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密》一木言羊

2、纸老虎

　　都说中年发福是生活美满的表现，唐佳蓉的妈妈就经常为此沾沾自喜，但肖桐现在实在无法苟同。

　　九月底的六七点，本来夜风都开始凉了，但肖桐背着九华山师太找到车子的时候，额头上却硬被逼出了密密的一层汗。更不得了的是，托着师太屁/股的手……

　　“钥匙在我右边口袋，快开车门！”肖桐没好气地命令，眉头拧得跟大麻花似的，脸都青了，说不定下一秒就要爆发。唐佳蓉乖乖地帮他取出钥匙打开车门，却没见他下一步的动作。

　　唐佳蓉讨好地笑着说道：“大腿儿，把阿姨放下来休息一会呗！”

　　在F大读书那会儿，大家都管“拍马屁”叫“抱大腿儿”，于是乎学生会会长肖桐多了个看似低俗却无比崇高的外号，直到现在利用率还很高。别看唐佳蓉刚刚挺狠的，其实完全是瞅准了肖桐没真生气才敢“嚣张”。是的，她从小有个特长，特别能察言观色、特别有眼力见儿。比方说现在，肖桐濒临火山爆发的时候，唐佳蓉便翻出“大腿儿”这样的甜言蜜语来了。

　　在肖桐面前，唐佳蓉就是一只纸老虎，或者说Hello Kitty。

　　可这一回，肖桐是真的很暴躁，眼睛像雷达似的把唐佳蓉扫过一遍，冷冷地吐了一个字：“脱！”

　　“啊？”唐佳蓉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什么？”

　　肖桐冲她抬抬下巴，眼里有隐约的火苗。唐佳蓉没出息地缩着脖子，照指示把自己白色的风衣脱下来：“嘿嘿，大腿儿冷了？”

　　“铺好！”

　　唐佳蓉顺着肖桐的视线看过去，明白过来：“大腿儿，不要啊！我这衣服妈妈刚送去干洗过，30块大洋呢！”

　　“那你知道我的车子多少大洋？这真皮椅子多少大洋？” 肖桐的声音很威严，唐佳蓉只能委屈地、听话地把大衣铺好，眼睁睁地看着师太血迹斑斑的屁/股贴了上去。

　　“湿巾！”肖桐把师太摆进车里，自己却不急着送人去医院。唐佳蓉有随身携带湿巾的习惯，肖桐知道和南先生在一起之后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果然，唐佳蓉从乱哄哄的包里拨出一整包湿巾来。肖桐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心里不受控制地一声叹息。

　　唐佳蓉当然听不到肖桐的叹息。她盯着肖桐仔细地把每根手指擦干净，像是故意地几乎用光了她一整包湿巾。这一回，不敢怒也不敢言。

　　等她把所剩无几的湿巾放回包包后，唐佳蓉发现车窗上贴了一张罚单，是违章停车的罚单。她扑到车上把罚单撕下来，貌似抱歉、又好像恶人得志地在肖桐眼前晃了晃。

　　肖桐连眼皮都不抬，坐进车里：“不用救人了吗？”唐佳蓉心情好坐，进副驾没和他斗嘴，一时忘了旁边是个绝不吃亏的主儿，“记得帮我把这罚单交了！”

　　“凭什么？”唐佳蓉慢悠悠地系着安全带，上面车牌号又不是她家的，一点儿也不肉疼。

　　“你说凭什么呢？”肖桐阴森森地挑起唇角笑着说——按小说里的说法，那叫“邪魅”一笑。笑毕，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吓得唐佳蓉手上的安全带都弹了回去。

　　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唐佳蓉咬咬牙只能讨饶：“付就付！好好开车！不就两百块钱嘛，哪儿用得着大腿儿您出马呀！”

　　肖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专心开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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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肖桐这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但医生忙得很，下笔飞快：“内痔脱出、严重出血，大便的时候都没发现吗？别让病人老坐着不动，这样很不好！我配了些消炎的药和点滴，喏，下去付完费再上来！”神婆这行业，虽然嘴上没得消停，但屁股却像长在凳子上一样——“十人九痔”嘛，正常正常！

