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6章 ...

  •   我没来得及问一问夏无桀,王子婴口里的那个子稚,倒是何人?
      我也很想知道,夏无桀的阿爹怎生这般的抬举他,还真把质子推给了他来招徕?哎哟一声,我一把抠住妆案,铜镜里映照不知是左右佳里面的哪个佳,经我一声惨呼,竖掌后退,一脸诚恳,一手操着玳瑁梳,一手撮着一绺头发,看那成色新鲜,却是我的。
      我挫着头皮,含泪咬牙道:“你这双手,生的甚巧。”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大不一样。记得以前常有时候,冷钗伙同我操练飞檐走壁这门轻功,以谁能在王城京畿各庙堂大员的府衙屋顶扒的时间最长,最晚被发现,论彼此功力的深浅。那时我为排遣终夜练功苦闷,常揭人屋顶瓦,窥人房中景。从巴掌大缝隙里向内窥探,旦见有大官的内家妾室,或者不受宠的正房,外面犯了口舌,回屋里头就寝梳头的时候,就这么夸奖那梳头的丫头。
      那光景我打量着,谁家女主人,丹凤眼微睨,远山眉带笑,似喜还含嗔。且不用勃然大怒,敲得桌案上杯盏盘子都跟着震三震,那梳头丫头经此意味深长的一夸,已体如筛糠,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我在屋顶看着,虽是看的肝寒齿冷,却也觉得真是威风的紧。敢情这就是官场里的铁则,恩威并施,恩泽绵长的连官场后的闺阁里,也深得其迁怒的精髓。
      眼前我也夸出来,左佳还是右佳,许是因平日里就不很怕我,眼前更不受我唬,体如筛糠全没有,脸皮有如城墙厚。将我那撮不知她使了什么邪术生生勒掉的头发,腰带里一掖,稳住我头颅,煞有介事道:“小狼姊姊也生的好,不仅手生的好,脸也生的好,头发生的更好!只是厚重了些,害了纠发病,佳儿为你好生勒一勒,姊姊,不需谢我!”
      我不防她反夸回来,不经夸得昏昏道:“什么病?”
      梳头佳身边她的姊妹正烫衣,接道:“小狼姊姊可是没有听说过?不打紧,这病本也是她想出来的,就刚刚。”
      扔了烫好的衣裳,拍拍手,烫衣佳将梳头佳一搡,夺过玳瑁梳向她姊妹点着我道:“你没看她都快哭了吗?”又向着铜镜里的我甜甜一笑:“小狼姊姊莫怪,右佳来给姊姊梳头,左佳手头从来不知轻重,厨下里厨娘春笙养的那只偷腥的猫儿,见今都不许左佳给她捋毛,倒是分得出我们两个人。姊姊,你说,怪也不怪?”
      我心中苦涩,连连点头,只道好怪。
      空气中尚残方才沐浴时蒸腾的湿气,眼下我领着夏无桀的吩咐,落到了左右佳的手里学女儿家规矩。因为在一开始行拜礼时,我不太识规矩,没有蒙对她们俩人谁是谁,沐浴时左佳为了快点教我习得规矩,使出浑身解数,教了我一番好烫之规,直到刚刚右佳垂怜向我言明了她们的真实身份,之前我还被左佳教了一回撮走三把头发之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规矩已备,右佳梳头的手艺更显方圆,我那一捧乱发被她绕在指尖,我瞅了瞅,柔荑绕青丝,还真有了那么点三千红尘烦恼丝的味道。
      右佳梳头的手艺是真规矩,头顶少了头悬梁的惶恐,先前对子稚何许人也的忐忑,便更显忐忑。我琢磨,那王子婴来拉我,将我认作子稚,难不成是我与那子稚相貌酷似?人世间相貌酷似的人总嫌少,莫不是亲生兄弟姊妹失散多年的故事,即将上演。
      我心里一动,觉察到了些许异样,身体也跟着一动。我心还正想着,或许我拿这去问夏无桀也是无用,王子婴来拉我时,他也在场,但无甚表示,他回府中只换了一身宴服,不及被我逮住叙叙,已入了王宫蹭席。我许是该直接去问王子婴。
      因为沐浴后我只贴身着了一件小衣,就被左佳拖在铜镜前习她的规矩,所以一动之下,我先立起一个旋身,将右佳烫好的那身衣襟袖口皆洒金线的白衣着肩,袖卷青峰入手。
      在左右佳的惊呼声中,我翻身上梁时,被女衣的大长衣角绊了一跤,破瓦而出时,又被披散的头发自己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身体上的这番行动,倒不是为思想上的那番灵光。刚在屋顶站稳,我跛着一只脚,挥起了刀。
      怪我事先没提个醒,屋脊上有一位仁兄,在我破瓦而出时,保持着手揭一片瓦当的尴尬姿势,显然没想到偷窥不成反被抓,我挥刀喝出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他方愣了愣。
      我低头看了看这人脚下的那片瓦当,很是有些惋惜,来人的身手也算了得,若不是在他俯身偷窥时用力不当,将脚下的一片青瓦踩移了两寸,入我狼耳,今日我便好悬,由他窥了去。
      看他这半蹲不蹲的姿势,我心下一安,显见他是没窥见什么,不然任他哪怕把屋顶的整片瓦都踩脱了去,我在梁上被衣裳绊那一跤的时间,也够他跑到墙头了。
      我打量着这位仁兄的为人,显然光明磊落,因为他虽偷窥,却没有蒙面。白毛月下,我清楚看到他唇边绽开一个笑颜,笑纹直抵眼角眉心,赞许道:“姑娘好身手!”
