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鳄鱼的眼泪 ...
-
“阿米,不要乱说话。”会议桌对面年轻的鹿小姐厉声道。
是她的姐姐。
富警官在我的腕足上写下一行字。
原来是她的姐姐,那她边上的蜻蜓应该就是她的丈夫了。他们两倒是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警官,小孩子不懂事。”鹿姐姐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向我赔罪,一面又向小鹿招手呵斥着,“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道理。还不快过来。”
小鹿不愿意听话,死死贴在我身边,揪着我的病号服,倔强地说:“妈妈,我没有撒谎。撒谎的是外婆。明明就是姑父杀了姑姑。”
话音落,她的眼眶都变得红彤彤的,大眼睛马上就要落下泪。我伸出腕足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往下平视她的眼睛,尽量温柔地说:“他们不相信你,我相信你。宝贝,你要说什么,和警察叔叔说好不好。”
我的身后贴近一道温热的身躯,富警官从我繁复的腕足中探头补充道:“说吧,我也相信你。”
被我们的话鼓励到,小鹿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拽着我的衣袖又紧了,坚定地看着鹿姐姐,她话语里的他是截然不同的。
阿米是鹿姐姐唯一的孩子。在鹿小姐还没结婚之前,阿米的父母工作繁忙,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这位姑姑在一起,她会给阿米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她有一箩筐的奇思妙想带着阿米实践。
外婆老是为姑姑的玩闹感到头疼,让阿米别跟着姑姑学,乖小孩是不会撒谎的,会听大人的话,但下一次姑姑还是会抱着阿米跑到公园里捏泥巴。
她说阿米不用当乖小孩,可爱就很好。在阿米眼里,姑姑就像是话本里的九色鹿一样,无所不能,她非常非常爱她。
直到后来,时间到了,应该是这句话?外婆开始抱着她,和姑姑说一些阿米不能理解的话,她会问阿米想不想要一个姑父或者弟弟妹妹。阿米觉得很奇怪说不喜欢,想要姑姑陪着自己。外婆让她乖一点,乖小孩不会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插嘴。外婆对姑姑也是这么说的,因为姑姑是她的小孩。
那段时间,姑姑整日整日地和外婆吵架,阿米躲在门后面很害怕,她翻出自己所有的玩具跑到哭泣的姑姑面前,学着姑姑的样子说,姑姑不用乖,漂亮就很好。姑姑把她抱在怀里,呼吸颤抖像是破涕笑了。
再然后,鳄鱼先生来到了这个家,大家都说他会是阿米的姑父,大家都说姑姑嫁给他是三世修来的福分。阿米不懂,坐在饭桌上用筷子戳着软烂的饭,大声地发问,不是外婆说的,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为什么自己的福气要靠别人呢?
当时妈妈捂住了阿米的嘴,讪笑说是小孩不懂事。是姑姑把阿米从酒席上抱走了,外婆因为姑姑的离开很生气。
事后妈妈让阿米要乖,不要一直粘着姑姑,等姑姑以后结婚了也会有自己的孩子,阿米不乖,姑姑就会不要她了。妈妈撒谎,姑姑明明说过最爱阿米。
妹妹出生的时候,阿米也去看了,是漂亮的小鳄鱼。阿姨们看着姑父围着姑姑团团转,端茶递水,还准备了丰盛的午饭,说姑姑有福气得了一个好丈夫。
外婆听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抱着妹妹在那里逗弄。只有阿米趴在姑姑的床边看着那袋快要装满血的袋子很害怕,问姑姑,很疼吗?姑姑摸摸阿米的鹿耳朵,什么也没有说。
出去后,阿米忍不住问妈妈,姑父真的是很好的丈夫嘛?妈妈说是的。
可阿米看到了,藏在姑姑病床下的外卖盒子和矿泉水瓶子。阿米没有和妈妈说,因为她会说,乖小孩是不会撒谎的。
姑姑去世的前一天,阿米和外婆去了姑姑家,姑父抱着妹妹说姑姑在睡午觉,外婆还夸姑父很贤惠。
可是阿米经过房间门口的时候明明听到姑姑的呼吸,阿米想进去,是姑父拦住了她,让她不要打扰姑姑休息,外婆拽着阿米的胳膊让阿米听话。
“姑姑在哭啊?外婆听不到嘛?”阿米小小的脸变得皱巴巴的,似乎很不理解家人们视而不见的态度,连尾音都变得轻微。
她仰头看着我,“我没有听话,想要偷偷溜进去。走过卫生间的时候听到姑父说,她最好明天就去死,省的天天管我坐庄。我太害怕了,跑回去找外婆,但是外婆让我不要乱说。警察叔叔,我很乖,我没有撒谎。是外婆和妈妈在撒谎。”
会议室随着话音落降至冰点,我还没来得及和阿米说话。对面的鹿女士忽然猛地抽出手给了鳄鱼一巴掌,鳄鱼没能反应过来,脸被打地歪向一边。她用颤抖的声音地说:“是你杀了我的女儿!是你干的!”
