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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宫门深深 ...

  •   丝竹悠扬,舞女婀娜,含元殿里太子光漓代宣武帝设宴慰劳嘉阳关大捷的将士们,那些鲜血洗礼过的坚韧面孔,似乎还没有从边关的刀光剑影中回神,久久不能融入久违了的歌舞升平。筵席有些冷场,侍女们怯怯地偷瞄着这些将士,眼光带着崇敬,想凑前却被将士身上的冷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光漓啜饮着美酒,他的风雅一直是众臣们交口称赞的,现在坐在筵席上却非常不自在,屡经战火的洗礼将士们与宴会的轻歌曼舞格格不入,简单的场面话过后竟然找不到可说的话题。
      光漓的目光转向宁成玮,两年前的莽撞少年已经不复存在了,爱笑的脸庞沉寂下来,经过血与火的考验赋予他京城公子中难得一见的男子汉的味道,虽然与流行的倜傥雅致截然不同,却别有一番魅力。
      低垂下眼眸,口中的美酒酸涩得难以下咽。光漓抬眼看向宁成玮,道:“宁少将军此次边城一役立了一大功,真是英雄出少年。”
      宁成玮站立起来,目光垂视地面,面无表情道:“此次大捷多赖元帅奇谋,将士用力,臣不敢居功。”
      光漓勾起唇角,道:“少将军过谦了,元帅奏折多夸少将军之勇猛,如此年少有为,父皇也屡屡称赞,本宫有意作冰人,为少将军撮合一门亲事,以成全英雄美人的佳话,少将军意下如何?”
      宁成玮猛地抬起头,直直看向太子喜怒莫测的眸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光漓唇角的笑意淡下去,目光如刀直刺宁成玮,“怎么,莫非少将军不愿意?”
      宁成玮低下目光,沉声道:“边关未靖,臣不愿以家事拖累。”
      “少将军说笑了,国事虽重,却不应误卿终身大事。”
      “恕臣不能从命。”
      光漓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住宁成玮,目中直欲喷出火来。大殿死寂一片,目光都投向直立不动的宁成玮。他低头不语,看着面前的地砖,像是那里有朵花。
      “哗啦啦”,太子掀翻了桌案,大步离开了大殿。
      今年是大比之年,虽离比试日期还远,京师来应试的士子却多了起来,当朝权贵门前也是人头攒动,多是投递行卷的士子。科举考试虽多赖考场发挥,不过主考官对广有才名的士子必定会多加注意,如若能在应试前留下好印象或得到当权者地推荐,无疑会多几分成功之望。京师客栈几近客满,酒楼妓馆也都有士子的身影,倒是为繁华的京师增加了许多文雅气息。
      谢子言此时正坐在鸿宾楼上,他穿了一件墨色长袍,镶着深红色云纹,金色宽发带,黑色绣金线的快靴,盘足而坐,有种雍容华贵的气度,就像京师名葩的深色牡丹花。他对面坐着他的朋友王宴,穿着淡兰带暗纹的裾衣,鸦羽似的乌发披在肩上,象牙色的面庞犹如泛着光泽的珍珠,明亮的眼睛常常带笑,手里把玩着一只玉盏,整个人像月色下的芝兰玉树。
      谢子言向前倾了倾身子,道:“君愉,你虽满腹才华,但毕竟在京师名声不显,此次大比若想一举夺魁,还需多多筹谋。”
      王宴含笑放下杯子:“语默兄可有指教?”
      “今岁主考官已定姜离雍,他一向与云平公主交好,必会请公主推荐人才,君愉何不拜访云平公主?”
