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笼袖堂主

9、【九】白萱草（上）

　　心中怀着爱情的人与平时总是不大一样。女人少不得要温柔娴淑些，男人则会慷慨勇敢远胜平日。
　　午后时分，华见颜送沙仟、梁冬来与小重叶下贺见山。立秋之后，贺见山中愈发显得冷清，阳光也不甚明亮，只是若有若无地晕在地上，倒显得更加阴郁了。
　　华见颜与梁冬来并排骑着马走在前头，话语声不绝，似乎言谈甚欢；沙仟与小重叶跟在后面，却是寂静无声。只有梁冬来不时回头叮嘱小重叶多加小心，因为她还不甚会骑马。
　　小重叶每每应声，笑得却很勉强。她还没有听到梁冬来解释，为何会与那个魔头如此亲密，而身边这个雪衣黛裙的漂亮姐姐又是从何而来。
　　女人的心并不是成为女人之后才有的。情窦初开之时，有的女孩方才总角，或是豆蔻，这都不足为奇。还没学会如何表达自己心意的女孩尤其可爱，她们要么偷偷地找了纸笔将心事写了，或是找最亲爱的闺蜜不厌其烦地申诉自己的心情；遇到那个人时，总要紧张一阵，担心自己发鬓乱了，或是胭脂不匀称，总之，那种欲说还休的情愫是瞒不住旁人的。
　　可怜小重叶既没有亲近的人，又不识字，她所拥有的只是腰间一把师父留下的破剑；这种少女之心大概它是不能解的罢。她只得兀自闷闷地骑着马，胡思乱想个不停：她以为梁冬来会力战黑衣魔头，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英雄救美；然而没想到，一踏出监禁室，竟还有个女人——即使在光线昏暗的走廊，也不妨她散发出摄人的魅力。
　　“小重叶，这是我师妹沙仟，叫姐姐。”梁冬来为她们互相介绍。沙仟走近几步，温柔地笑了，这使她的容貌几乎漾出母性的光辉来：“小妹妹，受怕了吧？姐姐来得太晚了，真抱歉。”
　　小重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她直觉到那个微笑将梁冬来所有的视线都吸引走了；所以只是勉强地笑着，也不答话。后来那个可怕的黑袍人也出来了，和梁冬来、沙仟说了几句话，小重叶觉得自己被所有人遗忘了，只能站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作旁观者。
　　她直觉到，骑在前面的那个男人与那个不顾自己生死也要救她于死地的野人叔，似乎已经隔世一般遥远。对这一切，她找不出更好的解释：一定是因为那个沙姐姐。

　　小重叶偷偷地斜睨着身旁的沙仟：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她或者多多少少太过沉默了一些，但那垂着头的一派谦虚，和前额上厚重的发帘，使她的沉默显得文雅可亲。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心中犹疑，小重叶说不定会比别人更喜这个姐姐。她毕竟是个孩子，既不懂得掩饰，也不懂得圆滑世故，终于忍不住问道：“沙姐姐，为何梁冬来与这人看起来如此亲密？”
　　沙仟看这孩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已猜到半分，颇觉其可爱，笑道：“江湖人不打不相识，大概是意气相投罢。”
　　小重叶思忖一会儿，仍觉得犹疑未尽，见沙仟不似那般高傲模样，斗胆问道：“那沙姐姐为何也在此地？”
　　“梁师兄以掌门令召我们孙门弟子前来营救，我怎敢不来？”
　　“孙门弟子遍布天下，为何偏偏召了沙姐姐呢？”小重叶狐疑道。
　　沙仟不想她如此聪明伶俐，眼见敷衍不过，坦然道：“此乃个人恩怨，是我不慎，令梁师兄与你陷入此间，万分抱歉。”
　　小重叶知趣地不再问下去，仍在思索，却只见那黑袍魔头款款向梁冬来行了个礼，道：“在下就送到这里。”此时他眼中那抹幽蓝散去，嘴角略带笑意，倒消褪了那股优柔的神气，只是一派俊朗潇洒，向沙仟揖了一揖，“沙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沙仟微微颔首，跨下马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向树林深处去了。

