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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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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哦了一声。
前段日子我就听闻,我老夏与华国接壤的欧丝之野那边,夏无桀他的二哥夏小开,挂帅携领我十万夏国好男儿,与华国的上将军,叫什么我没记住,进行了一场恶战。
战报由数骑血衣信使,轮番直递国君朝案,夸口说,我军在英明神武的二王子夏小开的带领下,在这场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的怒战里,大获全胜,不仅旗开得胜,还乘胜取道甘水道,连破华国六座城池。
当时夏无桀听闻这一战报,对此作出评价,言这一战华国败的如此萧索,我老夏胜的如此利索,究其原因,其实与华国混乱的内政,不无关系。
倒不是夏无桀把他英明神武的二哥,统军的才能小看了去。华国的内政有多不太平,只要想一想能让我都跟着操心,就可知道已不太平到了何种地步。我本老夏布衣,千八百里远的华国内政,与我有什么干系?只赖我有一个在随侍夏无桀时为他研墨,偷偷瞄暗刀呈上来的牍报消遣的习惯。暗报里描写的华国行商在我夏国酒肆谈论的其国时事,言锋之犀利,神态之激昂,每每让我感同身受,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涕泪纵横。
说是华国的王位竞争激烈。话说回来,好像只要是国君位,哪一个家国在当治国君几近逊位之时,众子们总要为这样一把交椅经历一番激烈的斗争。连我老夏国都算上,可见权利且是个误认的东西,儿子生多了也不好。
华国的国君就不很好,暗报上说,华王光儿子就有十个,还不算年幼夭亡的。公女更不知几多。
我很好奇这位世人多赞其华采风流的华国国君,在他在位的这二十年,除了风流事,他是不是再什么也没干。
他倒没有色令智昏,这从华国到现在还没有亡国,就可以看出来。只是算不得我心中的清明君王,对身后事的安排实在不精明,他的十个儿子对王位的竞争,在他如今仍在位,且又仿佛乐意坐山观虎斗的前提下,与其说是激烈,不如说是惨烈。
斗争的过程有多惨烈,我这个华国之外的夏国布衣,所知不详。暗报上着墨颇多的,只是现如今躺在王榻上,正值盛年积劳成疾的夏国国君季吴,有两个王子从众王子的斗争行列里脱颖而出,可承王位,继续斗争。
这俩个天将降大任而天赋异禀的王子,一个是世人多评其大有乃父风尚的三子,季夫雅;一个是世人所道不详,为人行事低调的八子季夫稚。冷钗说,如今这个送来我老夏当质子的,是与八王子稚同母所出的夏国国君十王子,季夫婴。
冷钗对此的看法,与夏无桀的评述一致,战争行为是政治力量的延伸,内政没搞好,活该吃败仗。我没能记住此战中华国上将军的名字,固然有记性不好的缘由,却也有华国各王子间势力更迭太频繁,使朝堂上文武官员上下位太迅速的关系。
据说此次上位的,那有缘与夏无桀二哥一战的华国上将军,就是季三王子雅党。这一战战败,华国国君震怒,不仅阵前被斩了上将,又陪了个儿子作质子与我夏国求和。冷钗说,是小王子婴主动请缨来敌国作质子,哪怕出于负疚心理,他同母的哥哥八王子稚,岂有不受国君垂识之理?
听完冷钗的话,我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敢情君王家里的那点事,往上数向下数,都是走一步算三步。听冷钗这么一分析,那季八王子稚,不管他有没有博国君青睐的想头,从十王子最终成行的结果来看,他这个当哥哥的,岂不是有拿他亲弟弟当了一回炮灰的嫌疑?
谁不知道在当今乱世里,送质子求和代表什么,求和求和,求一时之和。华国失了城池,华国国君需要时间恢复心情,吸取经验,总结教训。我老夏得了城池,需要推行新政,调派官员固守新城。能打下来不算你的,能守下来才是你的,循序渐进,方是谋国之道。
待得双方一缓回来,两国毗邻的关系决定了在这个不打别人就挨打的乱世,哪怕不想打,也得开打。那这个送来谋所谓和平的小王子,死也好?不死也好?
冷钗说小王子婴很烫手。我仔细想想,还真的是很烫手很烫手啊。
战事一旦再开,夏无桀若摊上王子婴,说为鼓舞士气,杀之。若我老夏能一鼓作气灭了季国,那无甚可说。若是灭不了,一个有社有稷的偌大家国,哪里那么容易说灭就灭。夏国在道义上就矮人一截,不管是谁先寻隙生事。这对稳定人心来说,简直可怕。
不做这个罪人,不杀留着。“为什么不杀啊?”我都能想象到夏无桀他那个对储君位蠢蠢欲动的大哥,在问夏无桀这话时,会眯起他那一对细长的眼睛,然后转身对他们阿爹说,爹啊你说这可怎生是好,恐怕是三弟里通外国了。
想到此,我两个头有四个大。
不无希望的,我虚弱向冷钗道:“话不能说的这么死,说不定,君上只是诏公子进宫里头,去喝喝茶呢?”
冷钗露出一个瞧我不起的表情:“妇人之仁,不信拉倒,你且瞧好罢。”扭过头去,又扭回来:“你怎么还叫公子?公子是我叫的,你跟着叫什么热闹?”勾了个兰花指:“你应该叫郎君,称自己妾身,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啊!”
