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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鳄鱼的眼泪 ...

  •   母亲?母亲?
      幼年时,我喜欢坐在花园里的台阶上守在门后,等到黄昏的光落在水池上的狮子头时,母亲的车就会出现在大门口,她会打开车窗,用羽翼向外朝我招手。
      那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光。

      我睁开眼,一张大大的螳螂脸悬在我的上方,幽幽地开口:“你醒了。”
      “啊!”我猛地坐起来,整个脑子都疼地厉害,“你是谁啊!”
      螳螂指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这才认出来,他穿着市中心医院的医生服。他看向我的身侧说道:“精气神很不错的娃,就是日常吃一顿饿一顿作的,一下子被药闹得厉害才会严重,挂完水儿,多吃点流食能补回来。”
      “嗯。”我的身侧传来一声应答。我反应过来转头看过去,我的腕足因为恐惧正躲在富警官的怀里,他摊开手仍由它们躺在掌心。他温声地和医生道谢:“麻烦您了。”
      我赶紧把不听话的几只腕足拖回自己怀里,仰头看着他。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可以去楼下给我买。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吐出太多丝线的喉咙干涩的发疼,我摇了摇头,用腕足在他面前比划出海浪的样子,水,我要喝水。
      他许是没听懂,不太赞同地哄骗我说海鲜之类的现在是不能吃的。可我说的又不是这个,而且蜘蛛吃什么海鲜啊,都不是一个食物链的。我急得腕足乱飞,想要他明白我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站起来走了出去。
      人类笨笨的,不能理解蜘蛛的心思,如果母亲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能很快明白过来,再给我一个硬邦邦的吻。

      刚躺下没多久,门外传来很大的喧哗声,我坐起身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前玻璃口乌压压一片人头,他们堵在走廊那里大声的叫嚷着:“如果今天这件事不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明天就报警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这个黑心医院是怎么害死人的!”
      噪杂的声音里混杂着尖锐的婴儿啼哭,一道男声尤为撕心裂肺地吼着:“都来看看!都来看看!这家黑心的医院害死了我老婆,还不愿意承认!我的孩子才刚出生,就失去了妈妈,以后的日子让我们父女两怎么过啊!···”
      我摸着扶手下床走到玻璃口往外张望,几个或小或老的动物围着一群医生正在拉拉扯扯。
      最中间的被一个鳄鱼大哥揪着的赫然就是那位螳螂医生,他涨红着脸费力地解释:“于先生,你的妻子送来时儿就已经停止呼吸了,我们再努力也没得法子。”
      鳄鱼大哥死死地搂抱着怀里的襁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碎碎念叨,只知道重复让医生和医院给出一个解释,死活不肯接受自己的妻子已经离世的结果。
      他怀里的婴儿也在振声哭号,声音在我的耳膜里盘旋,就像是咀嚼死去亲人的尸体,浸透了泪腺和地砖。
      真熟悉啊。他抱着小孩的样子,和我那丢了十几年的亲爹一模一样,虚假的可以。
      螳螂医生拼命地挣扎,用力往外拉扯自己的领子,推推搡搡间,鳄鱼大叔的衣服也被拉扯的皱皱巴巴。
      边上的动物们见到这个情况,以为是要打起来,一拥而上的想把两人扯开。
      现场乱作一团。

      “你们在干嘛?”他回来了。
      “警官!”螳螂医生挥动自己的前肢喊起来,“警官,快救救我。”
      看到警察来了,他们都慌乱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同的动物喊叫放在一起就和菜市场一样热闹。
      扫过混乱中的一处,撞进躲在角落里一双红了眼眶的眼睛,她注意到我后,立马低下头,把脸重新缩进了蹄尖,是一只幼年鹿,或许是和我一样看戏的病人。我没有再关注,又把视野转了回去。