　　风沙沙地吹过早落的叶，终于只剩小重叶和梁冬来。
　　“野人叔！”小重叶见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下有些愠怒，梗了半天才叫出一句。
　　“嗯？”
　　“那个魔头和你们是怎么回事？”
　　“江湖人士么，不打不相识，”梁冬来笑起来，神采秀雅间杂了一丝朦胧，“倒是个难得人物。”
　　“那……沙姐姐呢？”小重叶又梗了半天，好容易问道。
　　梁冬来有些莫名其妙，“她？之前似乎和这人有些瓜葛的，不过……”他说着忽地有几分警惕了，怕漏了嘴伤及沙仟的名誉，便喝道：“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些做什么！”
　　小重叶一点儿也不关心沙仟与那黑衣人间的事，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好沉默；梁冬来的目光又追随着沙仟走远的方向而去，一点一滴都逃不出小重叶的眼睛。她梗得心中难受，忽地两手摁着肋骨痛道：“野人叔，我肚子好痛！”
　　梁冬来这才收回目光，慌忙跨下马赶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搞的？是不是上次的伤还没好？”
　　小重叶只是难受地摇头，身子几乎伏在马背上，眼中闪闪地竟含了泪光。
　　梁冬来慌了神，连忙安慰道：“不碍事，沙仟师妹是个名医，待会她来了给你看看，保管没事。”说着终究担心小重叶有事，见她一叠声地喊痛，不敢大意，于是将她从马上抱下来，边运功替她缓解着，边连声安慰。
　　小重叶缩在他怀中，又叫说冷；梁冬来不知有诈，只管把她抱得更紧，掌心运力，不断将真气输入其章门。他向来有怜香惜玉的风度，见小重叶一副娇弱不堪之态，生怕她有半点差池，一边心中期盼着沙仟早点回来，一边问道：“还痛么？”
　　小重叶不做声，咬得唇白齿青，将身子又缩了一缩。梁冬来无奈想道，也许她睡一会儿就好了，便低低地唱起歌来哄小重叶睡觉。

　　林边不远即是水迹，沙仟在离华见颜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还记得你七师姐么？”华见颜踏了踏岸边的水草，眉目间似有忧伤。
　　沙仟点点头，也凝视着那条潺潺不止的小河。多年前的贺见一役，那貌美绝伦的七师姐从悬崖上被打落，坠入深潭之中，尸骨无存；也许这一条小河里，至今还流淌着七师姐的香魂罢。
　　“她的忌日也快到了，替我上柱香。”
　　沙仟抬头寻觅他的目光，那目光却已经在很远处徘徊；那一瞬，她也不由想，如果七师姐还活着，如果她当初能放下世间浮名，也许此刻，她早已与所爱之人浪迹天涯，过着流水一般平淡而馨香的日子。
　　华见颜出了好一会儿神，方才转过身来看沙仟道：“这次去了，要多加小心，我不希望三个月后又出什么差错。仟，我已盼望了许久。”
　　“梁师兄此人你如何看待？”沙仟明白他的话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不待他明说，便知晓他的忧心所在。
　　“此人虽是任情了些，却是个明白人物，”他顿一顿，又道，“他对你有情。”
　　沙仟听那话里余味尚浓，忍不住抚了抚肩上流泻而下的青丝，笑道：“的确如此。师父眼光也真奇怪，竟选上了这么个风流的继任。”
　　华见颜却凝然不动，曰：“身为掌门，风雅一些也无可厚非；倒是你，若对他有所回应，大概不愁谋不得一个正夫人之位罢？”
　　“罢罢罢，”沙仟一摆手，一罥烟眉如柳扶东风般轻轻抖动，“你这是成心让我与孙菱过不去么？”
　　“正是此意，我听说你师父那宝贝孙女甚是迷恋他，大概出不了多久便会成亲，”华见颜忧心道，“你虽对梁冬来无心，她岂会轻易放过你？此人最难对付，当小心为是。”
　　沙仟不答话，眉心却不留痕迹地锁紧。

　　小重叶半睡半醒，梦里全是那温柔的低吟；梁冬来声音好听，说起话来也似有有流水之音，走镖时小重叶就常常跟着大伙儿起哄，让他给大家唱歌解闷儿；此时靠在他怀里听着那专为她而唱的歌谣，不由摩挲着他的衣襟，如小鹿般的温驯。
