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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一百零三) ...

  •   昨晚哭了一场,第二天醒来头晕晕的,硬撑着坐起来,明天回香港,要收拾东西。
      陶冶从外面进来,说着醒了啊,还想进来叫你出去吃午饭了。我点头,发现原本倒着的行李箱规矩地立在了桌旁,他见,说,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他殷勤体贴得让我无法开口,或者,我本来就不想开口。
      我默默手一指对面的椅子,他会意地将毛衣扔给我。

      饭桌上,非常丰富,我不好意思地坐到桌边,问陶冶:“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他白我一眼:“难得我爸妈老夫老妻恩恩爱爱一起做顿饭,你起来不是搅局了?”我勉强笑笑,公婆也笑了,一边责怪陶冶“说的什么话”,两个孩子好像也能听懂,咯咯跟着笑。公公把菜夹我碗里,蒙洁啊,回去你就要负担你们小家庭的事情,又要工作,辛苦你了。不要惯着陶冶,越惯越懒。
      我点头,说好。看着碗里那块鱼,不是滋味。公公这几年总生怕陶冶委屈我一样,句句向着我,那么好的老人,我怎么能为了一些往事破坏家庭和睦?
      而最不寻常的是,婆婆今天没有因为公公帮我责备陶冶而生气板脸,以往,她总是要帮陶冶分辩几句。
      饭吃到一半,婆婆想到什么进里屋去,出来时,手里拿了个红盒子,递到我手上,尴尴尬尬地说:“陶冶刚参加工作时,我和他爸爸去云南缅甸边境游。广东人怎么说来着,早准备礼物就早喝媳妇茶,那边的玉便宜,我就买了。怕你们年轻人说老土,所以一直没给你。放我这里也没用,你拿着吧,不戴没关系,不值几个钱。”
      虽然婆婆她处处强调不是很值钱,我打开看到那个晶莹剔透的玉镯时,还是判断出它的贵重。我想她当初一定对儿媳妇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所以我应该给了她很大的失望,她说怕老土,其实是她觉得我不配拥有。到头来,不是她刁蛮,也不是我任性,是因为太多的误会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失过。如今我已明了,她却还是不知道,只是凭着自己的一点了解终于决定接纳我,我应该感激。
      我也有点尴尬,接过,甚至很见外地说了“谢谢”,然后把那根玉镯直接戴在了手上。她看了满心欢喜,说,还挺合适的,随即招呼我们,咱们继续吃饭吧吃饭吧,还有好多菜。
      羽澜嗲嗲地问:“为什么妈妈和安静都有玉圈圈啊?我都没有。”我才想起羽澜出生到现在我们都没买什么金银玉石给她,安静倒是有陶冶买的那个镯子。
      “哎哟,忘了我们澜澜呀,奶奶等下领你上街去挑一个好不好?”婆婆亲昵地夹只鸡翅膀到她碗里,接着也夹了另一个到安静碗里。
      “囡囡那个是爸爸买的,澜澜那个也爸爸买好不好?”陶冶刮了羽澜的小鼻梁。
      吃完饭,让公婆休息,陶冶执意要我和他带着两个孩子上街去买玉。他对孩子的承诺,从不会哄哄算数,这一点,连我都不及。
      春节的气氛并没隐退,商场里各个品牌柜台还在标着新年打折,顾客络绎不绝。我和陶冶一手拉一个孩子,平时逛街我另一只手会挽着他,可今天,我没有。他没有察觉什么,时不时转头抱我一下,示意我人多站在他旁边。
      一楼化妆品和金银珠宝柜台边,腾出了一片空地做玩具嘉年华的活动,花车里摆买了布娃娃,两个孩子兴冲冲地撒开我们跑了过去,在那里碰碰这个摸摸那个,爱不释手,眼睛不停乞求般地望向我和陶冶。陶冶笑笑,准备走过去,我拉住他瞪一眼。
      “买个娃娃而已,有什么关系?”他不满我阻止他去宠他的宝贝女儿以表现他慈父的本性。
      “对,你买,买回去脏了可全部都是我在帮她们洗。”我没好气。
      想到家里她们房间那一大堆积攒了多年的娃娃,我就痛苦不堪。云露楚妤还有Amanda逢年过节就跟开玩具工厂一样给她们送来,而且全买颜色鲜艳衣服又穿得复杂的娃娃。遇到有洁癖的妈妈,孩子们也很痛苦,抱了两三天的娃娃我就怕脏了有细菌,又是晒又是洗。
      这种时候他理亏,无力反驳,我开始扮慈母:“快过来哦,我们今天是出来买玉圈圈的啊。要玉圈圈还是要娃娃?”两个孩子倒也听话,虽然很失望,还是乖乖地跑回我们身边来。
      我们把安静手上那个拿给柜台小姐看,说要和这个相似的。孩子小时侯都喜欢用一样的东西,不像大人,都崇尚独一无二。
      帮羽澜试玉的空档,安静好像等久了有点无聊了,小声问:“妈妈,我可不可以去那边看看玩具?我一定不乱跑,我就在那里。”顺着她手指,我看那里有个玩具柜台,可以试玩。我说好吧,有什么就叫我和爸爸,嗯?她点头就跑过去,我看到有个小姐亲切地在招呼她,便又放心地转过来继续选玉。
      我们终于选好一根小镯子,戴在羽澜秀气的小手腕上刚刚好,我的小家碧玉。
      等小姐帮我们包镯子的间隙,陶冶先带羽澜过去付款,我去喊安静。转头,却发现安静没在那个柜台,顿时慌神,这拐卖小孩如此猖狂的年代,何况我的孩子还长得不错。我边朝那边走边喊:“安静啊,安静……”结果陶冶在那边叫我:“蒙洁,她跟着我过来了。”我回头看两个孩子都跟着陶冶站在收银台边长长的队伍里,才松了口气,准备朝他们那边走去,却听到有人叫我:“蒙……蒙洁?”
