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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失火因 ...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燕人所居的桂宫南院烧毁了大半,直到天亮,火势才慢慢小了,几处房舍冒着烟,人人脸上都被薰成灰黑色,我靠在角落,大口喘着气,一回头,冲正冲着我笑,他的手握着我的,脸上,也一样沾满火灰。

      “所幸这次,没人惨死。”他笑了笑,笑容里,多了些倦意与自嘲,再看向残破的宫院时,目光空落起来,整个人,隔了一层漠漠的往事,不愿回首,反而冷淡。

      几名侍卫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惊魂甫定,相互问候道:“可曾见老五?”

      “在那边呢。”

      “砣子呢?”

      “刚才瞧见他领着燕人扑北面的火。”

      大家四处张望着,打废墟抬出的十余名伤者都躺在院中老树下,满院的人忙着清理火场,来来往往,众人虽狼狈,却都露出死里逃生的庆幸。

      “冲,这场火?”我有些后怕,若是意外还好,若果真有人刻意为之,那无论是谁,燕人处境堪忧,火虽扑灭了,人祸却刚刚开始。

      冲的神色也有些凝重,抬眼看向院内众人,胆小的宫婢抱在一堆心有凄凄,而身着囚衣的燕国贵戚们,三五成群,相互安慰。

      “慕容评?”混乱中,我瞧见我那久未谋面的堂兄,站在人群当中,似小声议论什么,言辞激动。

      冲亦顺势瞧去,眉头一皱,不待我反应,人已从地上纵起,几步冲向他。

      “冲……”

      “若不趁此机会逃脱,更待何时?”我才跟上前,一片嘈杂中慕容评这话却格外清晰,冲目光一凛,极快环视四周,有几个秦人似有察觉,已放下手中物件,朝这边走来。

      小范围里,人心纠结,各有挣扎,相互望得一眼,人未动,心已动。不知为何,我也知此时若乱,场面定难控制,何况这莫或其妙的大火尚未查清,逃,不见得能逃,而乱,却一定自受其害。

      “你还想陷燕人于不义?”冲大步上前,抵住慕容评,后者气势一短,却皱鼻冷笑,“谁陷谁不义?大司马别忘了,我也是鲜卑慕容一族。”

      “嘿,你们几个,在干嘛?”气氛不对,秦人迅速聚合,见势不好,为首的侍卫高声喝道:“所有燕人靠墙而站,众宫人清查人数。”

      适才还相安无事,共渡难关,此刻泾渭分明,敌我对峙。慕容评阴险一笑,咧嘴道:“看见没?待在这儿,唯死路一条,大司马是否忘了燕秦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之仇。”

      “皇兄!”忙乱间,我瞧见一旁的皇兄,数月光阴,他老了许多,乍一眼看上去,尽没能认出。
      “皇兄,此刻乱不得。”我拉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劝道:“跑得出桂宫,跑不出皇城,跑得出皇城,跑不出长安。一人跑了,剩下的亲眷该如何是好?”

      皇兄定定的站在那儿,任由我又拉又拽,始终不肯开口,而秦人的侍卫执长矛冲上前,逼着燕人往墙根处站。

      “阿离求您了!”我拽着皇兄的衣袖,哀而跪地。这是多久以前才有的动作?这是多久以前才有的兄妹之争?皇兄缓缓低头,看着我,好象不认识一般。

      “你们几个,还杵在那儿干嘛?”皇兄兀自犹豫,几名侍卫对望一眼,长矛一指,慕容评冷笑一声,正欲开口时,冲回身站在他跟前,抢先道:“若今日有人逃,便与叛族无疑!”

      他的声音越过种种吵嚷,在这冬末初春的早晨,清朗而坚定,亦如同那双含笑带恨的凤目,认真起来,依旧有扭转乾坤之势。

      慕容评眉目才皱,皇兄仿佛陡然清醒,看向他二人,终于,缓缓向众人道:“听命向角落聚集,不得违抗。”

      燕国已不复存在,皇兄也早就不是燕国皇帝,但此语一出,许多燕人不由泪下,就像回到那些可以俯首称臣的岁月,在自己的国土上,听命于自己的皇帝,当时或许觉得平常,国灭后,反而成了一种奢望。

      一场风波就这样归于平静,桂宫内浓烟未散,而秦燕已恢复对峙,秦人认真算着燕人的数量,伤重的摆在一旁,伤轻的依旧站在队伍里。火势灭后,方觉得阵阵寒意袭人,冲将我环在臂腕里,我悄悄扣着他的手,两人躲在人后,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口。

      “分开,都给我各自归位!”太监扯着尖细的噪音,将拉在一起取暖的人分开。我扣紧冲的手,心底刚刚涨起的潮水陡然一落千丈,直跌到谷底,空得连整个胸腔都开始隐隐作痛。

      “你们两个呢?”那太监脸上的粉被烟薰黑了,头发被烧了半截,呲着牙,样子颇为可笑,瞅了瞅我们紧握在一处的手,嘴一撇,冷笑道:“这时候还姐弟情深?”