　　“野人叔，回去再教我武功好不好……？”小重叶呢喃问道。
　　“不行，”梁冬来怜爱地在她鼻子上一勾，“才会骑马就乱来，再教多了岂不是要大闹天宫？”
　　“我一定……”小重叶急道，却被逗得打了个喷嚏，还没缓过神来，又接道：“我一定乖乖的听话，野人叔说什么是什么，绝对听话！”话刚说完，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梁冬来心里觉得这姑娘单纯跟白纸一样，只当她是个可爱的布娃娃，逗道：“你一个姑娘学那么多武功做什么？”
　　小重叶心中默然，不敢说是为了跟他多呆一会儿的真话，灵机一动反问道：“那沙姐姐不是也会很多武功么？”
　　梁冬来一怔，倒笑了：“人家是孙桢老前辈的入室弟子，当然厉害咯。”
　　“那小重叶也要做野人叔的入室弟子。”
　　“呵，净瞎说，”梁冬来笑得温雅，却佯作愠怒，“竟调侃到我孙门弟子身上来了。”
　　小重叶扑哧一笑，温软的女儿香气细细地飘动，“野人叔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正经人呢！”
　　梁冬来佯怒一声：“竟这么说你长辈，肚子不疼了是不是？！”说着抓了小重叶便挠她胳肢窝，痒得小重叶在他怀里拼命打滚，避又避不及，挣又挣不开，笑一声求饶一声，直说不出话来。
　　此时华见颜和沙仟正回来了，见他二人这样亲密无间，不觉都佯作未见，轻轻咳了几声；沙仟拿了袖子掩嘴暗笑。
　　小重叶闻声慌忙站起来，羞得满面通红，垂头躲在梁冬来背后。
　　梁冬来更是慌张不已，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话来：“那个……我……那个，你们谈好了么？”
　　华见颜忍笑道：“嗯，不过叙一叙旧。”
　　沙仟为掩笑意，轻轻咬住了下唇，自顾自翻身上马去，不露出个正脸来。
　　梁冬来忽地想起小重叶肚子疼一事，对着沙仟背影道：“那个……沙师妹，小重叶刚刚肚子疼来着……”
　　小重叶刚刚只是装病，不料梁冬来竟还惦记此事，怕叫沙仟瞧出端倪来，赶忙道：“已经不痛了，真的！”
　　沙仟道：“梁师兄灵丹妙药更胜师妹么。”语气中已有十分调侃的意味。
　　小重叶更是像被人看穿了一般，缩缩地拉着梁冬来的衣摆，道：“没有的事，这点小病不敢劳烦沙姐姐。”边说边颤，十分可爱。
　　沙仟不忍再拿她开心，只回头对华见颜道：“天色也将晚了，就此告辞罢。”
　　华见颜微微点头，眉宇俱是舒展清澈，只觉得仿佛相见之日就在眼前，于是拱手道：“后会有期！”
　　梁冬来扶了小重叶上马，自己也跨了马准备下山，忽地听背后华见颜低声道：“在下嘱托的事情，还劳梁掌门多多惦记。”于是回头扬鞭道：“小弟明白！”
　　及至三人行远了，山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婉转低回，似有百千事积郁心中，梁冬来听着，只觉得隐隐有些伤感。其实见到华见颜第一眼，他便注意道那身点缀着萤蓝云纹的黑袍了；如果没有猜错，那就是几年前曾名动江湖的“玄羽萤霓”。
　　那时梁冬来还在大师兄身边，于孙门弟子事不甚了解，只听说这件一直存在孙门安江分坛的名衣忽然失窃。那时安江分坛坛主白萱草是孙门第七位弟子，也是新任不久的圣女，外界有许多关于她如何美貌绝伦、武艺高强的传说。白萱草追查此案半年，突然失忆，“玄羽萤裳”失
　　窃一事，竟也就不了了之。
　　今日下山之时，梁冬来犹豫了半天，终于问起华见颜身上这件衣服的来历；华见颜只是坦然道“友人所赠”。他想沙仟乃是孙门入室弟子，对此事一定有所耳闻，却对这件衣裳不闻不问，可见是知道其缘由始末的。华见颜嘱托他不要向外人道出山中之事，又说全是为了沙仟着想
　　，更令梁冬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既然为沙仟着想，却是为何要设下赌局带走沙仟？白萱草与他之间又有何瓜葛？