      我转身,一位老年妇女站在我面前。
      她一直都是个干净的老太太,穿一件红色的毛衣开衫,长发在脑后挽成发髻,提了和六年前一样的黑色皮包。她老了,比六年前多出许多皱纹,可依旧朴素端庄。她那么吃惊地看着我,压抑自己的激动说:“真的……是你啊蒙洁!”
      “许妈妈!”我叫了一声,上前一步,不敢相信地拥住她。
      她听见我叫她,温柔地笑了,说,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啊!你还好吗?我点头,我好,我很好。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就想要掉眼泪,想到她第一次到我家来,把我认成轻盈,还安慰我不要紧张,恍如隔世。
      于是我知道了,她的兄长,也就是许正的舅舅一家几年前从汕头搬来深圳。今年,她和许正的父亲便到亲戚家来过年,顺便……她终于决定出租轻盈和许正曾经那套只住了一年不到的房子。今天她自己来商场买床单被套想过几天送人,没想到,遇到了我。
      她对任何晚辈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认真看着我说,蒙洁,我每年都会回他们的房子打扫一次,每次都会听到你给轻盈的电话留言,听到你生活中的不如意。哎……她再叹气,其实看到那个号码,很想打过来问问的,每次都没有,怕打扰了你们一家的平静。我们许正还有轻盈,都是好孩子,我有时和你一样,想他们想得掉眼泪。不过人都不在了,也认了,你也是,开心一点,好好生活,啊?
      我猛点头,说不出话来。他的儿子不在了,儿媳妇也没了,而且,这一切是因为我的妹妹造成的,她没有恨世间的不公平,反倒来安慰我。
      “对了,你刚才……叫……安静,是吗?”她小心地问了出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那边喊:“囡囡,快过来一下。”她拦住我,问:“这样会不会不好?别让她知道,小孩子不懂。”
      我摇头,安慰:“我从不告诉她事实,但一定要叫一声奶奶的,她应该叫,也必须叫。”
      陶冶大概也认出许妈妈了,婚礼上,许家的亲戚多数在,而我和陶冶是伴郎伴娘。拉着两个孩子走过来,他走近,吃惊地喊了声:“阿姨!”对方礼貌地回了声:“陶冶,好久不见。”然后,她望着两个孩子,眼睛再也不愿移开,满是怜爱。
      我为了不让两个孩子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便说:“这是许爸爸和轻盈妈妈的妈妈,你们也要叫奶奶啊。”
      一听是那么亲近的两个人的妈妈,两个孩子忙点头:“奶奶好!”
      “哎……”许妈妈应着,都要流下泪来,感觉到她她拼命在忍,先望着安静,摸摸她的脸蛋,慈爱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安静也笑:“奶奶,我叫陶安静。”“哦……安静啊……你就是安静啊……”她的手有点发抖,想一把抱她在怀里一样,可她还是没有,且善良地考虑到另一个,接着转头问:“你呢,叫什么啊?”羽澜比较害羞,仍旧腼腆地笑答:“奶奶,我叫陶羽澜。”“哎……都乖!”
      我轻轻说:“安静,奶奶小时候抱过你,你过去让奶奶抱抱,看看你现在多重了啊?”她真的走过去,许妈妈一把抱住她,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下来。我立刻偏头不敢看,陶冶拍拍我的肩。
      “奶奶,你怎么哭了?”敏感的羽澜发现,走上前去用手擦一下奶奶脸上的一点泪。她赶紧自己擦干净,没等我和陶冶圆场,自己说:“奶奶好久没有看到你们爸爸妈妈啦,也好久没看到你们,想你们了!”
