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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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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欺看见元奎客栈,也不急着进去,他走进客栈对面的酒楼,要了些酒菜,然后慢慢吃了起来。此时华灯初上,楼外行人渐少,酒楼开始热闹起来。楼欺坐的位置靠窗,低头一看,就可看见外面的街道。不知谁家的小孩现在还未回家,那家心急的母亲便走到街上,长声叫唤:“细弟,天暗落,可咧营转厝。”楼欺听不懂福州话,便转过头问邻桌的人,道:“楼下在说什么?”
邻桌的人凝神一听,因酒楼喧闹,也听不出什么,便和气问道:“你问的是什么?”
楼欺便将刚才的话学了一遍,那人听了,笑道:“哦,她说的是:‘小弟啊,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家呀。’”
楼欺一怔,“哦”了一声,便道了声谢。那人看了看楼欺,顺口问道:“你是外地人吧。”
楼欺点了点头。
那人笑道:“你是哪里人呀?”
楼欺平时伶牙利嘴,当时却不知如何做答,他情急之下,想到卫青衣那番话,便说:“我是镡城人。”
那人点了点头,说:“那倒不是很远。”说罢他有些好奇,又道:“你看起来年龄不大,应该陪在父母身边,怎么会来到这里,是寻亲访友么?”
楼欺笑了两声,也不做答,那人见他神情,想他大约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体谅地笑了笑,不说什么。楼欺随意吃了点,便放下筷子,他盯着窗外街道,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这时从街角跑过来一小孩,那小孩原本朝街那头跑去,他见站在街头的妇人,反而停住脚步,有些犹豫着站在那儿观望。那妇人转过身来,见那幼童,先是一喜,然后怒容满面,大步朝那孩童走去。那幼童见母亲露出怒容,转身便跑,那母亲着急起来,边跑边喊:“细弟,汝莫生惊,外营扒汝,外营扒汝。”
楼欺听了,又转头看那人,那人明白其意,便微笑道:“她说:小弟啊,你别慌,我不打你,我不打你。”
楼欺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他回过头,见邻桌那人正若有所思地看他,便笑道:“我吃饱了,先走一步啦。”然后结帐离桌,走下楼去。
楼欺见月已升上中天,便掸了掸衣衫,然后信步走上客栈。他推开房门,屋内那两人闻见声响,赶紧站了起来,他们见是楼欺,才吁出一口气。楼欺大模大样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道:“那人来了没有?”
两人摇头。
楼欺瞧见他们神色,笑道:“要是那人打算过河拆桥,一走了之,你们就亏大了。”
其中一人笑道:“他不会的。”
楼欺微微挑眉,道:“哦?为何你如此肯定,莫非这个人大有来头?”
另外一人叹道:“这个你就莫要多问了。”
楼小欺闻言,哈哈一笑,道:“好,不问就不问。”
那两人见楼欺如此爽快,反而有些不相信。楼欺扫了他们一眼,又笑道:“我急着问你们做什么,到时等那人来了,我直接问他好了。要是谈的投缘,以后有什么好买卖,少不得也要让我掺上一脚。”
两人听楼欺胡扯,当时额头都有些冒汗,其中模样稍微稳重,身着褐色衣服的中年男子苦笑道:“这位小哥,这种事情不是可以方便公开的。又不比上街买几根大葱白菜,你道你问什么别人就会说么。”
楼欺笑道:“那可不一定。”说罢,他顺便往椅子上一靠,道:“我要是把剑抵在他脖子上,你们看他说不说?”
这时窗外传来一人朗声大笑,道:“若是那个时候,我也只好说了。”
楼欺回过头,见窗边不知何时已站了一黑衣人,那人黑巾蒙面,虽然刚才听闻他大笑,然而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是冰霜一般,没有什么笑意。
那人见楼欺回头,便道:“我记得我是跟旁边那两人约好在此,不知这位小兄弟在这儿做什么?”
楼欺笑道:“最近手头紧,有六千两银子摆在眼前,我也想插一脚呀。”
那人“哦”了一声,笑道:“你的意思,莫非杀伍庭云的人是你?”
楼欺笑道:“可不是吗?”说罢,他斜坐在椅子上,睨着那人,道:“你该不会不认帐吧。”
那人笑道:“这倒不会,我只要伍庭云的人头,是谁杀的倒没什么关系。”说罢,他掏出几张银票,然后顺手扔去,那银票虽然轻软,但它朝楼小欺飞来时,如同有手托在下面,平稳地落在了桌上。楼欺见他露了这手,笑道:“好功夫。”
那人笑道:“你是不是还想把剑抵着我脖子?”