      王宴还没来得及说话,隔壁传来一阵大声的喧哗。一个公鸭嗓的笑谐声传来:“何兄昨夜留宿公主府,今日又满面春风,想必是情场得意了。”
      紧接着一阵哄然大笑,另一个有几分低沉的声音响起,说了些什么倒听不清楚,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谢子言觉得那个低沉的声音有些耳熟,略一想,便记起正是春日宴上何清澍的声音。
      王宴嘴边的笑意加深,斜睨着谢子言道:“我在江东也曾听闻云平公主的艳闻,看来传言不假,久闻语默兄与公主私交甚好,想来艳福不浅。”
      谢子言轻轻摇摇头,道:“我倒未有如此幸运,传言多不可信,你若见到公主就会知道,她是个――”他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很矛盾的人,对,就是矛盾。”
      大比主考一公开,公主府门前就车马喧闹起来,投递行卷的士子络绎不绝。云平斜倚在云塌上,手里是一份士子的文集,身畔还有高高的一摞。薰炉中百合花的香气丝丝溢出,屋中弥漫着浅淡的味道,乍闻袭人,深吸却不见。
      满目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云平揉揉眉心,晨起即沉甸甸的心更觉得不舒服了,脑袋似要涨开,那些陈年的,阴晦的往事拼命叫嚣着挤出来,张开一张大网将她紧紧缚住。云平觉得自己就像薰炉中白色的灰烬,苍老的像迟暮的老人,日日里数着死亡的日子,那些美好的,鲜活的东西已经远去,留下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消磨与隐忍。
      侍女悄声进来,低低地禀报:“公主,太子派人来请公主到东宫商量先皇后祭日事宜。”
      云平走进太子宫,大殿中静悄悄地,只有身上丝绸布料摩擦出的轻微的簌簌声,像死寂荒野中雪落的声音。光漓不喜欢喧哗,太子宫一向安静,宫女内侍都隐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整个东宫像无人的空宅,纵然院中繁花似锦,蜂忙蝶绕,也透出清冷寂寞。
      云平顿住脚,好像年少时的光漓并不如此,少年皇子意气风发的笑脸,清脆悦耳的笑声已经沉淀在时光消磨中了。母后去世不久,光漓就像变了一个人,愈加沉静稳健,彼时的飞扬跳脱就像水池中月光的浮影,成为记忆中蓦然浮现的细碎片段。
      “云儿,怎么停在这儿发呆呢?”光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平还没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茫然的抬头看向光漓。
      大殿里的光从门外照进来,斜掠过光漓的脸颊,像半透明的玉石透出莹润的光泽,眉目间有些微乏色。云平已经很久时间没有仔细看过光漓了,在这血色沉郁的深宫,失去母亲庇佑,有着天下最无情的父亲,处于世上最难处的位置,小小少年护佑年幼的自己在,云平喃喃道:“哥哥,你很累吗?”
      光漓栗色的眼眸掠过惊喜的光芒,一时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的手轻轻将云平脸颊边一缕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眸色温柔。
      光漓冰冷的手指抚过,云平打了个激灵,打破了回忆的魔障清醒过来,不动声色的避开光漓的手指,低垂下眼睛,掩去满目的悲哀。她和光漓的关系像互相偎依取暖的刺猬,从小到大的相依相伴,深宫险地的相濡相沫,茫茫世间惟一真正的亲人,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何远得?生而注定的血缘,近一步就是孽海罪池,万劫不复,又如何近得?
      热闹的街市人声喧嚣,云平的身体随着辇车轻轻摇晃,车帘内外像隔了生死两界,那活生生的,高兴着的,伤心着的,有血有肉的活泼泼的市井透着暖意生机。云平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宫中出来的,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突然有种冲动。
      “停车!”云平下车,挥退亦步亦趋的侍卫宫人,身影汇入人群中。
      市集中总是有别的地方所没有的那种热烈,讨价还价的,大笑的,吵架的,在这里不会有含蓄的,绵里藏针的试探迂回,喜笑怒骂都透着十分的真诚。
      云平走在慢慢在人群中,带着一丝孩童冒险般的兴奋与惶惑。一个幼小的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小心扑在云平身上,两只小小的脏手印在裙摆上,云平愣住了,随后赶到的妇人像是孩子的母亲,黝黑的圆脸上满是尴尬与小心的笑,看着软如轻烟的罩裙,明白孩子闯了大祸,有些恍然无措。
      周围的人慢慢静下来,看着她们两个不协调的组合,云平注意到周围的目光,皱皱眉头,将脏掉的裙裾使劲撕下,向着快要哭出来的孩子笑笑,继续向前走,周围的人也一哄而散。
      谢子言看见云平笑了起来,王宴不明所以,也探出头,就看见一身宫装的云平,穿着华丽的裙裾,穿行在各色行人间,象误闯凡间的精灵,好奇的翻检着小摊上的货物,眼睛亮得像是看见宝藏。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大街上由远及近骚乱起来,一骑快马飞驰而来,拥挤的人群跌跌撞撞地避到道路两侧,远远尾随的侍卫赶上前小心的护卫着云平躲进酒楼的大厅,看着已经远去的尘烟,六百里加急的驿马已经消失在目光尽处,人群也慢慢回到大街上,仿佛抹平涟漪的湖面,只有匆忙遗弃遍地的鞋履杂物证明刚刚的事情并不是幻觉。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过,黑色的云头遮掩住了阳光,带来压抑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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