      我谦虚道:“哪里,承让了。”
      仁兄哈哈一笑:“却不知以姑娘的好身手,能否抓得住在下?”
      说话的同时一抬手,直握我抵着他咽喉的刀锋,向他那方发力,我一个没立稳,他那一拉之下却没有伤人,只顺势打了个滚,脱离我攻击范围。我经他一拉,本就绊跛了脚,好悬没被他拉的从屋顶滚下去。
      我实没想到他会来握我刀锋,被他一握始知他戴着金丝软甲护手,他脱走前回头对我做出一个表情来,虽没说话,我却在刹那间就领会他的意思,若不是赶时间,他还会说一句,来打我呀。
      用这般耍赖的护甲便也罢了,他这是什么表情?我不及站稳,衣振而起,两条人影月下追逐。
      我这一生将人追杀,再没有那一日像这日一般形容狼狈。我那一身绣金丝的长衣,平日穿起来,哪怕我教养不淑,若不动,想来也该因那一身白而宛若水中央。这日因头一次上身,动得也实不是良家女儿该有的仪容,奔走间对宽袖阔摆大不适应,追那仁兄追到一片鬼气森森的林子里,不仅衣摆被擦刮得七零八落,我也满头大汗,喘气如牛,鞋都跑丢了一只,何其丢人。
      人到最后是跟丢了,我手持青峰呆立在鬼林正中,胡乱擦了把脸上的乱发,极力嗅着,嗅不到一丝活人气息。光着只脚踩着满地枯叶,黑魆魆的衰草覆盖脚踝,我心下发着毛并发着狠,那人的样貌我记得了,以后莫要让我寻见,同这厮的梁子,算是结定了。
      后退两步,踩折一根枯枝,白毛月下突然惊起一只老鸹,呱呱怪叫了两声冲天而起,我毛发倒竖,不欲恋战,回身欲走,头顶灵台却觉着有人。
      猛一抬头,只见先前跟丢了的那人,两脚悬空的坐在空地前方的一树老树上,倚着树干,好不悠哉。我心里一凉,多少时候了?他就坐在这里,我如何没嗅得出来。
      树上的人略探了探身子,上半张脸探进月光,我始留意他的面相虽极普通,却生了双宝光流转的眼睛,那人道:“哭甚么?”将手里捏着的东西摇动:“有什么可哭的?好大个人来,怪没羞。”
      我怒道:“你才哭!你哪只眼睛见我哭了?”
      那人狐疑的睁着眼,从树上跃下,脚尖轻飘飘一点,衣袂飞散欲把我靠近。我抬刀起势,却拿不准要不要出手,刚才一时不察,我现在没有信心自己能砍死他。
      那人嫌弃的指着青峰,笃定道:“你打不过我。”将我面上仔细看了一回:“真没哭?那你抽搭什么?”吁了口气,将拿着东西的手向我一递。
      我端着架势,心道那是我的独门嗅功,抽你个头啊抽。斜眼瞄了瞄他递过来的手,复将他怒视,劈出一刀。
      那人一连向后点了三点,回身落稳,外袍翻出一波浪花来,气的笑了:“好没道理!在下为姑娘拾回足下履,姑娘却将在下砍杀。”
      我亦气道:“英雄好风骨!半夜爬人房梁,却又是什么道理?”
