要少林寺的武功秘籍,她这个要求,绝非要一本书这么简单吧。

      胸口又是一阵抽痛,令我终止了对这要求的猜想,只能先缓住气息,恩了一声表示同意,便匆匆的离开了小亭。

      来不及再去想,再去听,我只求尽快的远离她,去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一番不辨东西的奔走后,我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在撞上一个路人之后,我只来得及揪住那个路人,拜托他送我回家,之后的一切便归于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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