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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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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四镇暴雨不止,鱼米之乡顿成水乡泽国。消息传来,宫中的气氛就透着股难言的压抑,宫人也都乖觉起来,皇上身边的更是小心翼翼,已经有几拨太监宫女触了皇上的霉头,挨了板子。
云平缓缓走过长廊,阳光穿过树梢撒在地上些许斑驳的影子,她低着头,目光漠然地扫过。云平不喜欢皇宫,更不喜欢作为皇帝居所的前殿,冷冰冰的缺乏温情和生气,就像它们的主人。
“父皇。”
正在披阅奏折的宣武帝微顿了下笔,目光转向大殿中间的女儿,眉目笼在暗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云平默不作声的静立着,那个人冰冷的目光像有形有质的冰锥一样,刺的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自从皇后离世,俩人间就只剩下皇家礼仪程式般的问安,和华美盛大的典礼一样,完美而没有感情。
宣武帝挥了挥手,云平与往日一样悄无声息的退出门外,将那日渐苍老的微若未闻的叹息留在阴沉的大殿中,对于那高高御坐上的一国之君只是一位需要敬畏的皇帝,而不是可以依靠的父亲,皇宫中长大的孩子总是能无师自通的明白这一点,也许因为不明白的人早就被这坐华丽的皇宫吞噬的干干净净了。
“九妹妹!九妹妹!”
听到后边越来越近的呼唤声,云平转过身,嘴上已经勾起了笑容。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是优秀的戏子,身不由己的演出。
理王是宣武帝第三子,身体有些肥硕,快走了短短几步路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远远看着是你,怎么走这么快,累坏我了。”
走这么快还不就是不想遇见你们,累坏了还追什么,活该!
“刚才没看见三哥,怎么,有什么好东西想着妹妹了?”云平笑得如花灿烂。
“今儿晚上三哥园子里有个宴会,请了胡姬谱了新舞,怎么样,给个面子吧!”理王一脸真挚。
初夏时分,日落得晚,云平到理王府上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红红的像喝醉了酒,天边的火烧云红的紫的,装点的天空分外的热闹。
大大的园子里面已经很多人了,想必多数客人已经到齐了,即便有未到的客人,想来也是份量最重的。
满园子的高官贵戚、贵妇淑女,带着满目含笑的面具,热情的互相招呼,热闹堪比戏园子,上演名利场的滑稽剧。
云平的目光绕了一圈,停留在-僻静角落的石榴树下,宁成珏和宁成玮兄弟二人正静静坐在一起,偶尔细语几句,闹中取静,和周围格格不入。
少年的青涩蜕变成青年的英挺,几年的时光将会脸红的稚嫩打磨成不动声色的淡然,云平酸涩地想要流泪,岁月埋葬的不仅是青春,还有快乐。
仿佛感受到目光的温度,宁成玮转过头,四目相对,眼睛中有亮光闪过。云平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已经流逝的已经抓不住了,又何必时时回忆,在旧伤口上撒盐呢。
安静地看着云平与周围的人谈笑,眼睛中满是酸涩与伤感,旧日的京师淹没在新景中,旧日的人又岂能不变,梁上的燕子不知道衍育了几代,京城的官员也多是新的面孔,爱人的娇憨面容换作淡然颌首才是不能忍受的伤痛。
感觉到弟弟突然的沉默,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转身离去的华美裙裾,宁成珏心中充满愤怒与无力。虽然不明白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看着活泼阳光的少年渐渐沉默,不顾家人劝阻远离京师,转战沙场。虽说宁家男儿勇武天下知闻,命中注定冲杀在边疆战场,但看到幼弟每逢冲杀必定身先士卒,勇于攻而疏于防,浑然不要命的打法,他对于云平真是恨得要命。
不动声色的提起话题,转移幼弟的视线,直到云平的身影消失在衣香鬓影之中。
清脆的玉磬声划断嘈杂的闲谈,身着彩衣的侍女含笑邀请客人入座,再挑剔的来宾也在甜甜笑颜中落座。
理王确实花了不少的心思,客人请得费心思,座位安排得也巧妙。每位客人邻座都是关系不错的熟人或同僚,济济一堂,欢声笑语,非常融洽。
胡姬的歌舞当然不错,宴宾的美酒也颇可一醉,理王的笑声更是非常欢快,娇媚的侍女娇声软语的劝酒更是醉人。宁成玮眯起了眼睛,蜜色的面庞染上了酒色,扑面的脂香酒气笼上一层薄雾般的氤氲,像是在每个人的脸上罩上了朦胧的轻纱。
借着微醺的酒意,不动声色的盯着那个人,褪去青涩的面容不复记忆中的娇憨,成熟女子的妩媚像盛开的鲜花,恣意绽放的美丽吸引着周围的目光,纤长的睫毛垂下扇形的阴影,隐住明眸,斑驳的光影投在脸上,看不清表情,人在座中,却像隔离了千山万水。
感受到灼灼的目光,云平紧紧握起拳头,随时光消逝的是红颜,痛苦的记忆却因反复的咀嚼更清晰,刻意压下的心事怎堪反复挑逗,无力的感觉像水一样漫过全身,毫无挣扎的任由自己沉到底。
不时有人敬酒,祝酒词自然说的天花乱坠,这样的筵席真正考验人的嘴头功夫,话要说的漂亮,又要出新,最好能让人一听难忘,这话也不是谁都能会说的,当上几年京官,嘴皮子都能利索不少,有的是场合磨练。
酒有些沉了,眼前有些发虚,偶尔侧头,能看到身后的素音担心的眼神。傻丫头,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大醉不复醒,才不辜负这些美酒。
酒正酣,歌正浓。
有人走到跟前,云平抬头,嘴角的笑意还没有绽起就已经僵硬。
宁成玮清朗的声音响起:“九公主请,故人重逢,人生大喜,当畅饮以贺。”说完,杯尽酒干,窄袖箭袍勾勒出武将特有的干脆利落,黑沉沉的眼睛闪烁着跳跃的烛光。
云平垂下眼,宽袖展开遮住面孔,饮尽杯中酒,也将面上的笑意调整的完美无缺,含笑盈盈地将空杯放下。
宁成玮看着面前的笑颜,只觉得满腹浊气都堵在心口,只恨不得长啸大叫出来,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最不喜欢的竟然是笑容。
“回京师不久,就听闻公主爱才之名,多年挚友,竟不知公主如此多情呢!”
云平伸手捻起一支折枝花,凑近烛光把玩,娇嫩的粉色花瓣被映照得通透如琉璃,“如此春色,当折之,赏之,才不负上天恩赐。”
身前的人默然无语,目光像有形的重物,座上的人粉面含笑,眼睛只在花上流连,两个人在这方小天地不动声色地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