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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If it doesn't rain tomorrow(3) ...


  •   弥彦去往Blood大街打听小南的情况,说起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时值冬至,又刚下过一场雪。弥彦站在雪地里看过布兰朵的街景,无一例外被白色掩盖,大概只剩下了影影绰绰的轮廓。曾经布满了爬山虎的欧式建筑院墙和耷拉在篱笆上的玫瑰花枝,上个世纪曾有显赫一时的家族居住在这里,饮酒作乐夜夜笙歌,弥彦无法见证昔日的Andyro是怎样的一番繁华,却只能看见它眼前的沉沦与落魄,像抽离了土地的树木的根,匍匐在沙漠(= =所以我真讨厌和谐)里一点一点失去活性僵化死去。而曾经被上流人士誉作人间天堂的Blood,时至今日,已没落成为Andyro最大的贫民收容所。

      “啊,是曾经有个女孩住在这里,形容的话……和你说的也差不多,如果我记得不错,她的钥匙还在我这里。”

      说话的人一直坐在黑暗里以至于弥彦看不清她是什么模样,只能凭借嗓音主观臆断这大概是个一把年纪的女人。她转过身开始在一堆杂乱的破铜烂铁里翻找,弥彦站在她身后,小心地躲过时不时溢出来的飞尘,它们像四面八方围过来的眼睛,雀跃着,跃跃欲试地,窥视着这位突然到访者的目的和秘密。

      一把钥匙被放到他的手上。

      “你大可去看看,”黑暗里的人说,她的声音细细尖尖,像一把剜刀令人不舒服极了,“十多年了,除了我,这里没人敢走进那屋子——不过你大可去看看,我有时会给门换新锁,这把钥匙是半新的,你不至于走不进去。”

      …………

      小南的住处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做饭用的灶台,严格按照一个人的基本生活需求来置办,简陋的一间平房通出去有个小小的后院,弥彦站在房间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上,呼吸间都蒙着灰尘的气味。十几年的时光被囚禁在这里止步不前,若不是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人想起来看一看它。他叹息着摸过那些泛黄的纸张与溷散的字迹,风起时它们静静扬起一角,如孤单而苍凉的旗帜,抖落一些记忆的痕迹。

      “她十多年前死在这里,死的时候,也只有你这么大。”

      弥彦转过头,刚才的女人已经跟着他过来,就站在门边。于是他看清了女人苍白的近乎病态的容颜以及袖子下裸露出的,一小节枯瘦嶙峋的手臂。她的面颊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微微凹下,像头盖骨上绷紧的一层皮,两只眼珠因此而显得有些突出,她站在破败不堪的屋子内讽刺而疲惫地向他讲述一些事情,让他想到Blood带毒瘴的空气里,会孕育出一些在贫穷与饥饿的驱使下麻木不仁的生灵。

      “是割腕自杀。”

      “什么。”他觉得嗓子无比干涩,似乎是空气不流畅的原因,一个短促的音都发得无比艰难,大概是在喉间踌躇太久的缘故,他好不容易吐出的字眼微微变了调,结尾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扬了上去。

      “都过去那么久了,这间屋子里还是浮着一层洗不掉的血腥气,真是令人恶心。”

      女人没有看他,挂着一成不变的淡漠表情径直走向后院,后院的地面铺着一层新雪,多少年未有人涉足过,她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她也是死在这样一个大雪初晴的天气,她的后院里。”女人这样说。

      仿佛是怕解释得不够清楚,她又踩了踩脚下的雪地,它在劣质皮靴的蹂躏之下发出骨骼崩坏的奇怪声音,“死在这里。”

      “为什么?”

