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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就见今我所从事的行当,其特殊且机密的性质而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句话,完全囊括了我活到现在一十七个年岁,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和可有无不有的鬼神观。
      对此我认为,之所以会有人,对这话产生某种不可信的,不够透彻的误解,单看那人屋里的墙,砌的够不够厚,或戳破那人墙上窗户纸的手指,够不够有力。
      毕竟,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不是去戳别人的窗户纸,而是防备别人来戳我主子的窗户纸。
      世间万物奥义之真谛,要想掌握,都讲究一个融会贯通。我既有防备别人的本领,那么理所应当,以我愚资,我窃以为,偶尔我也可以使他人,防不胜防。
      但是,显然在我生存的环境里,还有人比我更擅长干这个。毕竟我为我的主子夏无桀,所司的主要职称还是戍卫。偶尔捅一捅人窗户纸,还是好奇加顺便。
      夏无桀的二十四面刀里,特别是暗刀里的十二条好汉,个顶个都是夏无桀栽培出来的扒墙好手,主要职能专门刺激别人,让别人常常要为自己正建筑施工的衙府上心,莫要偷工减料,免得坏了他们日后在自己家里,畅所欲言的好心情。
      由于存在这一种认知,是以,我并不为我的同僚们会知道昨天晚上,我与夏无桀之间发生了点什么跨越主仆之间关系的事情而奇怪,反而,他们会不知道,我才奇怪。
      可是让我太过奇怪的是,我们这群人最基本的素养,就是要对主子的事,保持沉默。有关于主子的事,知道也要装着不知道。特别在面对不是主人,随便任何一个人的时候。
      但当我与明十二刀商央照面,他对我讲的那一句话,不仅颠覆了我的这一种认知,他的那一句话来的没头没脑,还让我奇怪到简直,摸不着头脑。
      时间是夏无桀被内侍唤了去,王宫中有旨诏入府,着夏无桀即刻进宫觐见,不知为的甚事情。我独自享用了两人的早膳加午膳,被夏无桀吩咐的婢子活捉,灌了满满一腔五脏庙的汤药。
      夏无桀临行前,支会我去府上的园子里喂鱼。从夏无桀住的那院子月洞门里出来,拐一个弯,就是临湖水榭。
      这一路上行来,风轻云淡,闲庭午韵,好一派秋时凉爽的大气象。这地界往日我得了闲的时候,常来闲逛,路甚熟,我独自一人,且行且走,沐浴秋阳,心情愉悦。
      拐过那个弯,便遥见临湖水榭内,已有婢子立足在伸探进湖心的小架桥上,凭栏喂鱼。
      夏无桀府里的这片湖水,生机盎然,换季抛洒的秋叶红红绿绿,逐波湖面泛小舟,层峦叠嶂的水浮莲叶脉阴影下,大团锦鲤争抢投食,你推我挤仿佛平湖起浪。夏无桀的府上没有闲暇女眷,仅靠他一人消遣投喂,好鱼早被饿死,鱼子鱼孙能繁昌成这般模样,我打量着,可见夏无桀开府的这块宝地,风水好的很。
      按道理说,循例我九壤大地上各个家国王族历来的规矩,世子应深居王宫。到了我当今夏国国君这一代,规矩却在立政的同时给改了,夏无桀的王父颇个性,将世子逐出王宫,内城开府,同其它儿子一样,不奉诏不得入宫觐颜。
      不知他此番缘何,我揣摩,由此可见,我当今夏国的国君,却是个很注重个人隐私问题的一个人。
      我正打算过去同婢子一起喂鱼,这个小婢子我熟的很,名唤左佳,她还有一个孪双的姊妹,唤一声右佳。两人在外貌上极肖似,所以我不太好肯定,那个团着小歪髻在投食的小美婢,是小左佳还是小右佳。
      我正琢磨间,琢磨一会过去该用个什么说法好,避免相见不相识的尴尬,免得讨来生性喜好以此来折磨人的左佳或者右佳的一顿好捉弄。身处的七折回廊这边,尽头却突然转出个人来,行色匆匆。我只打眼一瞄,发现却是个自家人,正是明十二刀商央。
      不知他这般行色匆匆,是领了什么差遣要去办。我向旁里让了让,明十二刀里,只有商央与我的交情嫌浅。
      想两人也就该一擦肩的功夫,交臂过去,他去办他的事,我去喂我的鱼。不曾想,商央走过我身边时,作突然发现有我这么个人状,竟一顿,一顿之后,掂量掂,竟别过身来看我。
      而后明十二刀商央说出了那句没头没脑的话。
      场景是青漆游廊,十月天高,扑面而来的凉风化手,翻拣起新落在青砖地上不及被扫走的银杏叶,旋转着扔上半空,新黄鞣入湛蓝,使彼此的颜色更加醒目,互相衬比,却又莫名柔和。
      商央的神情也莫名柔和,他面着我,所以他背着光,身形镀着一圈茸影。时间悠远拉长。
      我先是因他这神情,吃了一惊。要知道,我和他处的不好,并不是我的问题,十二商央和我们每一个明刀相处的都不太好,主要是他为人不太合群,不搭理人。要说夏无桀话少,夏无桀是对不熟的人话少,对我的话不见得哪少。
      可十二商央不这样,他是完全当与他攀谈之人不存在。冷拆最讨厌的,就是当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人不理他,是以冷钗最讨厌商央。在心里悄悄的。
      十二商央睁着眼看我,柔和道:“李小狼,爬上主子的床,感觉滋味如何?