      因为回来本就见到了一些以前少有见到甚至没有见到过的亲戚,所以两个孩子并没有觉得这位奶奶有什么不一样,她们任她抱着,望着我和陶冶。
      陶冶对我说:“你们聊着,我还是过去先排队,等下那边柜台该催了。”我点头。许妈妈抬头问,你们是来买什么的?我说给孩子买镯子。她赶紧把陶冶拉住,说,我去付!我和陶冶吓一跳,那怎么行。她见我们坚决不让,就说:“当是我给孩子的新年礼物,我从来没给孩子买过东西。”
      “不用了许妈妈,之前安静的已经买了,现在就买羽澜那根小镯子,我们都没有孝敬你,怎么好意思让你去破费。”我在提醒她,不是给安静买东西,不用。
      她有点生气,拉我到一边,说:“蒙洁,不管是买给谁的,当是我为我的孙女新年买份贴身的礼物。孩子都是你在照顾,我买根镯子你都不允许,我真的会难过。你就当是为我还心愿,好不好?”
      “你就让我这一次吧,我心里好受些。”她那么迫切地恳求我,我终于为难地点了头。
      她拿过陶冶手里的收银条,拿出包里的一张银行卡,就朝那边走去。我和陶冶默契地赶紧把包里所有的几千元现金拼凑在一起,包里一个没用过在包里,把钱装到了里面。
      走出商场,我们还没有提出吃个饭的要求,许妈妈坚持说要回去。她俯身,把装镯子的小盒子放到羽澜手上,说,来,妹妹,新年快乐,奶奶祝你聪明听话,好不好?
      羽谰不好意思地望了眼陶冶,陶冶对她点头,她才小心接过,说:“谢谢奶奶!”
      她转头望向安静,目光那么慈祥,说:“既然安静已经有镯子了,那奶奶就拿个红包给你,压岁钱不多呢,但是安静拿好,祝安静快快长大,好不好?”
      “妈妈……”安静怯怯地转过来,不敢接。我真没想到她还会拿红包给安静,可又转念,她不拿点什么给安静,她确实不好受,况且两个孩子,总不能让安静觉得偏心。于是我点头,她才接过,说,谢谢奶奶。
      她对着孩子,不舍地说再见,转身,一步一回头……她走远一点了,我故意惊讶地说:“哎呀,还有话没跟奶奶说完,你们先跟着爸爸,妈妈去去就来。”说完,给陶冶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说:“走吧,爸爸带你们进去再玩玩新玩具……”拉着孩子随着人群又进去商场。
      我追上去,叫许妈妈,她停下来,眼里果然是没忍住的眼泪。我拿纸巾递上,说:“对不起……”她忙摇头,含着泪笑:“傻孩子,对不起我什么,这样很好,至少我见到她了。只有跟着你,孩子才有完整的家!以后,都拜托你了……”
      我点头,伸手把我包里的那个红包塞到她手里,按住说:“请不要拒绝我!就当是我代我妹妹轻盈,还有许正,尽一个做子女的孝心吧。”
      她没有硬要还给我,而是重重点点头,老泪纵横……我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再塞进去一张名片:“许妈妈,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想她就打电话来。你不要担心,像今天这样,不是很好吗?以后,你和伯父有任何困难,尽管对我开口,你们是我女儿的爷爷奶奶,我是她的妈妈,转来转去,我们都是亲人。明天我要回香港开工,我们回去再约时间,一定一起吃顿饭,并且以后,要经常在一起。”
      她再次点头,我心里的负担也放下。那么多年,我们不敢去影响彼此。终于明白,要孩子快乐没负担,轻微的善意的谎言就好,不必剥夺血脉相连之情。我相信,善良如许妈妈,理智如陶冶和我,我们一定不会让孩子心灵受到伤害地去疼爱她们。
      回到商场门口,陶冶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出来,她们手里各自又多了一个布娃娃,看见我,赶紧把娃娃藏到陶冶身后去,小脸涨红,做错事一样看着我。
      “藏什么呀,妈妈都看见了!”我为了缓解刚才那种悲伤的情绪,双手交叉在胸前,故做生气。
      她们才又将娃娃拿来抱在胸前,不好意思地低头。
      “今天带你们出来收获挺丰富,哦?”我说完这一句,陶冶在那里“咳嗽”一声——恩哼,意思是责怪我“凶”。我终于先忍不住自己那扮成巫婆的语气,首先笑了出来,陶冶望着我,淡淡一笑,两个孩子见没事了,也各自对望,抿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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