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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If it doesn't rain tomorrow(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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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彦离开之前最后看了一眼Blood大街,黑色衣服的女人在街口目送他。Andyro的居民无需在身上附加任何标志,他们脸上都有一张经年累月营造出来的面具,血管里的液体是温冷的。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下,都是最方便活下去的那一种。Perfetti的表情依旧冷漠,她的眼睛扫过Blood茕茕孑立的塌败瓦房,以及远处的高楼大厦,它们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巨大的藏尸柜。
“一开始并不是谁都不想活下去,”她说,“生活选择了我们,但它拯救不了我们。有些人陷得深了,他就出不来了,任由自己往下沉下去,即使要面对的是地狱,算了吧,那已经不重要了。”
“是这样吧。”弥彦回答。
电线杆上落着几只乌鸦,它们是孤高的旅行者,在自我的世界反复吟诵凄婉彻骨的诗篇,所经之地撒满悲伤的种子,弥彦看着那些倒了一半的电线杆和年久失修的矮墙,什么时候他在这里无声地哭过,小南远远地看着他。那是岁月长歌中的惊鸿一瞥,而至如今终于不知所终。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来看她。”
“不用。”
电线杆上的乌鸦飞了起来,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落下来,像一场大雪覆在弥彦当年踏足的土地上。黑白交错的风景落在他的眼里,积淀了所有昔时五色斑斓的光芒。
埋葬了少年全部的温暖与眼泪。
十八年华,如大梦方醒,
已逝却流年无数。
…………
弥彦从未想过小南的离开。
就像他从未想过小南会出现一样。很多事情,他明白或者不明白,知道或者不知道,可它们都确实地发生着。生活是把令人麻(和谐)痹的刀具,它在什么时间,以何种方式刺向哪个地方,都是人类匮乏的智慧无法解开的谜题。
究其原因仅仅在于世界太大,而人心太小,想索要的那么多,能得到的,却总是那么少。
他还记得同小南的最后一次谈话。
也是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雨天,小南没和他打招呼就自己跑了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眉梢眼角有掩不住的倦意,雨水浸渍着湿润微凉的空气,她的嗓音干涩沙哑,像一只裂了口的皮囊。
她说,弥彦,我在Andyro迷了路。
为什么要出去。
想逃,我害怕Andyro,我觉得逃离能给我解脱。
然后呢。
逃不出去。弥彦,我逃不出去。小南摇着头说,她的眼神里有太过直白的绝望,到处都是一样的,在我的力量是被恐惧消磨殆尽的。到处都是一样的光景,街道,楼房,人,都是灰白灰白的,我像被关进了一座庞大的殡仪馆,意志被无声无息地腐蚀,好不容易我才逃回这里。弥彦,这种感受你理解吗。
这才是真实的Andyro,弥彦说,来自内部或外部的,它总能扼杀一切明潮暗涌,然后把它们统统埋葬。这是现实,至少,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小南把头埋进臂弯里兀自沉默,雨帘中有阵阵寒意迎袭而来,在窄小的空间里四平八稳地织出一张网,角落里蛰伏着名为时间的织梦者,弥彦觉得它正在吞噬他们的所有,缓慢而优雅。
当一切都湮没在迢迢年华中不见痕迹。
谁是谁的献祭,
谁是耶和华的颂礼。
走失在繁华没落的迷宫里,
遗忘谁的年少轻狂自以为是了不起。
…………
小南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抬起了头望着弥彦,他那时并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看他。他的影像清晰而完整地映在她的眼眸里,少年脸部还很柔软的线条,微微上扬的唇线与温和的眼睛,她再次开口唤他的名字,
弥彦。
什么?
如果明天不下雨……
嗯?
千篇一律的对白,从他未经世事开始,在有她的生命里一路相伴成长,几乎是能倒背如流,他没有回避地看着她,然后发现她那双常常无法捉摸情绪的眸子里,浮现出某种悲悯的情绪。她嘴唇翕动,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吐露。弥彦注意到她的手蜷了蜷,再无可奈何地松弛开来。开口时,她又换回了淡淡的忧愁语气。
没有如果了。她静静地说,
没有了,弥彦。
我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