      他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看见!你可不能逼良为娼!”
      我愣住。他想了想,忙摆手道:“哦呀!见笑,是草菅人命!我可什么都没有看见!你可不能草菅人命!”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人,老神在在,莫不是冷钗戴了人皮面具来将我耍戏?我不堪道:“你这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半夜爬人房梁,你到底想干嘛?”
      仁兄的神情变了变,想了想,挠挠头,望了回天,又嘿嘿笑了笑,才答道:“我本来想干嘛,我不告诉你,现在想干嘛,倒是可以说给你听听。”
      我越来越觉得这人形容诡异,绷着脸道:“说来听听。”
      那人认真道:“我想把你打晕了,扛回我家去。”
      我差点笑出来:“可是冷钗?我猜到是你了,别装了,长短亭呢?”
      那人惊讶道:“嗯?什么钗?什么什么亭?”
      我见他装傻,略有些生气。
      以前冷钗此类的玩笑没少与我开。月光虽昏暗,我却已辩出这人戴着人皮面具。冷钗是把制皮加缩骨的好手,如今我能轻易辨出人是不是戴了面具,轻易到可以识出那面具用的是活人的皮还是死人的皮制的,那皮是从背上揭来还是屁股上揭来,全拜冷钗所赐。我向冷钗摊手:“拿来。”
      冷钗不解,我急道:“我的鞋!”
      冷钗恍然大悟,抖了抖袖子踱了过来,我看着他踱着四方步,走到离我三步开外,长揖到地的模样,十分好笑。灵光一闪,心下有了成算,拉开破烂的裙摆伸出脚,向他蹶了蹶:“我腰疼的很,追你追的,你帮我一把。”心道小子,你若不是冷钗,我这般形容,你还不劈死我。
      冷钗神色顿变,诧异的瞅我一眼,显然拿不准我这是想把他怎么,就在我以为,他就要扑过来打我一顿的时候,他却笑了,笑笑的看了看我。让我成算更稳。冷钗笑着就俯下身去。
      我心道,冷钗,难为你了,吾辈非诚心让你为我提鞋,谁让你与我较劲。冷钗甫一执我右足,我打了个哆嗦,照着打好的成算,仰仗手快劈手揭了他的面具,破口道:“上次被我拆穿!这次就跟我死磕!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的!有完没完……”
      还没嚷完,我愣了,声音渐次消于胸腹,心口一片冰凉。
      这人皮面具下的男人,不是冷钗。
      这男人眉间戏谑,左半边脸没有照见月光,右半脸浸透玉色,却有瑕疵,正是我剥面具剥的狠了,指甲刮出来一条血线,浅又深刻。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预备后来说的话,全死在肚里。我本还打算借机打趣冷钗,这么死心眼活该在薛佳人一棵树上吊死,一辈子找不着媳妇过好日子,之类之类的。
      这男人却也奇怪,我这般礼下他,他竟端端正正埋头营生,抬起头来时,用拇指一揩脸上血痕,抹到舌尖尝了尝,咧咧嘴连声音都跟着起了变化,清朗道:“让姑娘说着了,在下岂非心眼死,认准了一件事,绝没有回头的道理。”
      他一抬头,端立起身,形容样貌全都与我照了个透彻,我惊到了极致,发僵的趔趄后退几步,他迫前一步捉住我手腕,顺手便捏住了我的脉门,我也不能反应,只直勾勾盯着他脸,目瞪口呆。
      若我没有瞎,我真想戳瞎我的眼,面前男人的这张脸,我铜镜里瞅了自己十七年,若说有何不同,轮廓稍嫌锋利,眉眼间更有些男子气。
      这人被我盯的不适,抬手搓了搓自己的面皮:“冷钗是罢?你可是将我错认了?他是谁人?你的情郎哥哥?我现在若想将你打晕了捆走,你量他日后若来寻我,我可打他得过?”笑了笑:“如今见我生成这模样,想必你日后你就是想要错认,也不可能了罢?”
      他一抬手,我已觉不妙,他以手化刀劈中我颈后天柱穴,我后颈剧痛,眼前一黑,神识尽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