      这一阵秋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余风裹挟商央一束发的发尾,晴空中欲摇不坠。
      他这是几个意思?
      我心境大变,始反应过来商央那莫名柔和的神情,不是他突然醒悟要与人亲切攀谈了,而是他讥诮我,用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最浅显易懂的方式。
      这般反应过来以前,我腰畔的青峰业已替我做出反应,劈裂空气,乘风出手。
      心境虽大变,我想我脸上是看不太出来的。我知道这么二话不说出手开打,多少有点像恼羞成怒理屈词穷。事实上,我就是恼羞成怒理屈词穷,起码在商央看起来会是这样,当他觉得道理都在他那一边,对我说出这么一句无理搅三分的话之时候。
      我知道这个道理,刀锋纵然利锐伤人,也不及话锋一祭出来钝刀子诛心。譬如杀死一个人最极品的做法不是弄死他,而是在有实力劈死他的时候,懒擦刀,仅与那人说一说道理,就让他自己慷慨赴死。
      说的是大道理也好,小道理也罢,这个世界总是靠讲道理才好办事。可遗憾的是,我虽明白这个道理,却一直没有向夏无桀学会怎么与人讲道理。
      这是一套艰难高深的学问,掌握不好容易变成蛮不讲理。
      我正努力学习,如今既掌握不好,我不打算与商央讲甚么道理,结果肯定会是谁都觉得谁蛮不讲理。商央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他这般将我激怒,我如何不将它成全?反倒与他讲理,他还会嫌我聒噪。
      满身血气全都向我脸上汇聚,滚滚发烫。我目眦欲裂,招招杀手,其余景色皆不入目,一心只将他扑杀。
      他这般来激我,得了什么好处?我极怒,我与他交情固然浅薄,也不察他甚么时候,竟把我瞧得这样小了去。
      什么叫爬上主子的床?如果当时换个场景,挪到我屋,将心比心的说,难道他还会说是夏无桀来爬我的床?而且明明是他探报有误,是夏无桀先来将我勾引,又不是我调戏的夏无桀,商央他有什么可为他的消息灵通得意的?
      我愤怒的把我这番想法,说给冷钗听。
      冷钗闻言,神情难辨的看了我一会,勉强道:“吾辈以为,小狼兄,方才你将那厮砍杀的行为,的确大快人心,可你发火的重点,怕是全然没有抓住那人话里的重点罢?”
      是半时辰后,我与冷钗坐在水榭的檐顶上,冷钗的两只长脚悬空,骑着飞檐,作迎风吠日状。
      是半个时辰之前,我和商央正缠斗在一处,冷钗赶到,将两人格了开来,格开时两人已过十数招。商央并不下杀手,一味拆我杀招,稍显势弱,更点我内火。
      冷钗就在我一招已老,转身劈出一招横扫千军的时候,从天而降。冷钗使双手刀,双手刀刀身的血槽拼起来一看,是一朵重瓣菡苕花。一名曰长亭,一名曰短亭,合并起来,冷钗唤它们岁岁。取意“前尘总角莫相问,岁岁长亭望短亭”。
      有段时间,冷钗为此得意得很,觉得自己很有创意,逼着我跟他一起叫。我却不好意思,跟着他一起唤一双杀人刀,叫甚么岁岁。杀人的不好好杀人,走起了诗人路线,还不是创作性诗人,只能靠起个名字来改造别人的创意,以此来显示自己多么的有创意。
      其实双刀很难耍。我认为,任何一个人凭他长的再俊,拿起双刀,一动起来都会像只螃蟹。这种认知,在我偶然见识冷钗舞刀之后,稍有改观。说是舞刀,好像真的是在向月长歌,挥刀起舞。但也仅是稍有改观,平常的日头里,冷钗腰悬双刃,仍旧像只螃蟹。
      冷钗只在我和商央两人中间兜了个身,一身大红衣袍在空气中匹练转出个浑圆,双臂长舒,一刀长亭锁住我的青峰,一刀短亭直指商央胸心,扭头径自对我道:“吃了吗?”