      他追问,风悄悄吹起来,他贪婪地呼吸几口穿堂而过的空气,才发现屋内确实浑浊得要命,而只有内心诡秘的好奇心,像蘸了水的海绵正在膨胀巨大,他觉得什么事情在脑海中悄然浮现,它有轮廓有棱角,等着他揭开遮盖其上的幕布,

      即使真相背后是沉重。

      “在我和她成为邻居的时候,她就已经一个人住了。”女人的嗓音依旧尖细沙哑,她黑色的衣裳映在雪地里,仿若从地狱逃脱的游魂,“你可以叫我Perfetti,是小南唯一信任的人呢,接下来我要告诉你关于她的所有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你大可不必相信。不过你心里应该很清楚,Blood早就不是干净的地方了,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Andyro是被下了诅咒的土地,Blood是酝酿死亡的罪恶中心,小南不傻,她只是命运多舛,说到底,是叫这个世界活生生逼疯的。Perfetti如是说,她的眼睛里出现了名为怜悯的东西。其实也不是这个世界的错,它能有什么错呢?只是安然自好,不知疾苦。

      小南对Andyro怀着强烈的恨意,这不怪她。她父母早亡,在来到Blood安顿下来之前,一直在旁人的讥笑和白眼中长大,她还那么小,况且那种事情是谁都忘不掉的。

      Perfetti继续说了下去,太过酸楚的生活烙印使她对Andyro充满质疑,以至于后来转变成了憎恶。她想逃又没有勇气逃出去,到最后竟然再也离不开这间屋子,有时候我来她家里看她,她会告诉我,她害怕自己一旦离开这里,就会有很多很多人围过来,他们带着鄙夷的眼光向她吐唾沫……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她那时会在院子里放一个圣母玛利亚人像,那是她妈妈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夜晚时她就跪在那里唱歌,尾音拖着长长的哭腔,然后她说,

      饶恕我吧。

      …………

      小南死了以后我依然住在这里,在与他人无关的时光里一点点老去。我的记忆力一年不如一年,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无法将它从记忆中抹去,连稍作模糊也办不到。Perfetti叹息,那个孩子,从她身上我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些东西,命运在我们身上打了死结,我们谁也逃不掉,Andyro会回归到荒芜的世界,它在人性的沦丧中渐渐沉没,谁也拯救不了。

      她自杀之前的表现和平日没有差别——也许正是因为长久地存在于不正常的心理状态里,所以终于有一刻爆发失衡。那天我恰巧经过这里,她就孤单地站在后院,我说过的,就是这里。她的眼神空洞得容不下任何,我本以为她是像往常一样,仅仅是想一个人呆在那里而已,可是她突然拿出了刀片……

      说到这里,那个叫Perfetti的女人忽然桀桀桀怪笑起来,尖锐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雪地里,仿佛带着不胜言语的悲凉意味,弥彦看到她伸出一条手臂,青筋盘曲在那里,像一只可怖的蛭虫,她用另一只手在上面做了个干净利落的划十字动作,

      “看见了吧,就是这样——”

      她冷酷而一丝不苟地重现每一个细节,她说的每一句话如咒语般烙进弥彦的心里,他莫名地彷徨起来,忽然想起Perfetti所说小南在后院唱歌的场景,她是否也为眼前的罪恶而悲伤又无可奈何?弥彦抬起手抚摸(这都能和谐)胸口的十字架项链,它冰冷地贴合在那里,

      原谅我们吧。他低声说。

      然后他的眼睛里只剩下Perfetti比划伤口的动作,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脱出一个独立的轮廓。他看她机械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仿佛真的看见了从前的小南的影子,不是吗,她本来就是固执脆弱的孩子。

      “这样会很疼。”他对Perfetti说。

      “在你看来也许是的,只是对于Blood的人来说,相较生而痛苦,死亡简直是惬意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至于它所带来的那一点疼痛的副作用,根本轻微到不值一提,”Perfetti的笑容里加深了几分自嘲的意味,“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Blood每年有多少人死于自杀,而他们又使用了多少种残酷极端的自杀方式——小南所选择的,只是其中比较温和的一种罢了,这是命运赐予她的,不幸中之万幸,她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感激。”

      “你无法想象她的成长,活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你,以为自己能看到什么吗,就就用那种雾里看花的眼神探究她的过去?”

      Perfetti最后这样对他说:

      “没有相同的感受就无法理解彼此的痛苦。Blood是贫穷的归属,一切不对等的事物都会成为太突兀的存在,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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