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司虞

29、棋子

　　倾盆而下的大雨淋着阑音殿的琉璃瓦，水注顺着瓦沿悉数砸在廊下的石阶上，院中的合欢树受风摇晃不止，整片整片的叶子便浸着雨水淌了一地。高未然侧身靠在窗边上，窗面开了一半，间或总有些雨水顺风吹了进来，落在她的衣袖间，染了一片湿意。

　　生画正捧了茶进来，见高未然神色怔然，忙放下手中杯子，赶着去关了窗，高未然一抬手止住了，笑了笑道：“我就看一会儿。”生画无奈，劝道：“这样大的雨，回头染了寒气可怎么好，到时候皇上怪罪，奴婢可遭秧。”高未然偏头看着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想了想又不作声，任由着生画关了窗子，扶坐在了榻上。

　　接着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她方觉得舒服了些，白日里还热得吓人，傍晚一场雨下来便凉了好些，叫人看不透这天。

　　高未然握着杯子在掌中摩挲，忽一道闪电亮在了空中，白光一现，她手中的杯子便“砰”的掉在了地上，下意识的就要捂住耳朵。等她再睁眼，耳边是生画的请安声，她一抬眼便见齐谨朝她走过来。
　　似是心一点一点的浮了起来，眸中星星点点的欣喜，她起身依规矩行礼，却是刚走两步齐谨一声“小心”叫她停了脚。脚底的疼痛一点一点蔓延过来，她一低头才见刚刚被自己扔在了地上的茶杯，已碎成数片被她踩在脚下。

　　生画因是来不及收拾，高未然不忍叫齐谨罚她，只道：“去把药箱拿来你便退下吧。”生画见齐谨一脸阴霾，战战兢兢的应了是。

　　齐谨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榻上，看了一眼伤口，皱眉道：“怎么不穿鞋？”高未然低了低头，哂然回道：“皇上晓得臣妾怕热，这不是贪凉么。”齐谨笑了笑，却是柔了声：“你当真是怕热，珞辞同你是如出一辙。”

　　高未然原本慢悠悠浮上来的心便如突临一场寒雨浇了个彻底，迅速的落了下去。她汕汕的笑了两声方讷讷道：“是吗……”

　　生画送了药箱来，齐谨抬臂接过，再将高未然的脚搁在了腿上，认认真真的清理着伤口。高未然本要制止，齐谨却不依她，她便也只好靠坐着望着齐谨灵活的双手，再慢慢移目到他微微蹙眉的侧脸上，心底里总像是堵着些什么，压在喉间的话终是吐了出来

　　“珞嫔这份位是不是晋得太快了些，按照规矩，连晋两级该是选个什么大的日子才好。”

　　姜珞辞初初就被封了六品贵人已经是高了一等，却在不到五天的时日里又连晋两级成了珞嫔，别说高未然自己心中如何想，宫中多少些口舌，皆是说道这珞贵人实有些手段，恩宠怕是日后益盛的。

　　说起来姜珞辞也不过入宫四五天的时日，齐谨却日日歇在她的桐花殿，虽是偶尔会来阑音殿，但总也就是一盏茶功夫便也就走了，说高未然心中不吃味也是不可能的，虽然姜珞辞是她自己一手送进来的。

　　齐谨将纱布绑好了才偏过头看一眼她，笑了笑道：“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皇后？”

　　高未然的眉心突的跳了一下，挂在脸上的笑实在勉强得很，她却仍是笑着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主，妃嫔们都能得皇上宠爱自然是臣妾乐见的好事。”

　　齐谨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方笑了一声将她的脚放到榻面上，自己起身坐到桌边倒了杯茶水握在掌心。

　　“未然，你走了一招险棋。”

　　高未然猛得抬头看他，他只抬臂送了口茶，一手轻叩着桌面，懒声道：“让一个对自己忠心的人来分一半的恩宠，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你想得很好。”齐谨转眼看着面色已有些发白的高未然，叹了声气：“只是这一招太险，若朕对她无一分好感，你当了解我的性子，或许她当日就会丧命，你应该晓得罢？”

　　他凝神看着高未然的反应，这个女子一向不擅于说谎，只这几句便已叫她脸色十分难看。他与她相处近十年，她向来对人施以善意，却不想在这一场还未正式开锣的战争里，用她聪慧的心思来布一场局。赢了，甚好，输了，死的却是别人……

　　高未然死死咬唇，面上雪白一片，强自镇定却掩不去话语里的微微颤抖：“臣妾没有，皇上误会臣妾了。”

　　齐谨哼笑了一声：“朕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从小到大看的都是这些手段，有还是没有，你觉得朕看不出来么？”他只觉得好笑，偏着头笑了一会儿又道：“幸好，朕是喜欢她的。”

　　殿门外的雨哗啦啦砸着，宫人都被她打发走了，静谧的夜色笼罩的是她一脸的惊慌。她走这一步自是布好了一切，且也考虑了利弊。后宫之中不可能只有她一人，要堵住世人悠悠众口，她就要先发制人的提出选秀来显一国之母的大气，而后宫之险恶她也早已明了于心，她虽是皇后但无人可依只会让她一步一步的被人推着走，她不能这样！姜珞辞的出现是一个偶然也是一个必然，与其在秀女中挑，不如合了柳氏的心思，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她考虑了这许许多多，却唯独未考虑过，如果齐谨真的喜欢姜珞辞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她到这时才慌了，她只当齐谨十年如一日的待她，这份感情旁人比不得，不曾设想若是自己手中的棋子喧宾夺主威胁到她，她能如何？

　　高未然紧握着的指节发白，她踉跄着要下榻，齐谨已先她一步扶住了她。高未然再抬头时眼中已含了泪，她攀着齐谨的双臂泣不成声，齐谨扶着她的肩却是又叹了一声。

　　“未然，你还是没有习惯做皇后的样子，一国之母，既你要与朕比肩而立，那眼泪，就绝对不是你所需要的东西。”

　　冰凉的手指触到高未然的脸上，抹掉泫然欲落的眼泪，伴着高未然最后一声抽泣离开。失去肩上的力，高未然只觉得疲惫的厉害，一松手便跌坐在了榻上，望着齐谨撑伞离去的身影，恍得又觉得视线模糊了起来，她抹了抹脸，那里已经没有泪了，她看得浑了，那是雨，雨帘大得看不清人影，他却毅然决然的走了。

　　“轰”得一声，巨大的雷音惊得她眼中一瞬明灭，她却不再伸手捂耳朵，也全无半滴泪，只越发握紧了手，一字一顿道：“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