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司虞

28、知音

　　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盛，一片艳红绕着绗云亭灿灿生姿。高未然就着宫娥的手，慢慢悠悠的走在碎石路上，正往亭中踱。

　　一路上偶尔掐朵花把玩，她身边自小一处的陪嫁丫头生画欢喜的掐了朵开得最好的，笑嘻嘻的要给高未然戴上。高未然笑着摆了摆手，她向来不爱这样的铺张艳色，况且也确实不适合她这样的年纪了。

　　在亭中的石凳坐了，自己拾了团扇摇着，今日又是大日头，不晓得这暑气什么时候下去。她一向耐不得热，今日却要出来走这一遭，生画心中明了，却也不动声色。

　　果然不一会儿，有宫人来报，大理寺卿姜昭的夫人柳氏携女前来觐见。高未然唔了一声，懒声道：“请吧。”

　　宫婢奉了茶上来，生画捧过吹了吹方递给高未然，高未然悠悠饮了一盏茶，才见柳氏带着一名着浅黄衣衫的女子匆匆而来。高未然只当没见，依旧随意拣着鱼食往鱼塘中撒。

　　柳氏入了亭来，带着身侧的黄衣女子福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本只是随意絮话，不需这般大礼，高未然却笑着受了，指了宫人扶了二人起。

　　高未然望着柳氏道：“这样大的日头姜夫人还来看望本宫，本宫倒是觉得不好意思了。”柳氏忙道：“娘娘这话折煞臣妇了，说起来是臣妇扰了娘娘清修，还请娘娘莫怪呢。”高未然便刮了刮茶杯笑道：“自然不怪。”

　　柳氏便又道：“本是那日宴后，臣妇回去同小女说了娘娘风姿，小女珞辞便觉十分仰慕，这才央着臣妇来拜见娘娘，也好让她开开眼，少得叫人捧着不知天高地厚。”

　　高未然不置可否，眼神微微一转，瞥了眼立在她身侧的黄衣女子，未几收回了目光，笑道：“看看，姜夫人又太过自谦了不是。”旁的话不多说一句，柳氏就也觉得甚无趣。

　　她带女儿来自然是想先人一步，为女儿日后在宫中的路打下基础。以姜珞辞之姿，入选是必然的了，况且那日皇后故意提了她，自然也是另一层意思，她心中分明。而这宫里最能依靠的人，便是皇后。宫廷之争手段非常，若是她在宫中没一个靠山，以后日子怕是难过。

　　柳氏想得周全，高未然却不以为然，只稍稍敷衍了一句便也不再提姜氏女。

　　两人闲话几句，这日头却越发的盛，姜珞辞也是个耐不得热的体质，半个时辰坐下来身上衣衫却有些汗湿了。生画向来是个伶俐人，便道：“姜小姐这衣衫湿了怕是穿着不舒服，奴婢带她去换一身罢？”高未然看了一眼，颔首应了，生画便带着姜珞辞往阑音殿中走。

　　在殿中换了高未然从前穿的衣服，生画打量着她道：“姜小姐真是美，这身衣裳您穿也合适得很呢。”姜珞辞微微一笑，欠了个身道：“姑姑笑话了，皇后娘娘的衣服叫珞辞穿真是糟蹋了，回头珞辞洗洗干净再给娘娘送来。”

　　生画微一抿唇，笑道：“不必了，娘娘向来不要送出去的东西。”姜珞辞眸中一瞬明灭，便也笑笑不再说话。

　　二人再朝御花园走去，经一处廊子，生画突然顿了步子呀了声道：“瞧我这记性，忘了端酸梅汤了，这样热的天气，娘娘总要喝一些才舒服的。小姐且在这等等奴婢，奴婢去去就回。”姜珞辞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这里离阑音殿还是有些距离的，本若是让她自己回绗云亭她也是寻得到的，只是生画叫她在这候着，她便不好自行走动了。百无聊赖的在原地踱着步子，手上倒幸好有生画刚刚给的一柄团扇，拿来打打风也好。

　　她正一手摇着扇子张望着，突闻身后一声：“怎么一个人在这？”惊得忙回了头，却见一男子玄衣束冠，本是带笑的脸，见着她回过头又微起了眉头。

　　姜珞辞本就是极聪慧的人，一见此人装束便也知道了身份，忙跪地叩首，道：“皇上万岁。”

　　齐谨本是处理好了公文准备去阑音殿看一看高未然，不料却见她在廊中踱着，便叫随行的人都退了去，自己一人悄无声息的上前，哪知本是戏谑，见到那人脸时，不由得沉了脸。

　　这衣服他太过熟悉，是高未然在王府里最爱穿的一件，而这个丫头他却不曾见过。若是宫人敢穿主子的衣服，也是不想活命了，若是宫外的人，他却猜不到是谁。

　　他打量了几眼跪在地上的人，道：“抬起头来。”

　　姜珞辞咬了咬唇，大着胆子抬了头，齐谨便扯唇笑了笑：“朕在等你解释。”

　　姜珞辞不曾想这皇帝倒是直接，便忙道：“皇上恕罪，臣女家父姜昭，今日随母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因是天热皇后娘娘体恤，便叫民女换一身衣裳，如此，臣女才穿的皇后娘娘衣服。。。。”说到后面声音委实小了些，齐谨唔了一声，又问道：“你叫什么？”

　　“姜珞辞。”

　　“姜……”齐谨似是若有所思，过了半晌方道：“好名字。”

　　姜珞辞不敢受赞，又道：“臣女惶恐。”

　　齐谨突然朝前一步，一伸手将她扶起，唇角漾着笑，“惶恐什么？既是姜昭的女儿，那不日也要选秀，不若今天就留下罢。”

　　姜珞辞吓得一跳，张口却说不出什么，齐谨便又笑道：“怎么？不谢恩？”姜珞辞只觉这一切也太快了些，快得让她接受不了，她面上迅速染了一层红晕，惶恐道：“皇上……我……”

　　齐谨不理会她的扭捏，唤了声“戴致”便见一总管太监模样的人恭敬上前。

　　齐谨望了望姜珞辞，像是思考了会儿才道：“拟旨下去，册姜昭之女姜氏珞辞为正六品贵人，赐号珞，入住梡桐宫桐花殿。”

　　戴致也觉几分诧意，但到底是在齐谨身边好些年的人，也瞬间已恢复了神色，恭敬应了。

　　姜珞辞犹自惊诧中未回神，齐谨握住她手，笑道：“朕倒是想起来了，听闻《流音赋》是你作的？”姜珞辞悠悠回了神，神色依旧拘谨，垂了垂头回道：“正是臣女拙劣之作，皇上见笑了。”

　　齐谨不置可否，又问道：“为何叫流音赋？”

　　姜珞辞方似是自在了一些，笑道：“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齐谨便朗声笑了出来，“好一个难觅知音。”顿了顿又道：“你该自称臣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