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夕阳是向阳》诗然行者

7、布满裂痕的冰墙

　　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在林薇身后无声地合拢，将病房里死寂的冰冷与她隔绝开来——或者说，将她隔绝在了向阳用尽全力构筑的、名为“拒绝”的冰墙之外。
　　走廊的灯光依旧惨白，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林薇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身体沿着光滑的墙面无力地滑落，最终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

　　“出...去...”

　　那两个字，带着氧气面罩过滤后的模糊，又像淬毒的冰凌，反复在她脑海里穿刺。他看她的眼神像那万年不化的寒冰，那深不见底的漠然…都是真的吗？那个曾为她讲题时眼神发亮、在草稿纸上画拙劣笑脸的少年，真的变成了视她如陌路的陌生人？
　　可是…
　　一个微弱到几乎被巨大悲伤淹没的念头，如同黑暗深渊里挣扎的萤火，极其顽强地闪烁了一下：他转头时，那痛苦到扭曲的眉头…他胸膛剧烈的起伏…那耗尽所有力气后瞬间的脱力…还有…那紧闭的眼睫下…似乎…有一线极其微弱的、湿润的反光？
　　“是我哭花了眼产生的幻觉吗？还是…那张冰封的脸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小姐？你…还好吗？” 那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在她头顶轻轻响起。是之前那个面善的中年护工王阿姨，她手里拿着换洗好的干净的床单，眼神里满是同情和怜悯。
　　林薇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但那双破碎的眼睛里，却骤然燃起一丝近乎偏执的光：“王阿姨！他…向阳…他刚才…他…” 她想问她的阳阳怎么样了，却问不出口，仿佛那名字都带着冰碴。

　　王阿姨蹲下身，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向先生情况暂时还稳，就是…唉，你走后，他好像更不好了，一直闭着眼，但仪器显示他心跳快得很，血压也不太稳。章医生刚来看过，说情绪波动太大对他现在这身子骨…是雪上加霜啊。” 她顿了顿，看着林薇惨白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道：“姑娘，你别怪我多嘴…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很重要。你走的时候，他虽然闭着眼，可那手…攥得死紧，指节都发白了。还有…他好像…好像偷偷抹了下眼角…那样子，看着真让人心疼，不像恨谁，倒像…像自己剜了自己的心肝似的…”

　　“攥的死紧...偷偷抹了下眼角....”
　　王阿姨无心的话语，像两道惊雷，猛地劈在林薇混沌的意识里！那些被她悲伤淹没的细微疑点——他转头时巨大的痛苦、眼角那转瞬即逝的泪痕——瞬间被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那根本不是厌恶！不是漠然！
　　那巨大的生理反应，那无人角落的脆弱，分明是…是极致的痛苦和不舍！他在演戏！用最伤人的方式，演一出“我不需要你，快走”的对角戏！
　　这个想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薇的心上！不是被拒绝的痛，而是一种被欺骗、被擅自“保护”的滔天愤怒和排山倒海的心疼！
　　“这个…傻子！” 林薇用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她猛地用手背擦掉止不住的糊住视线的泪水，扶着墙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要回去！我要立刻冲进去揪住这货问个明白!”
　　就在这时——
　　病房里猝然响起尖锐、凄厉的心电监护仪报警声！
　　“嘀嘀嘀嘀——！！！”
　　紧接着是护士急促的呼喊：“快！3床室颤！血压血氧骤降！”
　　厚重的隔离门被猛地拉开！章炎和两名护士像一阵风般冲了进去，门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人影和刺耳的警报声浪！

　　林薇刚站起一半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燃起的愤怒和决心被更原始的恐惧瞬间碾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她面前再次关上。

　　时间在尖锐的警报声中变得粘稠而残忍。林薇像一尊石像般钉在门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浑然不觉。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扇门，和门内穿透出来的、象征着死神来临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报警声。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只是短短几分钟，可是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幸运的是，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报警声终于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但相对平稳的仪器声。

　　门开了。

　　章炎走了出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口罩遮不住他眉宇间的疲惫和凝重。他看了一眼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林薇，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被惊动、脸色铁青的向晚晴，声音低沉沙哑：
　　“暂时…稳住了。急性心衰，恶性心律失常，刚做了紧急除颤和抢救。现在人是暂时拉回来了，但情况…更危险了。他身体太弱了，经不起任何刺激…尤其是情绪上的剧烈波动。”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目光扫过向晚晴和林薇。
　　向晚晴急促地呼吸着，昂贵的羊绒大衣下摆止不住微微颤抖，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情绪波动？他刚才明明很安静！是不是你们用药…”
　　章炎没理会她，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怜悯：“他现在处于深度镇静状态，高烧，暂时不会醒。你们…谁都不适合进去。”
　　林薇仿佛没听到章炎后半句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深度镇静”、“高烧”这几个字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她！昏迷…高烧…这是向阳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是那层冰冷面具可能融化的时刻！
　　“章医生…” 林薇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我…我绝对不进去打扰他…我就…就在门外…远远地…我就看看…求您了…”
　　章炎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坚持，又想到老前辈王护工之前的描述，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算是默许。向晚晴想说什么，被章炎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向女士，他现在需要绝对的安静！任何刺激都可能是致命的！”
　　她几乎是趴到了那扇巨大的观察窗前。里面，向阳安静地躺着，比之前插了更多的管子，脸色灰败得如同早已燃尽的纸灰。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浅而急促。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波形依旧脆弱，但总算有了规律。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滴声和他偶尔无意识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呻吟。她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尝试把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爬行。
　　就在林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不会有任何发现时——
　　病床上的人，极其不安地动了一下。高烧让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干裂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林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掉一个字！

　　起初是含糊的音节，像破碎的梦呓。渐渐地，几个词在重复中变得清晰起来：
　　“薇…薇…”
　　林薇瞬间热泪盈眶！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他回来了，是他！是那个熟悉的、带着温柔依赖的称呼！不是冰冷，不是漠然！
　　紧接着，他的声音患上了痛苦和焦急，断断续续，却字字如锤，砸在林薇的心上：
　　“走…快走…”
　　“别…别过来…危险…”
　　“船…船要沉了…别上来…”
　　“对…对不起…推开你…别恨…”
　　最后几个字，带着极为浓重的哭腔和深不见底的绝望，耗尽了他昏迷中最后一丝力气，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呼吸。
　　“船要沉了…别上来…”
　　“对不起…推开你…”
　　轰——！
　　林薇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王阿姨的话、那些细微的破绽、所有的疑惑和猜测，在这一刻被这昏迷中的灵魂呐喊彻底证实，点燃！

　　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深！深到那个温柔的男孩宁愿化身成恶魔推开她，也不愿她陪葬在这艘摇摇欲坠的破船上！

　　一股比之前被他冰冷拒绝强烈百倍的剧痛和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
　　“向阳——！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混蛋！” 她再也控制不住，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观察窗玻璃上！指骨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毫不在意！泪水如决堤般奔涌，混合着愤怒、心痛和无以复加的悲伤！
　　“谁要你推开我？！谁要你替我做决定？！你以为这样很伟大吗？！你只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剜我的心！要我的命啊！！” 她对着玻璃窗内那个无知无觉的身影嘶吼，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被“自以为是”的爱所重伤的滔天愤怒和撕心裂肺的疼惜。
　　她染血的拳头缓缓离开震颤的观察窗，在玻璃上拖出三道血痕。

　　血痕后面，向阳的心电监护仪突然爆出更刺耳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