      走廊里,刚才声泪俱下的鳄鱼大叔跪倒在地上,肥大的尾巴不停拍击地面,眼泪一直往外涌,不要钱似的,眼眶整个肿起来,抽噎地说道:“警察同志,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家就看到我老婆倒在地上,把人送来医院,结果告诉我们说人已经没了,救不了。怎么就救不了了,我送来的时候,我老婆还能喘气呢。警察同志,一定是这个黑心医院没有好好治,你一定,一定要帮我们啊!”
      “你,你···”螳螂医生气的不清,指着鳄鱼大叔差点喘不过来气,他边上扶着他的鸽子护士说道,“警官,人送来的时候因为胃出血造成的血液逆流堵塞食道,确实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我们医院也可以开具相关证明和出示监控录像。”
      为了不让事情闹得更大,影响病人们正常的休息,富警官让赶过来的保安把他们都带去大一点会议室,他马上会过去协调。
      在他打开门的时候,我飞速爬回床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看着他把买来的粥放在我的床头,嘱咐我要好好吃饭,他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晚些时候再回来。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紧紧地揪住了被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或许这不是一场意外。”
      吱呀——他开门的手顿住,却没有回头,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说,如果这不是一场意外呢?”我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重新措辞道。
      他转过身,再次来到我的床前,低着头看我,第一次没有笑,他说:“为什么?”
      近看,他的瞳孔黑的惊人,带着淡淡的审视。我不知为何心跳开始急促地升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下一刻就要变成小鹿跳入他的唇齿。
      见鬼,我这是怎么了?
      我避开了他的眼睛,眼神四处游移,不停地扫视四周,腕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努力保持平静地回答道:“如果他真的如此爱他的妻子孩子,为什么要让孩子陪着他一起痛苦呢?”
      话音刚落,我的身子被他抱起,他的个子很高,下颚抵在我的额头。或许是怕我挣扎,他收紧了手臂,轻微带起的呼吸落在我的眉眼。
      我来不及反应,僵硬着身体被放在轮椅上。
      不是,人类本来就没有边界感的嘛?
      我糊里糊涂地坐在轮椅上来到了那间会议室,他们看富警官带来了一个病人都愣住了,但到底什么都没说,他把我妥帖地安置在会议室人少的角落,落座在我的身边。
      “你带我来干嘛?”我尴尬地看着大家笑了笑,侧头问道。
      他抓住了我的腕足,在上面捏了捏,又写上一行字:验证你的猜测。
      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他的意思。
      痒意从腕足蔓延上来,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感觉,被他逗弄又莫名地想要更多。我把腕足狠狠的摁在他的掌心,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往回收。
      察觉到我的意图,他的大拇指在末端划过。一瞬间,羞耻感上来了,我闭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他在说,再呆一会。
      登徒子。我在心里默默地骂他。
      没人注意到我们的小动作,以会议桌为分割线,两边正在不让分毫地僵持着。
      富警官介入调节后,螳螂医生向警官展示了他们的开具证明和监控视频,死者是一位年轻的鹿小姐。监控中,她的一身松花色的裙子沾满了血迹,仰躺在急救床上,心跳监视从最初带上时就是直线。螳螂医生确实没有撒谎,可以看到他用了各种急救手段试图挽回她的生命,但心电图确实没有半分起伏。
      富警官问螳螂医生,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胃出血,螳螂医生沉思了一下说道:“这面子也很怪嘞,血液检测是因为药物过量,可坐月子的娃怎么会吃啷个多的药。”
      “我女儿今天上午发烧了起不来床,她打电话给我说家里没药了,所以我给她买去了退烧药和感冒药。”一位年长的鹿女士哽咽着说道。
      “嗨呀,退烧药和感冒药是不能放一快吃的,啷个不晓得的?”螳螂医生恍然大悟地说道。
      听到这话,鹿女士急忙摆手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药店说了不能一起吃,卖给我的是冲剂的温和药。”
      “怪嘞。”螳螂医生抓了一下脑壳回忆道,“血液检测里明明是比较强效的药。”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医院乱用药。”鳄鱼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一下直接激怒了螳螂医生,他曲着膝盖弹跳起来就要上去和鳄鱼掰扯掰扯,鳄鱼也不甘示弱地把孩子举在胸口详装得往前撞上去。场面又乱成了一锅粥,孩子尖利地叫声让我高烧后的大脑更加晕乎乎的,往边上不自觉的倚靠着他稍凉的肌肤。

      “好了!安静!护士先把孩子抱出去!”
      现场的人都被富警官这一下吓到了,连哭声都戛然而止。他沉声说道:“我已经让法医过来了。家属无法认同的话,可以进行尸检确认真正的死亡···”
      “不行。”话还没说完,鳄鱼急得一口气没上来,抱着孩子激动得反驳道。
      顷刻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他的脸上。
      鳄鱼愣了一下,慌忙避开护士的手,泪水还挂在他的半张脸,红肿的眼眶耷拉在黏膜后,整个吻都紧紧地抿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原地晕过去了,苦笑着说:“不要把我和孩子分来。”
      护士闻言,眉目间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严肃:“于先生,请你先把孩子给我,一直哭叫对孩子身体也不好。”
      “于谔,先把孩子给护士吧。”鹿先生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
      这时候,鳄鱼才很是纠结地在孩子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把她放在护士的怀里,目送她被抱走。泪水都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富警官的身体往前倾问道:“鹿女士,鹿先生,两位是否同意尸检?”
      鹿先生下意识看了一眼鹿女士,似乎想要得到什么信号,可鹿女士垂着眼,并没有看向他。察觉到妻子不会给他任何建议,鹿先生困惑了一下,决定自己回答。
      “我同意尸检。”这是鹿先生。
      “我不同意。”这是鹿女士。
      恐怕鹿先生说出口的时候都没有想到,答案会不一致。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鹿女士,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鹿女士不敢转头看他,身体微微抖动,视线像没有根的浮萍在泪水中时隐时现。
      面对丈夫的质问,鹿女士吞吞吐吐地解释,女儿既然已经去世了,为什么不适可而止呢。非要搞得她在地下也不安生,而且这事情传出去也让大家看热闹,她觉得没有必要。
      听到这话,鹿先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妻子,脸颊上的肉都在抽动,十多年了,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妻子。他往后松开蹄子,整只鹿都变得颓丧,不想再听一句话。他短促地喘了一口气说:“警官,只有我同意的情况下,可以进行尸检嘛?”
      “可以。”富警官颔首道。
      鹿女士摇晃着丈夫,脸色惨白,想要改变丈夫的想法,说道:“老公,我们的女儿没了,不能连女婿也送进去?”
      “什么叫连女婿也送进去?”富警官抓住了这句话,骨节分明的手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
      “不是··我不是···”鹿女士用蹄子捂住了嘴,似乎是被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惊吓到,表情变得极其不自然,支支吾吾地解释,“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小卢没了,最伤心的肯定是于谔。不如我们听一下他的意见。”
      鳄鱼顺势接着话头说道:“爸,小卢那么喜欢漂亮。尸检后,她万一生气了怎么办。你忍心吗?”
      接收到鳄鱼的眼神,鹿女士连连称是,劝解着鹿先生,再好好想一想女儿的脾气。

      “你骗人!”一道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刚才走廊上那只小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下,爬出来站在我身边大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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