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t doesn't rain tomorrow》歌娄

5、If it doesn't rain tomorrow（5）

　　弥彦没有意识到这是告别。或许，如果自己能知道，他想，至少会让它变得正式一些。想起小南时他的内心澄净空明，已死的人与已死的秘密，她本是如此恣意的女子，却从头到脚蒙着一层神秘，她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生命里，也是情理之中毫无预兆地离开。

　　弥彦忽然在某一天醒来，他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样的梦，而她已经消失了无痕迹，除了记忆未能留下分毫。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Andyro销毁了一切他们共同存在的证据，这样的别离带不去丝毫的眷恋，是没有温度的风，或者，小南是他生命里坚韧却单薄的一张白纸，被时光席卷而来的洪荒撕裂吞没销声匿迹。

　　像是她的存在仅仅为他制造了一个回忆。

　　也许在旁人眼里，十八年来他一直是孤独的，而真正的孤独滋味，是在小南走后才感受到的。如果这就意味着成长，

　　弥彦在小南走后的第一个冬季，安然度过了他孑然一身的十八岁成年礼。

　　清冷孤寂，无人出席。

　　清晨醒来拉开窗帘看见落雪满地，眼里蒙着一层不真实的雾气，弥彦微笑着抚过泛起水汽的玻璃，他觉得小南的影子在那里，隔着玻璃用手指贴合着他的，如此紧密。

　　“Blood。”他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念道。

　　“There will be all that I’m going to find。“

　　…………

　　弥彦离开Blood的当晚做了奇怪的梦。

　　他梦见小南站在雪地里，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头发，肩膀，光洁微红的手臂与脚背上。她张开黑色的羽翼拥抱着他，他的脸触碰到硬而凹凸的羽毛质感，越锲合越疼痛，却隐隐有热量透过羽毛散了出来。小南张着嘴对他说着什么，她说了什么，弥彦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睁大眼睛辨认小南的口型，然她的身形越来越模糊，在彻底消失之前她似乎是想抚摸他的脸。弥彦清楚地看见，在如同黑白默片般的场景里，那唯一一抹鲜红的色彩，正顺着她的手腕缓缓往下流淌。

　　…………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墙上的钟指示着12点，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犹自挣扎着发出声音，嘀嘀嗒嗒执拗不停，宛如破碎的音符，弥彦便再也觉得睡不着。他起身走到阳台上，这里是小南最喜欢呆着的地方，很高，所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仿佛被隔在了外面。他深吸一口气向外望去，流光在大街小巷穿梭，霓虹闪烁，装点出一个宁静而不自然的夜晚。Blood偏居在城市的一隅，僵卧如一只早已死透的爬行动物。

　　只是寂静，寂静，寂静，时间因寂静而无限地绵延伸长。

　　在那仿佛无限延长的寂静尽头，弥彦听见自己低声唱起歌来，是小南曾经唱过的那一支，徘徊的旋律凝结着悲伤的雾气。他想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小南总喜欢在阴雨天唱这支歌，她是以怎样的目光凝视着这个灯火疏离的城市，最后又是怎样疲惫不堪地离去。他一遍一遍地唱，恍惚间有人从身后温柔地环住他的腰，冰冷的气息扑至颈间，然他始终不愿回头，那没什么，他知道那没什么。

　　弥彦忽然觉得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难受，左胸口酸涩得要命全身无力，声音从颤抖不由自主变成哽咽，他唱不下去了，

　　歌声还在继续。

　　什么也没有。

　　…………

　　弥彦曾经听这栋楼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是很久以前发生在这里的自杀事件。老人说当时她想去阳台上晒太阳，抬眼就瞥到阳台外有黑影闪过，等她反应过来并冲上阳台，只来得及听见重物落地的钝响以及一声凄厉可怖的尖叫。

　　后来呢。弥彦问她。

　　那个尖叫的，当场就给吓疯了，跳楼的给救过来了，不过据说是个杀人犯，在医院里躺了段时候，出院后不久就去自首了，到底还是死了。老人轻描淡写地说。

　　看吧看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们喜欢用戏剧化这样无关痛痒的词来形容它，其本质是由于这些事件之于我们，确实是无关痛痒。狂妄是未经苦难打磨的棱角，人往往活得太过自我。弥彦看见桌上堆起的劣质糖果，那是小南离开前陪他去买的，含在嘴里有甜得发腻的古怪味道。

　　她当时说过，

　　“弥彦，我真羡慕你可以有选择的机会。”

　　“也许你还不懂得珍惜，但是，我想告诉你，死亡的人唯一的错误，便是放弃了选择的权利，从而毁灭了未来的无限可能性。”

　　“那可算是世间最大的不幸，总归，你是比我幸运多得多的。”

　　…………

　　后来弥彦怎么样了呢？

　　或许，他当天夜里从阳台上跳了下来，第二天早上尸体被人拖走处理得一干二净。有目睹的人摇头叹息说，似乎这个人精神一直不大正常，不喜欢接触他人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的，多年轻的小伙子，可惜可惜。眼底丝毫不见怜悯的情绪。

　　或许，他后来还是留在Andyro，平凡地生活着。他会娶一个温柔安静的女孩，她会有蓝色的头发，也许不会。他们可以生几个孩子，存一些钱，相伴到老然后先后死去。他迅速地被世人所遗忘，一如当初他遗忘小南一样。

　　又或许，小南的离开终于令他无法正视Andyro，它所保有的回忆与它代表的一切。他将在一个清晨登上去往异乡的火车，走得决绝果断没有丝毫眷恋，他明白Andyro早已消磨了他全部的信仰与爱，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弥彦是什么时候死的，怎样的死法，又是死在了哪里。

　　其实都不重要了啊。

　　还会是固执独立的孩子吧。

　　那也无关紧要了啊。

　　死后还会继续做梦吧。

　　至少……在梦里一定会笑吧，流着泪的那一种。

　　所以她一定会出现吧。

　　还记得她唱过的歌吗。

　　还记得她留下的微笑与泪水吗。

　　都是你所怀念的吧。

　　那么，

　　还记得她问你的话吧。

　　其实你一直都很想知道吧，

　　梦里，她也会微笑着说，

　　弥彦，

　　如果明天不下雨……

　　嗯？

　　其实你，一直以为那是什么吧。

　　其实，那真的没什么，

　　是真的真的没什么，她微笑着说完，然后踮起脚尖拥抱你，

　　——弥彦，我爱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