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司虞

30、采薇

　　七月十五的日子，日光晴好，烈阳当头，众人皆挥汗如雨。木槿坐在采薇楼戏堂的柱子边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想，这天也着实不大像鬼节的样子，虽说她也不大知道鬼节该是个什么样子。

　　玄京不兴过这节那节的，锦州却是个看重风月又敬畏神仙的好地方，一年到头不论大大小小的各种节，无一不欢，即是鬼节这般听起来甚吓人的节日，他们都要折腾点什么活动出来方舒心些。

　　木槿自上次之事把自己憋在房中抄了三日的佛经，看着一打自己歪歪扭扭的字仍是静不下心，她便觉得十分气馁，不晓得从前齐谨一心情不好就抄一大摞的佛经是管什么用的。然而虽是锁了自己几天，但细想一下离八月八还早得很，总不能锁自己个把月。

　　萧府虽大但到底也没什么好玩的，况且她还是个生人，她便寻到采薇楼来听一听戏折子，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戏里的官人娘子们总有这样那样坎坷的情路，最后修得一世缘，木槿初初看得羡慕，看得多了便也觉得乏味了。

　　今儿是出什么戏她倒是不大晓得，只贪这一时的热闹劲罢了，拣了个位置坐好，顺手抓了把瓜子便也靠着柱子赏起戏来。

　　这采薇楼向来喜欢演些书生小姐的故事，今这一出一上场便一女子戎装在身，颇有些气派。

　　木槿生了些兴趣，稍稍往前挪了点。

　　台上人眉目生画，唇角微翘，眼神含笑而视，木槿打量了半晌，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熟悉。

　　一手端了茶饮一口，又往前偏了偏细看，待见那人望向她眨了眨巴眼，她一口的茶水没忍住“噗”的喷了前面人一身。

　　台上人，是萧淮。

　　被她喷了一身茶水的人颇有些嫌弃，站起来扫了扫后背，一转身见木槿塞了方帕子给他，一面做十分愧疚的样子，那人却突的脸一红，扭捏着接了过去，转回身时还瞥了眼那颇有些皱纹的眼角，木槿一阵恶寒。

　　这一打岔她再往台上看时，萧淮已有模有样的同一个武角周旋起来，木槿颇有些目瞪口呆，若不是萧淮刚朝她那么眨巴下眼睛，她倒真以为长得相像罢了。

　　萧淮扮演的女将与敌方男将一阵“恶斗”不相上下，木槿估摸着这台本该是说他们两个人最后生了情，既相爱又各自背负家仇国恨罢。虽是猜出一二但到底比前几日看的书生小姐有意思些，她便又端起茶喜滋滋的喝了一口。

　　正当一口茶水倒了嘴里，木槿眼睛盯着台上又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喷得前面那人一头的湿漉。

　　萧淮居然一脚把那武生踩在了脚底下……

　　木槿呆若木鸡的看着萧淮盈盈躬身拜了一拜然后欢快的跑去了后台，台下“哗”的一声，看官们都站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讨伐。堂里的老板忙出来作揖打拱的道歉，脸色十分凄楚可怜，看得木槿很有些不忍。

　　想是前面那人实是太狼狈了点，他一面挽袖挥着茶水，一面十分幽怨的望着木槿，扭捏道：“姑娘……”

　　木槿顾不上许多，忙塞了锭银子到那人手心，赔上一个不是便急匆匆的奔去了后台。

　　果然是萧淮，她正坐在镜子前卸妆。

　　萧淮从镜子里见了木槿，撇了撇嘴道：“作什么这样吃惊。”

　　木槿犹自觉得诧异，好好歹歹这萧府也是锦州一大户啊，家中闺阁小姐来卖唱不是个事儿罢？况且，戏子常是叫人看不大起的，她这一遭不是叫萧府脸面不好看么？

　　萧淮看出她心中所想，掬水净了脸，拿软巾擦着道：“左右又没人知道我是萧三小姐，台上画了妆，他们又看不出来的，就算看出点什么，也只当是长得像罢了，谁会信萧三小姐来戏堂唱戏呢？”

　　这话说的很有些道理，木槿大抵明白了，蹭了两步坐到她边上，笑着道：“那倒也是，你上了妆的样子可真好看。”

　　萧淮眼睛亮了亮，得意道：“那可不，你不晓得罢，我最喜欢穆桂英挂帅的扮相了！”

　　木槿本不大知道穆桂英挂帅是个什么样的，但也不大好那么外行叫人笑话，只好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真好看。”

　　正说完那戏班子老板便苦着一张脸掀着帘子进了来，本是张嘴要说话，见木槿在一侧又禁了口。萧淮对着镜子拿掉头饰，也不管他。待都净回了原样，方道：“还杵着做什么？”

　　那老板瞥了眼木槿，又朝萧淮苦兮兮道：“萧小姐，咱们这小班子成不了大气候的，您在这实在是有些屈尊了，您……”话没完木槿便被萧淮带着哧溜跑了，一面从后门出来一面嫌弃道：“这老头儿每次都要说一通，真是叫人生厌。”

　　木槿心道：你若是不搅局他怕是没那么多话的。

　　后门候着辆马车，萧淮带着木槿坐上去，车夫便打马往外驶。采薇楼离萧府倒是不大远，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只是这马车停在了萧府后门处，萧淮下车时颇有些偷偷摸摸的神态。

　　木槿一面随着她走，一面被她嘘个不停的手势搅得也很有些战战兢兢，像是自己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待她二人入了院门，再走了几步见并无人发现，萧淮才张口痛快的笑了起来，道：“沾鬼节的光，姑娘今儿走运的很。”

　　话刚说完，一声极低沉的男声便在不远处响起：“是吗？”

　　木槿眼睛一扫，便见萧焕负手慢慢悠悠的踱了过来。她似乎还听见了萧淮一声极惨烈的倒吸气声，心中不由为她扼腕叹息，怪只怪她得瑟的太早了些。

　　萧淮双手绞握，颤颤抖抖的唤他：“哥、哥哥、哥……”

　　萧焕寒着张脸，望着萧淮道：“去哪了？”

　　萧淮苦着脸，吱吱唔唔没个话头，木槿看得不忍，一步上前道：“萧少爷别怪她了，是我在屋里闲不住，拉她陪我逛逛去的。”

　　萧淮眼睛一亮，迅速抬头接道：“对！”

　　木槿：“……”

　　萧焕不置可否，目光落在木槿身上，忽得笑了一声。木槿说了谎到底是心虚，嘿嘿嘿的应付着笑，又道：“三小姐为人热情大方，我与她十分合得来，因而便叫她同我出去走一走，不知曾会大少爷，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萧焕便唔了一声，道：“如此那倒罢了，只是小妹贪玩我只是怕她在外又惹事端，才管得细了些。即是陪客人那是理所应当。”萧淮连连点头认同，木槿在一旁犹自打着哈哈，说着客气客气。

　　“怎么我刚刚是看到秦姑娘一人出的门？”

　　木槿抬眼寻声音的发源地，见人含笑而来，迅速黑了脸

　　她心道：萧二少爷，你可真是会招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