      “我……”

      “别怕。”冲打断我的话,在我耳边低语道:“经此一劫,苻坚定有所动,我自有办法令咱们脱罪,重聚时日不长矣。”

      “可……”是冲,在秦人上前之前,松开了我的手,无论怎样抓,他都滑开了,离我,越来越远。潮水一退千里,只余一片贫瘠沙滩,风一吹,扬起薄沙,天地就这么回归混沌。

      何曾有机会长聚,这场火,在我的想像里,就象专门为了成全我们的一面之续,好让我知道他是平安的,好让他知道我是坚强的,好让我们都知道,有些事变了,而长相守的愿望却不曾变。天地或许荒芜,但在这样的荒芜里,我还在期待与他携手。这宿愿,长过地久天长,好象从无始以来,一直就这么等待着……

      泪才涌上眼睑,我们已被人群隔开。越过那些熟悉的脸,我拼命将他锁定在视线范围内,然而不过片刻,我们又被分开了,男子被带回原先的小院,从那些矮墙的废墟上踏过去,冲回头,极快的四处寻找,我们的目光刚一碰触,他已被人推下焦黑的土堆,一眨眼,淹没于浩浩的男囚当中。

      天彻底亮了,晴朗的清晨,天空没有丝缕挂碍,宫门敞开着,宫内的人四处打听消息,但这场火竟无人问津。时候一到,皇后身边的太监——卢植依旧传旨命我前往椒房殿,面对着满院焦木、四处烟雾,他不曾露出惊讶之色,反而有些意外,在脸上一闪而过,继又抬着头、低着眼,不耐烦吐出两个字,“走吧。”

      “公公且留步。”刚跨出院门,看守桂宫的太监总管追上前陪笑道:“昨晚桂宫走了水,火光冲天,不知可否惊扰到皇后?”

      卢植半侧着身,掩鼻道:“隔得这么远,就不必张公公挂心了。”

      “可出了这么大的事……”

      “找宗务府吧。”卢植不厌其烦,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径直向椒房殿而去。

      疑惑陡生,这火本就来得太不寻常,而一场火过后,竟无人来管?或许真有何内情?一壁走一壁思量,至椒房殿,任由宫婢替我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领至内室,人才跨进屋,便听见苟氏缓缓道:“你……没死?”抬眼,她坐在琴前,手中却把玩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发出锐目的亮光,在她脸上一闪,那样清透的目中却泛出冷冷杀机。

      心不由一沉,再开口,自己的声音也变得生硬了,“娘娘若希望我死,不必动这么大干戈!”

      “哦?公主以为是本宫所为?”她习惯性皱了皱唇鼻,鄙夷道:“杀一帮俘虏罢了,公主认为有何不妥?”

      “你……”

      话才出口,寒光一闪,苟氏手中的匕首指向我,匕首后,她骄傲的展颜,头微昂,反问我道:“琴棋书画或能怡情,但公主此刻有何心情弹奏?而本宫呢?本宫不喜闺中所好又如何?国强民富,则无需以琴疏怀。”

      这不是问题的结症,这只是她的心结所在——既不喜琴曲,又想要迎合苻坚,不断挣扎着,自己和自己较劲儿。我不由笑,转身欲走。

      “站住!”苟氏在我身后喝,沉声道:“皇上虽宽仁,但本宫与丞相不会放任外族伤我大秦,毁我基业。”

      “外族?那仇池之乱也是外族?若仇池杨氏也败了,皇后也打算一把火把氐族支系也烧个干净?”一半恨一半恼,我扬高音调,质问道:“便是清了内乱,外患源源不绝,娘娘以为能将天下违逆者都烧个净光吗?”

      苟氏一句句听着,不曾打断我,半晌方道:“难怪丞相对公主颇多溢美之词,本宫还以为只为些玩意儿,原来公主也有几分见识?!”那话语半扬半挫,似疑非疑。

      又是……王猛。无数次听到这名字,如今,这名字几乎与集市那疯汉的样子重合了,可我懒得去深究,谁是谁又如何?从周围的言语里不难知道,王猛也主张杀了慕容一族,以绝后患。我没空去根究他的地位主张,甚至没闲情再去憧憬他曾经以山川之茶描绘出的那个广袤富饶的大汉天下。谁是乱世的王者都与我无关,大燕亡后,我只知道合与分一样,都要经过那些争战杀伐、血染山河的残酷。

      “呵呵~”我如同报复般冷笑,一字字咬牙道:“这场火既没烧死燕人,只怕皇上会起疑心,追究起来,娘娘将作何解释?”

      她眉心高挑,吸气道:“是啊,本宫怎么没想到呢?”

      “燕人虽未死,秦人倒多有伤者,娘娘想除祸害,反累及家犬,传出去,竟不怕反?”

      话未完,外头有太监尖声传:“皇上驾到!”

      苟氏面目一凛,收起适才凶狠的表情,起身,将那匕首送于壳中,重又点唇描眉,朱唇半启,笑若春桃。

      “那就请公主看看,究竟皇上会怎生责怪本宫吧。”她一面说,一面迎出外,宫婢掀帘而立,远远的,可见外头数人簇拥着苻坚走进殿来。

      一道屏风又展在面前,在屏风挡住视线之前,我隐约瞟见苻坚,身着黑色直裰,步踏龙头长靴,面阔胸挺,虽看不真切,无端觉得他目光如炬、气势似虹。周身嵌在冬末雾霭霭的光线下,模糊了轮廓,柔软了帝王之威,却不曾削减他的帝王之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失火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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