楼欺眯起眼睛,想了想,笑道:“有点难,不过可以试试。”
黑巾下那人面容动了动,似乎是扯了扯嘴角。然后道:“钱我给你了,伍庭云的人头呢?”
楼欺拍了拍放在桌上的小箱子,笑道:“急什么,我还没点呢。”说罢,他对那两人笑道:“我拿一半,别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那两人大奇,道:“你不是要独吞么?”
楼欺笑道:“你们还真以为我是那种人?”说道这儿,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虽然人是我杀的,但没有你们帮忙,我哪里拿到这份钱。这也算劳烦你们引见了。”
那两人看了楼欺一眼,想你看上去的确就是那种人。不过见他又让出那一半酬劳,不由又惊又喜。
那人原本一直站在窗边看着他们,楼欺抬起头,瞅了几眼黑衣人,突然笑道:“不知为何,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那黑衣人笑了起来,道:“你看不见我的脸,又能看出什么来。”
楼欺皱眉道:“虽然看不见你的脸,但是你的身形……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那人懒得做答,只是道:“你把那箱子丢过来。”
楼欺笑着回头,正待拿起那小箱子,他见身边那两人刚要把那几张银票分开,当时黑衣人翻身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关窗户。福州一带,此时节正是多风。一阵风吹进,银票上又没有东西压住,于是便飞舞起来。桌上点着烛火,其中一张正好飘在烛火上,那两人中一人心疼,伸手便要去抓,突然见眼前寒光一闪,那人抬眼,见那张银票被刺穿,挂在一把匕首上。待那人再往上看,见楼欺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那人以为楼欺又变卦,心中有火,便道:“这位小兄弟,你若是不愿给,也不用这么消遣我们兄弟俩。”
楼欺淡淡道:“银票上有毒。”
那人一惊,本能地回头看那黑衣人,见黑衣人没多大动静,只是微微侧身,关起了窗户。他心中一凉,转过头看楼欺,这才见那银票上闪着细光。
楼欺微笑道:“若不是刚才那银票飘到火上,我也没有察觉。”说罢,他把那银票凑在眼前一看,见银票表面附着细小的粉末,笑道:“这不是丈红尘么,我想他是先把丈红尘融在水中,然后将银票放在里面浸吧。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丈红尘是取自寒地毒蟾,所以不能受热。”楼欺抬眼看着黑衣人,笑道:“你大概没想到其中一张银票会被风吹到烛火之上,被火一热,丈红尘就从水中凝出。”
两人听见丈红尘的名字,都是一惊。他们听闻此毒霸道,只要皮肤稍微沾染上,便会溃烂不已,非得断去沾染的地方才能保住性命。当即作声不得,褐色衣衫那人较为稳重,他有些不信,便问道:“若是如此,那他拿着为何没事?”
楼欺哼道:“他拿了一叠银票,自然是外面那两张没有下毒。待我们清点银票的时候,要把银票摊开,到时自然就要碰到丈红尘了。”说罢,他看了一眼那黑衣人,笑道:“我看这位大人,今天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
那黑衣人闻言,笑了起来,道:“算你们侥幸,保住了手脚,但今天也是难逃此屋。”
楼欺笑道:“你怎么知道。”说罢,他手一扬,黑衣人凝神戒备,却见此物朝旁边两人飞去。那两人下意识伸手接住一看,原来是两粒碧色丸药。楼欺沉声道:“你们吃下便赶紧走吧。”
两人知道这是解药,赶紧吞下,这才放心一些。两人见黑衣人如此行径,想他当初信誓旦旦,却原来早已打定了杀人灭口的主意。两人对此人颇为憎恨,当中那褐衣男子便道:“这位小哥,我们留下来帮你。”
楼欺笑了一声,道:“我不清楚你们的武功?你们帮不了多少忙,留下来也是碍事。”
褐衣人脸色涨红,另一人闻言便要愤然离去,但那褐衣男子虽然涨红了脸,仍大声道:“不管怎样,我的命是小哥你救的。就算我们学艺浅薄,帮不上小哥你的忙,但若要撇下你独自逃走,我却是做不到。”
楼欺有些意外,然后轻笑一声,道:“你倒是讲义气。”
对面那黑衣人也笑道:“讲义气也没用,他以为今天能逃掉么。”
楼欺听闻,也不着恼,他笑道:“既然我今天看来是死定了,你把面巾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好不好?”
