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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日游 ...

  •   茵山并不是太高,只因位于京城才得以有名。云平拭干额头上的汗水,却觉得茵山高不可攀,远非平日远眺时不起眼的矮小山头。真不知道自己怎会脑袋发热,欣然附和谢子言的荒唐提议。拨开眼前碍事的枝蔓,爬上大石,风景顿时一变,瞬间开阔起来。已经是山顶了,身边有流云掠过,远处的田园房舍玲珑可爱的像孩子的玩具,闪耀着银光的护城河窄窄的像条银丝缎带。
      跌坐在大石上,松松领口,微寒的细风拂过汗湿的衣襟,剧烈运动后的燥热一扫而光。双腿还在微微打颤,又流了不少汗,身体酸软,脑中一片空白,那些伤心忧虑仿佛随着汗液流出体外,倒是觉得一身轻松了,看来谢子言的确言之有理。
      “怎么样,是不是很痛快?”谢子言笑道。
      云平斜睨过去,谢子言为方便爬山,衣襟下摆结在一起,头发被树枝刮得乱蓬蓬一团,脸红红的,倒添了几分春色。王宴也是有些狼狈,锦袍长踞已经被扯拉的破碎,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三人互相对视半晌,忽然都大笑起来。
      风细细的掠过面颊,空气中带着些微青涩的草木气息,云平笑道:"倘若此时可以烹茶对饮,想必为人间极乐。"
      “太迂,此处应对酒放歌才好。”
      谢子言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个小小的酒葫芦出来。
      云平接过来,是细腰的葫芦,不知如何竟保留了鲜嫩时的翠色,粗粗几笔的雕琢了一幅醉酒图,倒是极为憨玩野趣。
      “只是原为我自己带着取乐子的,有酒无杯。”
      王宴站起身道:“这倒好办。”在附近取了几片大树叶,用手巾细细的拭净,卷成杯状。
      “正该如此方有趣味!”
      风景宜人,游伴言谈有趣,再加上有酒助兴,不觉时间溜走。天色渐晚,远处有隐隐的雷声传来,三人跌跌撞撞一路跑到附近庙宇,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已经大雨如倾,待侍从们陆续到齐,山上已是白茫茫的水雾。
      云平站在阴暗的大殿里,挥退了宫人。外面是疾风劲雨,殿内的烛火摇动,照在正中供奉的佛像身上,明明灭灭的影子映得宝相尊严的镀金面孔变得有些诡异。前尘往事像明灭的灯火一样快速闪过,母后病逝时,发现皇兄异样心思时,决心离开宁成玮时,离家远嫁时,自己虔诚地求过佛祖,结果呢?冰冷的佛像接受着人间烟火的供奉,隔在烟雾中的脸一成不变的在嘲笑愚蠢的生灵。她浑身僵直,几乎只比这些木胎泥雕多了口气,感受着一波波痛苦和压抑袭来,不敢张口,怕下一刻就要尖叫出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到寺庙来过了呢,只要看见寺庙的轮廓就会觉得呼吸困难,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呢?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吧。从信仰破灭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神佛从来就不会怜悯苍生,能靠的只有自己吧!意志还是太薄弱了啊,天生的逃避本能迫着自己不自觉的对挑起痛苦记忆的寺庙绕道而行已经太久了。
      倔强的站着,云平也许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要坚持什么,骨子里残存的骄傲像蜗牛的硬壳,包裹着从不示人的软弱。
      “公主?”温润的声音打破大殿中沉郁的气氛,仿佛新鲜的空气流动起来。云平慢慢转头,看见王宴带着疑惑和担忧的面容。
      别开眼睛,云平微带了些被人撞破心事的尴尬。
      “我一直都对寺庙的楹联感兴趣,寥寥数语道破人间百味,早就听说这儿的对联,因雨偿愿,也是缘法。”王宴没有继续追问,若无其事的踱到楹联旁边。