　　他不便详问华见颜，但不知为何觉得他说的每句话都令人信服；要知道所有谜底，只能去问沙仟。他很想问问沙仟，究竟她与华见颜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梁冬来自己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并不关心发生过什么，他只是好奇沙仟的过去。那个雪衣黛裙的女人，与他并肩策马，淡漠如水；她只象是从画上飘落下的仕女，美丽而空白。
　　她的过去是怎样的？她是怎样的人？
　　梁冬来好奇着，他自认为并不是个浅薄的人；如果爱，就要爱一个人的全部，爱一个人的立体，而现在所见到的沙仟，就像行走在一张纸般，展现着平面的美好，却怎么也看不透那生宣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夕辉渐消了。出了重山，过了谷地，离铎州也就不远。在铎州宿上一晚，后日天明出发，下午即可到锦鲤。江湖人行事利索，沙仟一个人来时不过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但这会儿因为有小重叶，便不得不慢下来。
　　这晚一行人宿在铎州相熟的客栈里。甫一踏入，所有客人的目光都在沙仟身上停滞一时，又纷纷逃开。梁冬来好生奇怪，在楼梯拐角叫住了沙仟，低问道：“师妹可觉得那些人颇有些奇怪？”沙仟淡然笑道：“这是我师黄楼子生前寄住之处。”
　　梁冬来方才听华见颜提到过这个人，知道他与沙仟有师徒之谊，但华见颜毕竟是游走江湖的老手，说话永远留着半分生涩，叫人不大听得明白。他又追问道：“听得此人有‘医圣’之名，师妹师承有来，他们怎得如此避讳？”
　　沙仟似乎没听见，或者听见了而不想应声，那宽松的裙尾在阁楼上轻柔地滑动着，仿佛飘在水面上的波纹，毫无阻碍。
　　梁冬来在一扫眼间，忽地看到楼下客堂的角落里，坐着三四个束发带刀的年轻刀客；其中有一个还戴着罩了纱的帽子，叫人看不清颜面。那三四人喝着茶，安静得很。不知怎么，梁冬来背脊上泛起一丝寒凉。

　　小重叶不大安分。老实说，她不习惯和沙仟住在一起，觉得冷。她磨磨唧唧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说道：“沙姐姐，我有点事忘了跟梁叔叔说，现在能去一会儿吗？立刻就回来。”沙仟听着那混乱的辈分称呼，倒觉得好笑，就让她去了，一个人坐在八仙桌旁，静静地吃茶。
　　门上传来几声剥啄，沙仟仿佛早就预料到此，也不甚在意，道：“进来。”
　　应声涌进了四个束发的刀客。那面色是饱含激愤的，却牢牢地克制着，显出怪异的下级对上级的诘责语气来：“沙大人，白大人曾与你争夺圣女之位，可有此事？”
　　“是。”沙仟沉声答道。
　　“白大人就算曾对你有失公允，沙大人至于要痛下杀手，见死不救么！？”头戴纱帽的男人质问道。
　　“你们有什么证据？”沙仟不急不慢道。
　　那头戴纱帽的男人一时语塞，缓了一会儿，才逼问道：“是否跟那黑袍妖人有关？”
　　沙仟缓缓站起来，脸色并不严峻，只是一派镇定：“你既没有证据，又怎可胡乱瞎猜到旁人身上？”
　　立在那男人身后的刀客不耐烦了：“沙大人，你曾说过四年之后定给我们一个答复，我们如约来了，你可有好的解释？”
　　几束目光霎时间射向那雪衣黛裙的女子。却见沙仟从怀里摸出一样玩意，远远抛给那戴纱帽的男子，道：“这个可好？”
　　那男子展开手心一看，正是那枚血红的夜明珠，一时间大吃一惊，连话也说不大清楚：“这个……这个是沙大人独自取得？”
　　沙仟点头，挥袖道：“大仇已报，你们可以走了罢。”
　　来者中站在最靠门边的白衣女子却蓦然讥诮道：“想不到沙大人武功修为竟如此地步，当日怎得放那匪徒一马？”
　　众刀客听了，果然统统狐疑起来，甚而有人低道：“这血石该不会是假的吧？”
　　忽地房内一阵沉寂，众刀客只觉得身上一阵冰凉，再抬头时，方才发觉不过是沙仟将窗户打开了而已。那为首的男人沉思片刻，拿起那枚血红夜明珠嗅了嗅，对众人道：“血石不假。只是正如秋萤师妹所言，沙大人武艺精绝，当日怎会任贺见五匪屠杀我们弟子？”
　　“当年我年方十七，武艺未成，三年之后小有进修，这又怎的奇怪？”见众人发难，沙仟也不理会，不过略含警视地扫一眼那唤作秋萤的女子。
　　一片噤若寒蝉。