黑衣人道:“你死后,我自然在你尸体前摘下面巾。”
楼欺笑道:“这样看来的话,你对能杀死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呀。”
黑衣人眉毛一剔,冷笑道:“你不要逞这些口舌之利,你能在我手下走的了几招?最多二十招。”
楼欺大笑道:“今天晚上风好像很大,你要小心,不要闪了舌头。”
黑衣人冷笑:“你要不要试试。”
楼欺道:“好。”话音未落,他已经飞身而起,飞剑朝黑衣人刺去。黑衣人神色不变,稍稍侧身,堪堪避过了剑锋,然后伸手夹住剑身。楼小欺见剑身被夹住,顿时弃剑。他去势不变,左手掏出匕首,便朝那黑衣人削去。黑衣人微微退了一步,将夹住的剑向左一挡,左手朝楼欺点去。楼欺人在空中,当即身子一折,避过黑衣人的指风,然后飘落在地。他刚才身法极是美妙,那黑衣人也不由赞了一声:“好。”
楼欺落地之后,笑道:“几招?”
黑衣人知道他要赌二十招这口气,便道:“你要计算去黄泉路的步子么?”
楼欺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看送你到什么时候,好与你别过。”
两人说话间,又是交手数招。旁边那两人看他们斗的刀光剑影,两人对视一眼,都灰心丧气,楼欺不过一少年,但武功以及机变已让他们甘败下风,那黑衣人的武功也是他们平生少见,一日之内两人连遇两位高手,却都是从未听闻过的人。当时两人顿觉灰心,便有了退出江湖的念头。
二人瞧黑衣人步步进逼,互望一眼,心中不约而同产生了疑问,想那黑衣人既然武功如此之高,为何要叫他们二人前去暗杀伍庭云,而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两人这么一想,便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蹊跷的原因。这时楼欺已经被逼得步步倒退,好几次都是濒临险境。一次他一个不慎,被那黑衣人削断了束发的头带,头发便散落下来,楼欺刚来得及后退数步,滑过的剑锋已经削下一绺头发。楼欺发觉身后已是墙壁。他见没有退路,叹了口气,道:“休息一下好不好?”
黑衣人没料到他突出此言,当时稍微怔了一下,便见楼欺身子一矮,想从他身边滑开。黑衣人冷笑一声,手腕一转,便朝楼欺右臂削去,然后便听楼欺闷哼一声,捂着右臂。他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在地,好在靠着墙壁,又挪了几步,这才稳住了身子。楼欺低头看了看伤口,深可见骨,他苦笑道:“你下手不能轻一点么?”
旁边那两人大惊,正要跑过来,楼欺喝道:“你们过来送死么?还不快走。”
黑衣人笑道:“你放心,他们走不了。”
楼欺闻言,笑道:“那可不一定。”说罢,他突然发难,黑衣人早有防备,当即一道寒光,楼小欺身形一滞,便见血从他小腿那儿流下。楼欺一手撑着墙壁,痛得不由吸了口气。黑衣人冷眼看着他,道:“你何必垂死挣扎。”
这时旁边那两人见情形不对,两人对视了一眼,便齐齐掠上前去。黑衣人冷笑道:“不自量力。”说罢,他转身便要应对二人,楼欺趁机朝前掠去,黑衣人以为楼欺伺机偷袭,当时他右手持剑,便朝楼小欺刺去。当时众人听见极细微的一声声响,黑衣人收回剑,见剑锋上滴着血。但楼欺不改去势,他掠至桌前,方才停住身形。待他一停住,便立刻拿住那个小箱子,另一只手捂住腰侧,脸色由于失血,已是极为苍白,但是嘴角却带着一个笑容。
黑衣人见他拿着那个小箱子,心生警惕,又暗恨自己一时大意。然而他面不改色,笑道:“你拿着伍庭云的人头做什么。”
楼欺笑道:“我拿了你的钱,不把这个交给你,到底心里不安。”说罢,他扭开箱子,将箱中之物朝黑衣人丢去,黑衣人心中本生就有几分警惕,现在见那人头贸然丢过来,他不敢用手接,又担心有毒,便侧身闪到一边。那人头落在地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原来里面放的是炸药。黑衣人虽然一见不妙,立刻纵身跃起,然而一只脚还是受了伤。待烟尘散尽,地上已有一大洞,楼下众人不知出了何事,都惊恐地围过来,向上仰望,朝他们指指点点。
黑衣人又气又恼,他朝楼欺看去,见那时楼小欺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半垂着眼,已是没有精神的样子,但他挂在嘴角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讥笑,教黑衣人看了心头火起。他上前几步,因着脚上带动的疼处,想起刚才之事,又是更加恼恨。楼欺见他眼露凶光,知道他要下毒手,只是自己已无力动弹,便叹了口气,笑道:“唉,你跑的好快啊。”
黑衣人微微抽动嘴角,然后冷笑道:“所以你要先行一步。”