我闭了闭眼,伸脚把冷钗从飞檐边,踢了下去。
我是相信冷钗搜集情报的能力的,只是不乐相信夏无桀,会有这么霉。
打宫里头回来时,夏无桀的车驾后头,毫无意外,跟着一乘小小精致的驷驾马车,马车遮帘上,满绣华国王族徽记云火纹。
夏无桀扶着我的手下车的时候,瞪了我一眼,我端着臂,嘿嘿一笑。他复瞪我一眼。
我被他瞪的莫名,只听夏无桀道:“等下我再与你算账。”
我大惑不解,记得我并没有做需要他与我算账的事。突闻一声:“子稚哥哥?!”
我和夏无桀皆回头,一望之下,我吓了一跳,觉得只先看到了一对奇大铮亮的眼珠,然后才在这双铮亮的眼珠子的照耀下,描摹出了唤声人的脸形和身形,是一个年届十二三岁小公子,掀起遮帘的手僵着,穿着织锦长袍,满脸诧异。
小公子推开仆从搀扶,从华国车驾上自己爬下来,走过来拉我的衣角:“子稚哥哥?”
我心道,好后生,莫非你只会说这一句子稚哥哥?
许是见着我神情有异,小公子蓦地撒开手,向我质问道:“你是何人?”
我心下犯了嘀咕,心道你来扯我衣裳,怎生却又问我是何人?若我先前还奇怪,他那一声哥哥唤的是谁,他既来扯我衣裳,他唤的那一声子稚哥哥,可不就是我?
说是哥哥,今日我还是和往常一般形容,孩子还小,许是认不出他其实该唤我声姊姊。他叫我声哥哥,怎么着都是我占人便宜,我也就生受了。
可我并没有什么时候改唤子稚了,这个子稚,又是哪路神仙?
我猜这拉我衣服的小公子,该就是华国送来的质子王子婴,只见这王子婴被夏无桀吩咐仆从领入府的时候,还对我一步三回顾,没得着回答,很是不舍。
我心下突然有些不痛快。这么小一个孩子,该也就是夏无桀捡我时我那个年纪,夏无桀当初若没把我绑回来,我在他那个年纪里,还大树林子里漫山遍野的疯跑。王子婴在这个年纪,却被父兄送来敌国谋和。他除了这来一拉我衣裳的行为,多少还有点活泼性,没得着回答,也不知道追问,就乖乖跟着仆从走了,从这一乖觉的教养我就可以猜出,他的童年过得有多无聊。
童年都是一样的童年,我从眼角里觐了眼夏无桀,渡法却不是一个渡法。大概大户人家的孩子,活的都比较累,讲究的道理大概是年轻的时候累点,长大了再累也不嫌累,因为累出来了。且听说我九壤大地上还有几个比较发达的国家,甚至还给这种民间成立的专门让孩子受累的地方,颁发了官方认证的立塾文简,教学效果力求因人而异,但没做到因材施教,因此不太理想。我对这种没事自找不痛快行为的想法是,用意倒是好的,理想也是美好的,但是在实现美好理想的道路上总是一波三折的。三折里哪一折折的不好,都容易变成折磨。而当大家普遍都没有摸索出来怎么磨才叫折的好,三折全是折磨。夏无桀是被折磨大的,王子婴虽还没折完,显然,也少不得一顿好磨。
夏无桀对我伸出手,我便习惯性的抬手扶着,他一拉我:“二哥还都了,晚上宫里头开宴。”
我被他拉着走,心道这是个新消息,冷钗怎么没提,亦步亦趋跟着夏无桀道:“可是二王子亲送质子回的王城?你可看清了?真是你二哥?你二哥打了胜仗悄悄回王城?这不像啊……”
夏无桀笑笑:“然,我也觉得不像。”横我一眼:“又不是移师回朝,他送求和的质子,难不成还要王父郊迎?王子亲送已显了诚意,我们可是战胜国,再加上……”
我接道:“再加上你阿爹又有那么点小傲娇?”
夏无桀失笑道:“然,再加上我阿爹,确实有那么点。所以先礼后倨,方不失胜国气度。”顿住步子,拢了拢我的衣领,将我揪在面前:“没点体统,哪有这么说爹的,还有你二哥。”
我牙酸了酸,心道,你也没少说,怎生来训我。两人这闲磕牙的功夫,正走到一处廊外沿廊栽了一院秋菊的敞廊,一院菊花开的正好,夏无桀背衬假山流水,红唇齿白,年龄凭空减去大半。
夏德五行为水,服色尚黑,夏无桀身着一袭玄黑朝服,忙碌半晌,领子有点起皱,我抬手抹了抹。
夏无桀眉眼被我抹的温和:“我来与你算一算帐,你今日这般,却是个什么形容?”
我道:“啊?”
夏无桀道:“男子模样倒也衬得,但既已为人新妇,却该老实的扮个女儿的模样才对。”
我道:“啊!”
夏无桀道:“你做出这模样,可是不耐烦了?我还有需你更不耐烦的。晚间夜宴不消你伴随,我已差了一刀七空。你现在就去寻左右佳,来学些女儿家的规矩来,不用苦着个脸,我到时自去问左右佳,你到底寻她们教习没有。”
夏无桀说完,又理了理我的发,打摆独自向书房行去。
直到他拐弯,行出视野不见,我呆立在原地才想起来,有些问题,我还没来得及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