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冰层之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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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这声音在走廊里落下,像是一片轻薄的树叶，没有溅起一丝涟漪。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接着，像是工业时代生锈的齿轮被强行启动，她带着空洞的眼神，动作仿佛陈年机械一般坚硬，头也不回的径直穿过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门内，是暂时脱离了死亡威胁的儿子。
门外，是灵魂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母亲。
“阳阳？” 她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央求--也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自己的儿子了。听起来又像是犯了错后小心的试探。
床上的人，睫毛极其轻微的颤动了一下，像是濒死的蝴蝶最后挥动着慢慢麻木的翅膀。接着是更用力，更缓慢的一次掀动。沉重的眼皮终于掀开了一条缝。
向阳醒了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空洞的，仿佛神志还未从冰冷的深渊里归来。视线在天花板上漫无目的的游移。然后，那涣散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尊包裹在华服里，却无比寒冷的冰块上。
向晚晴心头一震，他似乎捕捉到那儿子眼中转瞬即逝，近乎本能的脆弱--那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在意识的边缘对母亲最原始，最本能的依恋。她的心被这微弱的光芒刺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脱掉了那双碍事的羊皮手套，伸出手抚摸着他那双裸露在外的，插满蓝紫针眼的，瘦骨嶙峋的手。这也许是她在成为向晚晴以来，做的最接近”赵太太”本能的事。
可是当她冰凉的指尖拂过更加冰凉的皮肤的时候，向阳的脸色变了。
如同冬日里冰冻三尺的湖面，那丝微弱的对母亲的眷恋，瞬间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所替代。换句话说，他认出了她，不是母亲，而是“向总”--那个把他的人生熄灭，随后融入到她精心设计的冰冷的方程式里的人。
他的目光平静的可怕，像两口浑浊的倒映不出星光的枯井。他仿佛用尽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倔强的把头转向床的另一侧，残忍的给“向总” 留下了一个被氧气面罩包裹着，抗拒而坚定的侧影。
“阳阳?” 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而又无措的悬停着。她坚硬的铠甲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别怕，妈妈在这。我跟章医生沟通了，燕京协和的专家明天就到，我们用最好的方案，你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心电图规律的滴滴声，和向阳沉默如山的背影。他甚至没有力气摇头，只是用那固执的，拒绝的姿态，无声却有力地宣告着：向总，我累了，你的规划，你的协和方案，你的必须好起来，原来在死亡面前是这么可笑。而我，只是一个垂死的男孩，叫向阳，不是向总的项目，更不是也不配当你的杰作。
她用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关于未来学业可能性和治疗方案的长篇大论全都兵荒马乱的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能徒劳的看着儿子的背影，盯着他身上那一根根维系生命，象征失控的管子。
就这时，隔离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小心翼翼的探了进来，是林薇，她的眼睛红肿，里面盛满了狂喜、恐惧、和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心疼。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贪婪地望向病床上的人影。
“阳阳......?” 她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是在用气音，大抵是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床上那个背对这所有人的身体极其明显的怔了一下。
向晚晴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反应，心中无名火起，刚想呵斥林薇出去。
就在这一刻，向阳动了
他像是用了毕生的意志力，极其艰难地将头转了回来。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他的眉头痛苦地皱紧，呼吸在面罩下变得急促了一些。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用力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门口那个等待已久的身影上。
林薇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往前踉跄了一步。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想象中的温柔或虚弱一笑。
那是一双林薇从未见过的眼睛。冰冷，疏离，像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寒冰。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寒的漠然。仿佛在看着一个和自从来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林薇的心脏，让她血液冻结，动弹不得。
向阳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他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透过面罩的过滤更显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清晰地传入林薇和向晚晴的耳中：
“出…去。”
两个字，耗尽了他刚恢复的一点力气。说完，他像是完成了某种极其痛苦的仪式，猛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心电监护仪发出几声轻微的报警音。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刚才那一眼、那两个字，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林薇如遭雷击，煞白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双曾为他点亮整个世界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破碎的、难以置信的绝望。她看着那个闭目躺在病床上、仿佛将她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将她瞬间冻僵在原地。
向晚晴也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对林薇的极致冷漠惊住了，一时忘了反应。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鸣响。
向阳紧闭的眼睫下，一滴滚烫的、无人察觉的泪水，悄然滑落，迅速湮没在苍白的鬓角。
他推开了她。
用最残忍的方式。
只为了一个绝望的念头：薇薇，走吧。别再登上我这艘注定沉没的船。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冰层之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