　　“回去告诉那位大人，我既已为白大人报仇雪恨，请从此之后收回密令；否则如此这般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这话字字掷地有声，已然含有警告之意。
　　秋萤正欲再发话，门却忽地开了，众刀客纷纷抽刀以待来客。
　　却是梁冬来。身后探出半个乌黑的脑袋，不必说，那是小重叶。
　　“梁大人！”众刀客惊道，一并守刀半跪行礼。
　　“哟，”梁冬来笑得极轻松，仿佛是在看一件稀奇事，“你们倒是有意思，见我二人同来，竟不先行拜见大师兄，反而先来看望沙师妹，是何道理？”
　　“钱某不知梁大人在此，还望海涵。”为首的男子赔礼道。
　　“梁大人，孙大人正担忧您的安危，日夜盼望您早日回五鹿山！”秋萤此时换上一副笑脸，略带谄媚与忧心道。
　　梁冬来听得孙菱盼他回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歉意，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道：“大家都是兄弟同门，不必如此拘束。”
　　众人于是振衣站起来，退向一边。
　　小重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只见那群束发刀客个个看起来都身怀绝技，却对梁冬来俯首陈臣，心中不知有多崇拜，不觉也退到角落里，甘心作一个旁观者了。
　　梁冬来气定神闲地踱到沙仟身边，佯责道：“沙师妹，这多人来看你，你好福气，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沙仟略略一笑，以示赔罪，又道：“偶遇一场，叙一叙旧，未来得及通告师兄。”
　　“这旧叙得可真是刀光剑影呢，”梁冬来是何等聪明之人，一早就觉得这边风声不对，他明白仿佛门中有要事隐瞒着，此时也不便明说，只把字一个一个咬得沉重，使听着个个不安起来，“门中竟有私发密令之事？是何人所为？”
　　按孙门规矩，除掌门人、大师兄和圣女之外，其余人等无权发令，梁冬来听沙仟的语气，所指当不是师父，自己又不曾发过密令，心中一时间掠过一层疑问，难道是孙菱所为？但这层疑惑很快就拂去了，她是一个多么单纯执着的佳人，怎可受此玷辱？他暗自责备自己的多疑。
　　秋萤柳眉轻挑，忖度着梁冬来神色起伏，暗自酝酿如何应答；见梁冬来处处卫护沙仟，又颇有不满，脸上神色千变万化，不料早被沙仟尽收眼底。沙仟本是想借梁冬来之口，让真相水落石出，却蓦地想到华见颜的警告，怕这么一来撕破了脸皮，于是改了主意，上前道：“梁师兄，个人恩怨而已，不劳费心。”
　　这话说着恳切，因是背对着众人，语落时沙仟悄悄眨了一眨眼。梁冬来会意，也不追问，只教训一顿门内子弟应以戮力同心为要事之类的话，又警告了一遍众刀客，方送他们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梁冬来关了门，细细听脚步声确实走远了，才问道。
　　沙仟不知是答还是不答。她明白梁冬来于她有情，若是将出真话，只怕他会以为自己亦有所意，且又不想将事态扩大；但又找不出好的借口来搪塞，于是只是垂头靠在椅子上，尴尬万分。
　　梁冬来并不逼问，也拉了把椅子坐下，轻道：“那位白大人是白萱草么？”
　　沙仟悚然一惊，见瞒不过，便点了点头。
　　“白大人当年追查‘玄羽萤霓’一案，却突然失忆，可与华见颜前辈有关？”
　　“是。”
　　梁冬来凝视着她的双眸，真是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伪装，又问：“可与师妹有关？”
　　“是。”
　　“白大人葬身贺见山，而你幸存，他们怀疑你见死不救，可见你与她曾有过节？”
　　“是。”
　　“是因为圣女一位，还是因为华见颜前辈？”
　　“我从未觊觎过圣女之位，”沙仟坦然振衣而起，“其中曲折，非一二语能道。”
　　窗口扬起一阵烈风，沙仟垂坠的长发飘逸腾飞，宽大的衣袖亦随之飞舞凌乱，那语音飘飘渺渺恍若隔世。
　　良久，梁冬来低道：“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