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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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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街上,夜色已浓,行人稀少,街道两旁尚未关门的店里摇曳的灯光透出门外,在街上行人身后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云平有些踉跄,却走得很快,仿佛脚下再快一些,就可以把不愉快的事都统统抛下。身后传来素音的喊声和宫侍们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她有一种摆脱掉这一切的冲动,两手挽起长长裙裾,快步穿过阴暗的小巷,左转右绕,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
叫喊的声音更多了,侍从们小跑的脚步逼近了,云平转入旁边的古玩店,快到打烊的时候了,店里只有一位客人,听到脚步声,测转身看了过来。
“公主?”微带疑惑的声音。
云平看了过去,王宴正拿着一件雨过天青的笔洗,立在多宝格前把玩,看见跑得有些狼狈的云平,面露疑惑。
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目看见王宴身边椅背上搭着件宝蓝色的斗篷,显见是王宴进店后脱下的。
“借你衣服一用。”
斗篷披在身上有些长,下摆拖在地上,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打量四周,看到搁架上放着一个半尺高檀木雕花的匣子,忙拿下来踩在上面,衣摆盖住匣子,猛一打眼倒看不出破绽来。
门外脚步声夹杂吵嚷声更近了些,云平在王宴惊讶和疑惑的目光中将他拉到身边,举起随手拿起的一件玩物,作出欣赏的样子,眼睛余光却注意着门口。
不一时,一个穿着土黄色衣服的宫人跑了进来,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想是没发现异常,便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云平轻吁了口气,方放松下来,才有心思注意到王宴的不解和店主看向脚下心疼的目光,忙将匣子拿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土,打开看了,是一件羊脂白玉的花瓶,所幸没有坏,自己也不禁有些赧然,便对店主道:“这个瓶子样子不错,我买下了。”
说完就在袖子里摸钱,只是今天乃是赴宴,穿着礼服,怎么会在身上带钱?
旁边的王宴似乎看出云平窘状,笑道:“这件花瓶我十分喜爱,不知公主可否割爱?”
云平松了口气,也明白了王宴的意图,笑了起来,世家子弟的这种风度有时候还是非常有用和可爱的。
借着酒意,云平扯住王宴的袖子在京师的夜色中乱逛。
王宴看着身边的人确实是醉得很了,却一点也不自知,绯红的面颊露在微冷的夜风中,眼睛亮如星辰,微跄着脚步。这样的云平是陌生的,几乎不能和以前的影子重合,却让人不禁莞尔。
夜色中的安离湖有种神秘的诱惑,黑沉的湖面上映照着一轮圆月和满天的星光,偶尔有风拂过,细碎的光点跃动,湖中的荷花还未到开花的时节,亭亭荷叶却很繁 盛,在月光下勾勒出浓墨重彩的影子。
云平蹲在岸边的平石上,双手掬起清凉的湖水,细流从指缝中溢出,落在水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云平的声音像梦呓:“我小的时候经常来这儿玩,夏日里泛舟湖上,备些酒食,划到树荫里,暑热全释,最是舒爽,冬天的时候,待冰冻实了,冰面上都是滑雪的人,竟比平时都热闹十分。湖中的荷花也和别处的不同,出的莲藕格外甜,莲子也好吃,哥哥最是爱吃,玮哥哥也……”仿佛突然被惊醒了甜美的梦境,声音戛然而止,云平直起身,嘴中溢出笑声,却让人听了想落泪,笑声越来越大,最终变成哭声。
王宴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插言,人酒醉后的表现千奇百怪,酒醒后总会羞愧难言,王宴和云平并不是很熟悉,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想必云平酒醒后必不乐见酒后失态为不熟悉之人所见。因此王宴只是沉默地跟随云平身后,以防她酒后为宵小所乘,此时见云平又哭又笑,不禁走上前,轻拍着肩膀细声安抚。
云平哭声越发大了,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伤心,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至于为什么哭,却全然不知,所有的伤痛和前尘旧事都借着酒意大哭出来。
王宴有些手足无措,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嘴里说着些无意义的话,低沉的声音可能真的具有安抚作用,云平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低低的呜咽,只是眼泪似乎更多了,打湿了王宴的衣袖,滚烫的感觉穿透衣服,顺着手臂熨烫到心里。
夜已经深了,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不知何时周围静了下来,已经没有人在深夜里经过,只有轻轻的风声吹过树梢,细碎的声音伴着不知名的虫鸣,没有了灯光,月亮好像更加明亮了,湖上起了薄雾,景色朦胧起来,让人觉得安详。
云平早已经停止了哭泣,坐在岸边大石上,双手抱紧双膝,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也不动。王宴将披风轻轻地罩在她身上,安静地坐在旁边,眼睛盯着湖面出神。
远处皇觉寺的钟声划破水墨画一般的湖光夜色,云平缓缓起身,掬了一捧水泼溅在脸上,宿醉本就渐渐清醒,被清凉的湖水一激,顿时更精神了几分。转过头,静静的看着王宴,没有说话,面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有眼睛在月光下闪过不明的光芒。
王宴也没有动,他的性格里带着种沉静的力量,安静的时候并不让人觉得沉默,反而有种让人宁静祥和的感觉。
云平忽然一笑,声音平静,仿佛所有失态的前事都是错觉:“夜已经如此深了,碰见就是有缘,可否烦劳君愉送我一程。”
王宴看着回复原来神色的云平不禁莞尔,单手向前平伸道:“请。”
茶室里微微的水汽环绕,红泥小火炉上的水还没有开,火苗舔着壶底发出细微的声音,素音跪坐在桌案边,安静地清洗茶具,室内流淌着静谧的氛围,全然不见他们刚回来时公主府兵荒马乱般的场景。
波波的水声响起来,鱼眼大小的气泡成串服浮起,素音手脚利落地冲水,茶香弥漫。云平轻呡一口,清茶略带苦涩的茶香在遍布口中。待两人都饮过半杯,云平才开口道:“君愉此时来京师,可是为了春闱?”
“正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学有所成,总是想学而有用。”
“听君愉的口气,当是对大比自信的很了?”
“世上有才之人不知凡几,小子何敢妄自尊大,只是既然来了,总是想尽力一试,如能蟾宫折桂那就更好了。”
云平笑了,王宴虽然口中谦虚,其实极为自负,想必对自己的学识极为自信,只是性格使然,说话总是多留几分余地。
“不知你对现下朝政如何看呢?”
“虽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平日也略有思索。现在朝中有几大难题:其一,世家,皇权和世家的权利之争历朝都是难题,本朝也不例外;其二,土地兼并,大量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兼并越来越严重,造成流民越来越多,这些流民就是不安定因素,只怕一有引子,就会大爆发;其三,边戎,边境四国虽国土贫瘠,出产甚少,但一向民风剽悍,平时也对我朝多有劫掠,而我朝物华天宝,人民富庶,但国人都注重文采风流,武事不兴,就像幼儿手持千金行走于闹事,总是隐患无穷。”
听着王宴滔滔不绝,谈到兴起,起身在室内不停游走,双目有光,和平时温润如玉的样子大为不同,整个人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云平知道,王宴的确是心中有大抱负的人,也许朝堂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