      云平也不禁好奇,抬眼望去,只见上联是:一屋一橼,一粥一饭,檀樾膏脂,行人血汗,尔戒不持,尔事不办,可惧可忧可嗟可叹;下联为:一时一日,一月一年,流光易渡,幻影非坚,凡心未尽,圣虹未圆,可惊可怕可悲可怜。
      了了数言,却别有韵味,云平细嚼良久,方轻叹到:“不想山野荒寺也有警文铭句。”
      王宴笑道:“寺庙之中多有趣联,想必檀香金身多有当头棒喝之功。曾于城隍庙见一妙联,上联是:问你平生所干何事?图人财,害人命,□□人妇女,败坏人伦常,摸摸心头惊不惊?想从前千百诡计奸谋,那一条孰非自作。下联为:来我这里有冤必报!减尔算,荡尔产,殄灭尔子孙,降罚尔祸灾,睁睁眼睛怕不怕?看今日多少凶锋恶焰,有几个到此能逃!还曾见一联:尔来礼拜乎?须摩着心头,干过多少罪行,向此处鞠躬叩首;谁是讲经者?必破出情面,说些警赫话语,好叫人入耳悚神。两联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平默念几遍,也不禁为之一笑。
      “大凡到寺庙求香拜佛者,多有疑难之事或是难求之心愿,神佛之说缥缈不可寻,总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云平闻言止住笑容,眼睛盯住王宴,这个出身世家的儿郎,像是精心打磨的玉石,虽然还带着初出茅庐的跃跃欲试与骄傲,却已经显露出温润的光华与潇洒的气度。此时他的目光坚定坦然,有着京师少有的率真,却把云平的怒气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那么公子多留连在佛门道观,又有何难了之愿呢?”
      “清心罢了。”
      “喔?又为何心不静呢?”
      “为名,为利,为欲念,足以证实余实一俗人罢了。”
      两人对视而笑,风雨中的大殿和灯光都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雨后空山笼着一层淡淡的水气,清晨的山花树叶上晶莹的水珠闪耀着璀璨的光彩。谢子言和王宴悠然赏景闲聊,尽享浮生半日之闲。
      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谢子言道:“昨晚依稀看到后院有一莲池,雨后新荷,或可一赏。”
      转过花墙,穿过月亮门,是一个精致的花园。此时正是暮春,雨后初晴,翠叶欲滴,晨露如珠,晚春的花儿开得如火如荼,檀香与花香相染,鸟啼共佛唱相间,倒与别处不同。
      莲池边一抹白衣,正面水倚石而坐,想来是在赏景,静好安逸,自成画卷。
      谢子言笑道:“公主起倒早享眼福了。”
      两人沿着园路绕过去,看着距离不远,小路曲曲折折,转山穿竹,绕过一丛密密的花障,眼前才豁然开朗,到了池畔,距云平只有几步之遥。一块嶙峋巨石立在池畔,镌刻“放生池”三个字。
      看到云平手持钓竿,一副美人垂钓图,两人不禁愕然,忍不住想揉揉眼睛。
      云平也看到二人,一个乌衣翻飞,银色的回纹镶边,凤目斜挑,慵懒而危险,另一个银袍玉带,明眸蕴笑,温润中见清俊,这样两个男子走在一起,要让京城仕女疯狂呢。
      谢子言慢慢踱过去,笑道:“雨后春深荷叶碧,一池翠色映红衣,方合此时此景,况且你还在放生池钓鱼,真是大煞风景啊!”
      “错!晨雨方晴水清浅,素衣梵音翠叶新,才是至景。佛门圣地当少些烟火气。”
      “那钓鱼又有何解?”
      “放生池也与江河水同属一脉,池中鱼共江河鱼同属一种,同源同脉,同类同种,施主又何必着相呢!”
      两人对视半晌,不禁大笑出声。
      王宴一直笑看二人相互打趣,面前的云平只着了一身宽松的白衣,通身全无花纹,只是衣料有些不同,随着身体微动,光华闪动,流光溢彩。唇不点朱,眉不染黛,如云乌发用一条宽宽的金纹银带松松系住,清雅如白莲,只是此时目含戏谑,脸带笑容,眉目灵动,倒像一个活泼的少女了,又想到昨日街市中的天真娇憨,游山时的爽朗大气,大殿上的高贵忧伤,真不知她还有多少不同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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