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语之歌》芨草

4、旧城

　　——它曾经有多辉煌，如今就有多没落。

　　跨过洛丹伦城门时的一瞬，沙迹这样想。
　　即便没有亲眼见过，单凭这座巍峨高大且构造精细的城门，以及城门前虽然历经战乱布满血污却依然岿立不倒的两列旌旗，就可以想象，曾经的人类王国洛丹伦，是怎样的繁华和强盛。
　　然而天灾的铁蹄扫荡了这片人类的土地，洛丹伦的大片领土——西面不远的西瘟疫之地，至今依然被天灾的亡灵们盘踞着。而留在提瑞法斯林地的这座王都，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沙迹跟着那尘在断壁残垣中穿行。
　　提瑞斯法惨绿的迷雾遮盖了大半的天空，光线无法照射到地面，无论白昼或黑夜，这片土地永远笼罩在灰暗中，一如它曾经历的那段苦难时光。
　　四周没有人声，没有鸟语，没有虫鸣，只有冷风穿堂而过，带着哭泣般的呜咽划破沉寂。
　　偶尔会有小小的黑影窜过身边，但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只除了头部外已经全身腐烂的老鼠，它已经死了，却以这样不死的形态继续存活着。
　　各种各样的藤蔓和灌木爬满了宫殿的残骸，以一种病态的黄褐色占据着这座死城，它们如此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势力，从而掩盖了其中那些年代久远的血痕和枯骨。

　　穿过狭长的走道，终于进入到宫殿的内部。
　　沙迹猛地顿住了脚。
　　眼前的圆形大厅恐怕是整个宫殿中保存最完好的建筑了，正中的天花板是镂空结构，室外的光线从空洞里洒下来，直直落在大厅地板正中的金色纹章上。几座拱门环绕着大厅，却已经被厚重的石门堵死，不知通往什么地方。而正对面的高台上，两面蓝色旌旗之间，是一个王座。
　　这里……
　　是洛丹伦城的谒见厅。
　　也是……阿尔萨斯王子刺杀他的父亲，洛丹伦国王的地方。

　　那尘直接走上了高台，越过王座，伸手撩开一面旌旗，赫然露出一个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石洞。
　　沙迹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以前沙迹也不是没有来过幽暗城，毕竟布瑞尔离这里实在很近，但他一直不知道入口在哪里。
　　虽然幽暗城建在废墟之下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入口却一直是秘密，只有居住在城内，并且具有一定阶级的人才被获准知晓。其他人，比如商贩和普通居民等等，都只能通过乘坐专用的蝙蝠经由下水道飞入城内。
　　谁能想到，入口就隐藏在谒见厅王座的背后！
　　似乎对沙迹的惊讶了然于心，那尘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来。
　　沙迹愣了愣，慢慢走上前，把自己细长的指骨放在那只黑底银纹的手套上，随即就被握住，牵带着钻进石洞，往更深处走去。

　　经过两条廊道，又拐进一个祈祷室，向着纵深开有三个不同方向的拱门，这才是真正的入口，也终于可以看见守卫了。
　　再次让沙迹惊奇的是，幽暗城入口的守卫，竟然是几个缝合怪。
　　“看着很熟悉，是吧？”那尘轻轻笑起来，“它们的确是仿造天灾军团的憎恶，不过，却是幽暗城的守护者，这是皇家药剂师协会的杰作。”
　　他拉着沙迹走向其中一个入口，在经过守卫的时候撩起黑色斗篷的一角，露出皇家药剂师协会的徽章。
　　守卫恭敬地让开道路，沙迹只听到一道沉闷的长声，面前的菱形石门轰的一下飞快升起，打开了升降梯。
　　那尘首先走上了升降梯，而沙迹还留在原地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座升降梯又被称为枉死之梯，你知道为什么吗？”那尘突然开口。
　　沙迹摇摇头，收回好奇的目光，小跑着登上升降梯。
　　“因为它关闭和升降的速度极快，”那尘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有不少人曾因为赶不及而被石门砸扁，或者一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
　　话音未落就听轰的一声，石门在沙迹的背后狠狠落下，砸起好大一阵尘埃。同时升降梯开始迅速下降，墙壁在眼前飞闪而过。沙迹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要离自己而去，身体像是要浮起来，晃晃悠悠找不到支点，如果不是及时抓住那尘的衣服，他几乎就要摔倒。
　　最后终于被导师含笑拖出升降梯时，沙迹好不容易爆出一句话：“这跟自由落体有什么区别！”

　　从升降梯出来，就来到这座巨大的地下都市的中心贸易区。那尘没有停留，带着学生绕到外围，直奔西南面的皇家药剂师协会本部。
　　穿过一道道的关卡，侍者把两人带到大实验室外的一间休息室，而后鞠躬退下。
　　两人刚刚落座，就听休息室一侧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沙迹转头望向来人，下一刻嘴角就不自觉开始抽搐。

　　从视觉上来说，来人应该是个亡灵，而且是一个骷髅亡灵。
　　沙迹不是没见过骷髅亡灵，与所有其他亡灵一样，他们的身体已经死掉，也就不可避免的腐化败坏。亡灵们在复活后通常会使用防腐剂之类的特殊药水以减轻身体的继续腐化，然而复活前已经腐化掉的部分则再无复原的可能。
　　所以亡灵们的肉身总是不太完整，会露出一些骨骼什么的，区别只是比例的不同。有像沙迹这样除了四肢外身体其他部分还保存完好的，也有像眼前的亡灵那样没有□□只剩一付干净得几乎发亮的骷髅架子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付完全没有一丝筋肉皮肤的骷髅架子，颜色居然雪白得一尘不染，根本找不到一点它本应有的岁月痕迹——能够腐化得只剩骨头，从死去到复活之间的时间不可能短。
　　更重点的是，这付骷髅架子，居然还处于一条即使不用触摸也知道是上好质料的紫红色丝袍中，上面还缀满了各色的宝石和水晶，璀璀然晃得眼睛都睁不开。
　　诸神在上，沙迹心中默念着，谁见过一具骷髅穿得比活人还华丽的？

　　“噢，你终于回来了。”骷髅随意地向那尘打着招呼，随后朝沙迹走过来，“这就是你那个可爱的学生？”
　　即便同属亡灵，被一具骷髅这样盯着依然不是件轻松的事，毕竟他那头骨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黑的空洞，而且你永远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怎样的。
　　沙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微微绷直了身子。
　　“噢，瞧他那一身皮肉，看着真让人生气！”骷髅突然扭过头，忿忿然朝着那尘说道。
　　“……卓。”坐在右侧的那尘表情未变，声音里却隐隐有着危险的意味。
　　“好吧好吧……”骷髅投降似地点点脑袋，重新转回来面对沙迹，“亲爱的……”
　　右侧传来一声轻咳。
　　“呃……我是说，小朋友。”骷髅从绣工精美的折边宽袖中伸出白色的指骨，“我是你导师的老朋友，皇家药剂师协会的寂风。欢迎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