      冷钗自从见识我肚量奇大,他每次见过,以此问候。下一句还会问“吃饱了吗”?第三句根据我的回答自由裁定,或是“我请你吃去”,或是“既然吃了,那就再吃点罢”。定为模式,很难更改。
      冷钗只与我寒暄,显见当商央没存在。商央对此很有经验,颇识趣,长刀拨开短亭,滑刀入鞘,在我和冷钗双双注目中,面如石塑,转身展袖走了。
      眼下虽过了半时辰之久,冷钗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只见他翻身挂臂屋檐,用长亭挑了一盏檐下晃荡的悬铃,翻回来交手把玩道:“那厮真跟你这么说了?”
      我正咬了口梨子,闻言点了点头。
      冷钗嘻笑道:“好吃罢?没见过这么大个的梨罢?长见识了罢?拜谢我罢?摊子上见得时候我还以为是甚稀罕东西,回头我屋还有,想吃自己拿去。”想了想,气愤道:“希了个奇的,那厮还没跟我说过话呢。”
      我哼唧一声,将梨嚼的嘎吱作响,表示我不稀罕商央来找我说话。
      冷钗琢磨道:“这不对啊,那厮这话来的好生怪异,醋味大了点儿,等会儿,他不会是相中你了罢?”
      神情凝重的看了我一会,否定道:“你?他?不可能不可能,他又不瞎,容老夫想想,若说挟风喝醋,莫不会,莫不会他暗慕之人,其实是公子?”
      我噎了。
      屏气凝神听了一圈,确定水榭的四围,继左佳被冷钗气走之后,除我之外,不再有任何会听见我们这番谈话的活口,咽下大梨,我小心翼翼道:“你活的腻歪了,此种玩笑万万开不得。”
      警示毕,就着他的话,我心下衡量一圈,一击掌,觉得冷钗说的话,居然很有道理!我惴惴道:“啊!若真是如此,我怎么办?”
      冷钗默默无言,神情严峻,抬手比了个手势。
      我心下一凉,冷钗这番形容,莫不是,莫不是想让我日后一旦逮着机会,就将商央乱刀砍死?
      我这厢还没凉完,冷钗突然噗噗一笑:“我就知道,你能信,有意思,哈哈哈,我逗你玩呢,哈哈哈。”
      我讪笑一声,表情严肃。我当真觉得冷钗说的很有道理,不然商央如何来惹我发疯。好男风在我九壤大地上各诸侯国之间,本不是甚纳罕事,乱世固然出豪杰,也不能不许人出癖好乱世的豪杰。
      可我转念一想,倘若冷钗的笑话成立,那么我与夏无桀遇到的第一道障碍,岂非不是我们两人所估量的来自世俗界的世家门第,而是来自非世俗界的,不仅和夏无桀同为男子,且又与我同为夏无桀帐下幕僚的同僚商央?我一阵恶寒,真是江河日下,世风易下,男风日上,简直岂有此理!
      冷钗明显怕我当真,他打量一番我的面色,立即对当前两人讨论的话题做出一个兴致缺缺的表示,两手一摊道:“管他如何呢,我跟那厮很熟吗?我跟那厮又不熟,你跟那厮很熟吗?听我的小狼兄,日后你也不可与那厮混熟。我们且不提那厮来扫兴,我与你讲个我新打听来的消息听,你听不听?你可知道,公子此番被君上召进王宫,是干嘛去了?”
      我闻言,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就着衣角抹了把手,摇摇头,把手递给他:“说来听听。”
      冷钗本能伸手接过,一接之下,低头默默看了一眼手里光溜溜的梨核,抬头就把他的衣角从我手里抽走,凶恶道:“以德服人!”
      头也不回的将梨核,向身后扔了个抛物线,冷钗拍拍手,接道:“华国送来质子,车驾前日里刚到,想是君上要将这烫手的质子,交由公子来招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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