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语之歌》芨草

3、憎恨

　　召唤恶魔需要特殊的召唤法阵，于是那尘决定带着沙迹回幽暗城。
　　趁着那尘去市政厅回复委托的当儿，沙迹则绕回恐惧之末旅店的客房里收拾他们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只有一个包袱和一些晒干的草药，那包袱还是他自己的。
　　所以他特羡慕那尘腰间别着的月布包，不到巴掌大小的东西，内里却可以连接到另一空间，因而可以放入大量物品。这种特殊的包做工极为复杂，据说还需要用到只有精灵族领地里才有的月亮井泉水，部落这边根本不可能制造出来，但有一些商贩通过中立的地精们将成品运过来，赚取高额差价。而这样昂贵的东西，那尘居然随身佩着四个。

　　刚从旅店楼梯走下来，就听见大堂里有人在大笑。那声音沙迹很熟悉，是库勒曼·法西恩。
　　那瘦高的亡灵捧着一个大包裹仰头狂笑，他的脖子向后仰成一个扭曲的角度，几乎像要被折断，布满尘埃的头发随着身体的颤动微微摇晃，在壁炉的火光映照下，依稀可见原本的淡金色。
　　以往为药剂师乔汉工作的时候，沙迹也时常会到旅店里来，对在旅店帮工的法西恩兄妹并不陌生。但他此时却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让一向沉默寡言的库勒曼开心得如此不顾礼仪？
　　过了一会儿，库勒曼似乎是笑够了，在大堂中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找了个靠近壁炉的地方坐下来，把他那干枯的手骨伸进了那个大包裹——
　　那是……
　　沙迹看得清楚，库勒曼从包裹中掏出的，是一个头骨。
　　库勒曼端详了那头骨一会儿，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的满足，而后轻轻抬手，将头骨抛入了壁炉。
　　火焰嗖的一下陡然窜高，随后又恢复了原状。
　　库勒曼继续掏出第二个头骨，同样毫不犹豫扔进了壁炉。
　　掏出最后一个时，库勒曼停了下来。他手中的头骨比起前两个稍小些，头骨的主人应该还是可以称为少年的年纪。
　　“萨尔曼……该死的阿加曼德家族……”库勒曼口中念叨。

　　沙迹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缘由。
　　曾经听库勒曼说过，他们生前都在提瑞法斯林地最富有的家族——阿加曼德的磨坊工作，天灾军团入侵的时候，阿加曼德家族的人们加固了他们的庄园，并说服了在他们家做工的人留下来帮助他们抵抗天灾军团。然而在抵抗的最后，阿加曼德家族却背叛了工人们，成为了天灾的走狗。
　　库勒曼不止一次的私下说过，他憎恨欺骗并让他们去送死的阿加曼德家族，他甚至还去市政厅发布委托，以全部的积蓄悬赏阿加曼德一家的头颅。
　　现在看来，库勒曼的委托已经被完成了，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阿加曼德家的长子，萨尔曼·阿加曼德的头骨。

　　正在这时，一个纤瘦的身影突然跑进大堂，四下环顾之后，立刻冲向了库勒曼。
　　然而库勒曼的动作更快一步，他手中的头骨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了壁炉，转瞬就被猛烈燃烧着的火焰吞噬。
　　“不——！”伊维特尖叫起来，随即捂着脸蹲下身子，呜呜痛哭起来，“萨尔曼……不……可怜的萨尔曼……”
　　库勒曼慢慢站起身来，几乎可以看得见颅骨轮廓的脸没有表情，他望了望跪倒在地上的妹妹，又转过头望了望大堂里的众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短暂而急促的尖笑。
　　那声音如同利器摩擦一般刺激着众人的听觉，沙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死了……都死了……”库勒曼笑过后，却像是脱力似的垂下了肩膀，慢慢走出了旅店的大门。

　　那天之后，再没有人见到过库勒曼。伊维特不久也离开了布瑞尔，杳无音讯。

　　后来的日子里，沙迹有一次向那尘提及此事。
　　那时的沙迹已经在修习中了解到很多事情。
　　譬如有些亡灵生前有着强烈的愿望，尤其是死前那一时刻的所见所闻，这些记忆会深深刻入他们的灵魂，因为印象太过强烈而占据他们大部分的头脑。他们会忘记许多生前的事，其他记忆变得模糊甚至完全消失，只有那些执念永留于心，变成他们生存的目的。
　　幽暗城里的人们一直试图将这样的执念转化为对黑暗女王和部落的忠诚，从而打造出更多的勇士。
　　是不是确实有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那样可怕而扭曲的执念，真的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吗？

　　沙迹不知道那时的库勒曼被仇恨折磨了多久，痛苦有多深，以至于即便伤害自己唯一的妹妹也要选择复仇，他只记得那天恐惧之末旅店大堂里那个削瘦的身影。
　　微微佝偻的背部和低垂的双肩，让库勒曼原本瘦长的身形显得有些萎缩，大堂的灯光照射着他的侧面，手臂和膝盖露出的骨头染上一层血红的光晕，他缓慢地，蹒跚地，一步步走出旅店，消失在门外。
　　与他终于得到宣泄的仇恨一起，库勒曼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你问的那三个问题，如果我那时和库勒曼一样的话，是不是你就不会收我做学生？”
　　“你选择我做学生，是不是就因为我没有生前的记忆，像一张白纸那样？”
　　沙迹这样问他的导师。
　　那尘并不回答，只是微笑着搂紧了怀里的人，目光投在了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