她突然的爆发吓到了鳄鱼,他捂着脸惊讶道:“妈,小孩胡说的。你相信她?”
看着眼前这张被痛苦扭曲的脸,鹿女士再也支撑不住,她用蹄子捂住脸,痛哭起来,一颗颗泪珠顺着她的毛发翻滚着坠落下来,她哽咽地说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他不是个好人···”
大约两周前,鹿女士照例去鹿小姐家,她先去儿童房把呦呦抱出来。只是往常回回闹腾的小鳄鱼变得有些奄奄的,和她逗乐也得不到几个回应。
一开始,鹿女士以为天气太热了,小孩难免会精神惫懒一些,也没放在心上。她抱着孩子给鹿小姐准备早饭,期间碗筷摔在了水池子里,声音大了点,鹿女士害怕呦呦吓到,习惯性地用手轻拍,结果呦呦开始哭叫,怎么哄都哄不好。鹿女士疑心是不是把孩子魇着了,把孩子抱去衣帽间,准备换个衣服出去看看医生。
说到这里,鹿女士顿了一下,泛白的嘴唇微微的颤抖,仿佛当天的事历历在目。一边的于谔挂不住哀切的表情,尾巴蜷在一起,焦躁地动着。
没成想在她的臀部和背部发现了通红的巴掌印,把鹿女士吓得不清。她没有声张,默默的又把衣服给孩子穿上。等鹿小姐醒来的时候,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鹿小姐。
鹿小姐颇为疲惫地告诉母亲,于谔经常晚归,有时候心情不好,回家就会想各种办法把她吵醒,每一次鹿小姐都当成是丈夫工作太累了。
谁想,昨夜他变本加厉故意把熟睡的呦呦拍醒,把鹿小姐吵起来哄孩子。
鹿小姐那时候便生出离婚的念头,只是鹿女士觉得,鹿小姐好不容易结婚,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要闹到离婚,太丢人了。
最后这件事被揭了过去。
显然她们瞒得很好,在场的没有一个是知道这件事的,连鹿先生都是赤红着脸,不能理解妻子的行为,为什么要因为丢人就视而不见呢。
鹿女士久久地端坐着,窗外的光影摇曳,她的身影也随之抽动,仿佛已经碎裂的瓷器,只差最后一口气。
“伤害幼童,只能证明于先生有暴力倾向。鹿女士,你在鹿小姐身上有没有见过伤痕?”富警官打开录音,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问道。
“没有。”鹿女士怔愣了一下,回道。
“其他人呢?有见过嘛?”富警官环视现场问道。
这时,一直不曾参与这件事的鹿姐姐插嘴道:“我见过。小卢刚查出怀孕的时候,来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她脸上带着巴掌印,身上也有红肿,她和我说是因为于谔想要孩子,替换了她的避孕药。她太生气就和他吵起来了,没想到于谔会打她。后来小卢坐月子,我去看她,也不止一次看到过伤痕。”
一户两门,我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脸,看来还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警官,她污蔑我,我根本没有动手打她。我们结婚的时候年纪都大了,再不生孩子,我怕我老婆以后生不出孩子才换了药。她非要把孩子打了,我一着急就和她吵起来,真的没有动手。更别提之后了,孩子都有了,我犯得着嘛?”鳄鱼连忙反驳道。
“富队,尸检报告。”一位哈士奇警官推门走了进来,把文件放在桌上。
她坐下的时候,瞪圆了双眼看着我。
我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没有见过她,干嘛惊讶地看着我。我顺着她的视线往下。天杀的,忘了,他还握着我的腕足。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礼貌的微笑,然后别开眼。
富警官翻看手中的文件说道:“死亡时间是今天下午3点34。于先生,你当时在哪里?”