　　痔疮……大便……出血……重点是，那血曾经染红了肖桐的双手……

　　唐佳蓉看到肖桐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两排牙齿咬得十分用力，下巴上的骨头都突出来了。唐佳蓉相信，要是靠近现在的这个肖桐，她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医生，给我吧！”唐佳蓉转身躲开，接过处方提脚要下楼去。

　　“抱歉，我们不是家属！”唐佳蓉手上的处方被肖桐从高处抢走，还听到那人正气凛然地讲，“最近社会上人心难测，见义勇为的好人难当。为了病人和我们自身着想，我们必须慎重！”

　　医生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淡定地点头：“随便你们！记得联系家属，等有人来了再过来办公室里找我！”说完，医生就走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唐佳蓉不满，望着急救床上依旧昏迷的“师太”，她不忍地说，“万一师太失血过多怎么办？”

　　“我没听说过有人是因为痔疮死在医院的。”肖桐闲闲在床边坐下，踢踢床脚道，“喂，听到没有？快让你家人过来！”

　　唐佳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用手指指床上的“师太”：“拜托，师太昏迷中！”

　　“哦，是吗？”肖桐轻轻一句反问，直接伸手在“师太”身上游离起来。

　　唐佳蓉一口气提到嗓眼，准备灭了这个光天化日耍流氓的家伙。突然床上的“师太”底气十足地爆出一句：“钱包还我！！”一瞬间电石火光，“师太”跟肖桐已经过了十几招、夺回自己的钱包死死捂在胸前。唐佳蓉看得傻了眼，肖桐呢已经坐在椅子上认真地抚平自己的袖子了。

　　“师、师太……”如今，唐佳蓉已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卷毛阿姨把钱包重新藏好，极为平静地说：“阿弥陀佛~亏得有地藏菩萨护佑，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九华山弟子开始了对地藏王长篇大论的歌颂，唐佳蓉呆了两秒钟后突然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地捶床拍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肖桐看白痴一样地翻了个白眼，接着从椅背上捞起自己外套，架起伏床大笑的唐佳蓉往外走。

　　唐佳蓉擦擦眼泪，不忘提醒“痔疮师太”：“师太，快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痔疮而已，不丢人！说不定地藏菩萨莲花宝座坐久了，也会痔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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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唐佳蓉和肖桐从医院里出来下班高峰早就过去，马路上十分通畅。唐佳蓉的坏心情被九华山师太和肖桐冲淡许多，跟着车里的广播“啦啦啦”地哼歌，肖桐安静地握着方向盘，车窗外华灯初上。

　　“哎，前面右转！请你吃饭！”唐佳蓉到底还是过意不去，首先开口。

　　“不需要！”肖桐简洁地拒绝，随后转过脸极淡地睨了她一眼，“我怕白痴会传染！”

　　“嘿嘿嘿嘿”，唐佳蓉干笑着戳戳他央道：“好了好了，我白痴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吃饭去啦，我饿死了！”肖桐不消说话，眼睛一瞪，唐佳蓉就灰溜溜地退回座位、端正坐好。她扭着安全带委屈地说，“我是真的饿了嘛……”

　　“活该！”肖桐虽然这么说着，车子还是朝右手边拐弯进了岔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越吃越笨！”

　　等到酒足饭饱，唐佳蓉才有空抬头看对面的人：唐佳蓉大胃在全学院都很有名，不过肖桐是“吃货”的事却极少有人相信，因为这男人吃东西高雅出尘得像拍广告。往往，唐佳蓉是撩起袖子、风卷残云，而肖桐则是小口小口、慢条斯理的。

　　南先生呢？唐佳蓉在脑海里回想南先生吃饭的样子。经过一番搜肠刮肚，全是他在餐桌前清心寡欲的脸。南先生是大艺术家，吃饭拉屎那是咱们俗人的事儿，跟大艺术家无关。

　　“别影响我食欲！”肖桐头也不抬就知道唐佳蓉在盯着自己看，丢了只挖空了的大蟹钳过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肖桐爱吃蟹，而且吃得特别干净。咬蟹壳的时候直接放嘴里，同时脸上绝不出现任何狰狞的表情，连大蟹钳的尖尖儿头也吃得干干净净。