楼欺强打精神,笑嘻嘻道:“我先行一步不要紧,只要你随着跟来就是。”
黑衣人也笑道:“你要是这么放不下我,就在奈何桥上耐心等我好了。或许几十年后,你可以等到我也说不定。”
楼欺仰头笑道:“你这么好心,好人不长命,我怕不用等上几十年,就会很快见着你了。”
黑衣人懒得多费唇舌,当即便抬剑,缓缓逼近楼欺。楼欺只是看着黑衣人,嘴角依旧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当时他浑身血污,散着头发,面容苍白,只是那双眼睛,带着讥诮,亮的有几分寒光。黑衣人心中一凛,又想听闻此人素来颇多诡计。当时便担心他还有什么花招,一时也不大敢接近。正在此时,一只羽箭飞来,黑衣人闻声侧身,那只羽箭便钉在墙上,羽箭入墙数分,箭上羽翎尚轻微颤动。黑衣人朝羽箭飞来的方向看去,见它是穿破窗户而入。他当时打点心神,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楼欺,又看了看窗外。这时窗外有人沉声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一律散开。”然后是一阵脚步声,也不知下面来了多少人。
黑衣人微微冷笑,道:“好,好,好一条退路。”
楼欺明白他的意思,当时他虽然已觉有些昏沉,但仍是强打精神,道:“我没有叫官府的人来。”
黑衣人打量了下四周,见另两人站在一旁,手放在刀上,神色警惕地看着自己,只要他对楼欺稍有动作,那二人就要扑上来拼命。黑衣人在心中估量一番,见自己脚上有伤,要是再与那二人纠缠,恐怕难以脱身,况且楼下不知来了多少士兵,当即他便冷然一笑,手一扬,便见一道寒光朝楼欺飞去,褐衣男子心中大急,便飞身上前,他见那暗器去势急速,料想自己赶不及,便飞起一镖,想把暗器打落。但那暗器力道极强,那人的飞镖虽然打在上面,也只是折了暗器的准头。那人听楼小欺一声轻呼,便见暗器打在了楼小欺身上,不过那人见好歹避开了原本瞄准的要害处,当时也放下心来。
那人赶过去时,黑衣人已经翻窗跃上屋顶,只闻他在弓箭交错声中大笑道:“楼欺,三更索命,不留五更。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众人听见弓箭声划破夜空,织成一张细密的网,那人笑声从网中漏出,然后渐渐远去。
余下那两人见黑衣人已经远走,这才长呼一口气。褐衣男子几步走上前,扶起楼欺,他见楼欺睁大双眼,以为他是在意黑衣人临走时那几句,便劝慰道:“那人不过不甘心而已,胡说一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楼欺这才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意那些话,只是他……”楼欺有些困惑地说:“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听了,看着楼欺笑道:“原来你叫楼欺?”
楼欺看了他一眼,也不作声。那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赫然。这时楼欺见他扶着自己,便道:“多谢你了,不过我自己会走。”
那人不信,道:“你看样子失血过多,莫要逞强……”
楼欺摇头,道:“我刚刚休息了一下,也恢复了一些力气。”说罢,他轻轻推开那人,当时他抬眼见那人神情有些尴尬,便微微笑道:“我不大习惯别人扶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我知道你的好意,你不要见怪。”
那人也不好说什么,便笑了笑。楼欺扶住墙壁,行动有些迟缓地朝楼下一步步走去,褐衣男子人到底放心不下,他叫另一人拾起刀,便小心跟在他身后。待走到楼梯处时,楼欺扶着楼梯,站在那儿不动,那人原本想走上前帮他,但想起刚才之事,便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正待他举棋不定时,他见楼欺突然双脚一软,朝下栽去。当时他心中一紧,正要赶去,却见不知何时楼梯下有一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赶前几步,接住了楼欺。褐衣男子朝下看去,见楼欺面色苍白,紧闭双眼,一缕鲜血从他嘴中渗出。那白衣男子面露忧色,他一手接着楼小欺,当即用另一只手去擦楼欺嘴角的血,那男子的白衣被染的斑斑点点,但那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像游子酝酿多时的眼泪,在某一个暖和的春夜,青灯黄卷下,是一次意外而止不住的静夜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