“我···”面对质问,鳄鱼结巴了一下,说道,“我在上班。”
“有人可以给你作证嘛?”富警官问道。
鳄鱼的双手紧握,鳞片被挤压地爆出来,露出其下白色的囊肉,仿佛是他无法克制的慌乱,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于先生,拒绝回答,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默认了是你杀害了卢小姐。”富警官长时间凝视着他,声音低沉地说。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鳄鱼闭了眼睛,说道,“强效药是我买的。”
“我老婆,我老婆她中午给我发消息说吃了药还是不退烧,孩子又一直哭,她难受。我,我就提前下班回家照顾她,强效药是我在楼下药店买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鳄鱼说完开始哭诉:“但我真没有杀人。我老婆马上就要回去上班了,她的车除了妈会开一下,其余时间都停在小区。我想着太久没开容易出一些毛病,正好请假了,就把车开去检修一下。”
听罢,哈士奇警官站起来走了出去。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富警官问道。
鳄鱼急匆匆地补充道:“警官,我实话说,我来医院闹也是想着赚一笔赔偿金。要是我说是我买的强效药,钱不就拿不到了嘛?我没那么傻。”
此刻,他破罐子破摔地显露出皮囊下的模样,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贪婪。
鹿先生气的说不出来话,用蹄尖指着自己这位完美女婿半晌喘不过来气,鼻孔都涨开,好像要冒烟了。扶着他的鹿女士的牙齿都在打抖索,惨白着脸。
没一会儿,哈士奇警官回来了附在富警官身边说了什么,我想要凑过去听。
奈何他们实在说的太小心了,我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反而是整个蛛都要贴到富警官身上了,他用手牢牢地把我隔离开。
太小气了,抓着我的腕足,还不让我听,真是双面人。
“行车记录的时间没问题。”他把手机里的监控朝向大家,让他们都能看清楚上面的时间和车辆。
下午3点的时候鳄鱼离开了家,直到5点11分左右才回到家中。看到这个,鳄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富警官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于先生,在调查行车记录仪的时候,在车上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你的妻子怀孕期间购入大量的保险?受益人都是你。”
“保险?”这两个字就像是油锅里下饺子一样,炸开了很大的水花。
被质问的鳄鱼倒是满脸茫然,仿佛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保险。
直到哈士奇警官把手机图片放在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长着鳞片的手拍击桌面,理所应当地说道:“是她自己觉得自己这一胎不好生,怕她死了以后,我的日子不好过,才买的保险。这难道不是妻子应该做的嘛?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保险公司,他们可都看到了,是她自愿做的,和我没关系。”
“保险公司说,是卢小姐亲自签署的。”哈士奇警官挂下电话说道。
“警官,你确定是在车里发现的?”鳄鱼把手机递回来的时候说道,“可我记得小卢把它们放在衣帽间的隔层里。怎么会出现在车里?”
有第三个人在撒谎。
鳄鱼像是突然想明白了,眼底闪过讶异,随即看向鹿女士。她正在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是讽刺的内容,双眸不再落泪,冷冰冰地看着他。
“妈?你?”鳄鱼迎着她的目光一时讷讷地开口。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寒光一闪,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飞过。那是一把水果刀,被鹿女士牢牢地抓在手心。
她笑了起来,嘴角咧的巨大,发出的声响掺着石子一样,滚动在地板上,慢慢地滑动,发出撕拉的噪音,神色几番变化,眉目都呈现出难以分辨的复杂之色,“应该是你杀了我女儿的!就是你杀了我女儿!”
“啊——”鳄鱼尖叫起来,爬上桌面往我们的方向扑过来,哈士奇警官划过桌面想要控制住鹿女士,却被冲过来的鹿姐姐拽住了胳膊。
鹿女士不死心的往前刺鳄鱼,被富警官反钳制双手,刀子掉落到桌子上,发出脆响。
正当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就被喷涌的鲜血染红了双眼。
他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被钉死在桌上,大张的双眼垂着泪直直地看着我。我僵直着腕足,看向阿米,她手中的刀往下蜿蜒出血迹,浸透了她的双眼,她甜甜地对着我笑:“警察叔叔,我没有撒谎啊,撒谎的是外婆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