　　唐佳蓉拿筷子把某人丢过来的蟹钳划到边上，皱着鼻子讲：“乱扔垃圾的粗人！”她大咧咧地整个人瘫到椅子里，懒洋洋地问，“今天大刀婶儿没邀你共度春宵？”

　　“大刀婶儿”真名周大道，是唐佳蓉的顶头上司，更是肖桐青梅竹马的“好基友”。周大道同志堂堂七尺大汉，却心思细腻、最爱家长里短，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所以朋友们都亲切地管他叫“大刀婶儿”。

　　据肖桐说，为了中秋节给客户的月饼，他刚刚去了一趟宝威那贵死人的超市，顺便上楼和刚巡店回来的大刀婶儿喝过一杯咖啡，然后出门便撞见了神婆摊上的唐佳蓉。总而言之，这三个人总是能搅和到一块儿去。

　　“嗯，本来是约了一起晚饭的，可刚准备上车就接到刀爸、刀妈的电话，婶儿就回去哄两老了——上周末他把两老安排的相亲搞砸了。”肖桐吃完蟹把手放进茶叶水里洗干净，又用湿巾反复擦过几遍才作罢。

　　“相亲……啊。”唐佳蓉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默默地叹了口气：唐妈、唐爸也一直旁敲侧击地问她和南先生的婚期呢。

　　还结婚咧！我男人跑深山老林里都快两个月了还不肯回来，跟谁结婚呀我？

　　肖桐抬眼看了愁眉苦脸的某人一眼，又重新垂眸：“南先生又跑哪里闭关去了？过节不回来？”

　　混久了，肖桐真要成精了——唐佳蓉心里的蛔虫精！她张口想要否认，却先一步嘴角下撇，最终耷拉着肩膀不说话了。

　　“咔嗒”一声，肖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往后一退、压住了一块掉到地上的蟹壳：“走了！”说完自己拿了帐单往包房外面走，虽然说好是唐佳蓉请客，但她知道这个男人绝不会让女人掏钱。

　　一路上唐佳蓉都闷闷的，肖桐也不打搅，直到车子在唐佳蓉家楼下停下来的时候肖桐才开口说道：“想他就去找他，别摆张怨妇脸出来，给谁看呢？”唐佳蓉听到这话掉过头去，肖桐目视前方、瞅也不瞅她地讲，“笨蛋最好不要用脑过度，该出手时就出手。期期艾艾的，当自己是林妹妹吗？”

　　“菲妮姐陪着呢。”这话说出口唐佳蓉真成怨妇了。

　　“所以你就跑去求神问卦？难怪到现在你还没把吕菲妮灭掉！”肖桐的音量高了许多，但看到唐佳蓉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发不起火来，补充安慰她说，“你灭不了吕菲妮是因为你笨，但你知道为什么吕菲妮也灭不了你吗？”

　　“为什么？”唐佳蓉认真地讨教。

　　“因为南先生笨。”肖桐很有把握，吕菲妮挑逗不了眼里只有油画和唐佳蓉的贾南。

　　“你才笨呢！”唐佳蓉还是听明白了，嘴角难掩笑意，推开车门走下去，“不过，提出的Idea很有建设性。本姑娘考虑一下放假飞去瞧瞧我们家南先生！”

　　肖桐不再多说，挂档前进：“走了，拜拜！”唐佳蓉突然攀住半开的车窗拦住了他，肖桐的手还握在档位上，微笑着问她，“又怎么了？”

　　唐佳蓉的牙齿轻轻地咬住下唇，笑得有些谄媚：“大腿儿，今天这事儿别告诉大刀婶儿成吗？你懂婶儿的，他要知道了我就没脸在公司呆下去了！”

　　“现在知道丢人了？出去别说你认识我！”

　　唐佳蓉知道肖桐答应了，放开车窗后退开去：“大腿儿，Thank you！有空让我们家南先生请你吃全蟹宴！Bye-bye！”

　　肖桐扭过头去望着车子的正前方，车子开始滑动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做了个挥手的动作。唐佳蓉直到车尾灯淹没在黑夜里才转身上楼去，见到家里那位交警老爹“啊呀”一声：那张罚单说好唐佳蓉来交的，竟然忘在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