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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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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里,任重和果丰跪在地上,烛火摇曳,照在了程毅那张愠怒的脸上。
任重看看果丰,果丰瘪了瘪嘴,不敢说话。
“程叔。”任重硬着头皮说道:“您怎么赶回来了?我们以为您还要在陇西待一阵子。”
程毅听到前半句,登时忍不住怒火了:“我怎么过来了!我怎么回来了!我不回来,你们得要上天!”
任重、果丰大气不敢出。他俩是虽是谢家死士,但实际是程毅养大,武功一招一式是程毅用棍子打出来的,小时生病也是程毅一汤一药从旁照顾。程毅于他们,如师如父。
程毅这几句吼得震天响,吼完只觉得太阳穴那里扯着疼,他压着怒火,问:“走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果丰沉默地低着头,任重说:“您临走前交代,万事没有世子重要,要把世子安全放在第一位。”
“哦,原来不是失忆了。”程毅讽刺道:“来长宁之前,我又是怎么交代的?”
任重深呼吸了口气,继续说:“旧案可以不翻,谢侯府的冤屈也可以不洗刷,但世子的安危不能不顾,他出了事儿,咱们这一帮子人就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程毅握紧拳头在桌上重重地敲了敲,生气地说:“你们俩什么身份你知道吗?你们俩为什么来长宁又还记得吗?我来提醒你们。你们祖上都是死刑犯,没了谢家,你们根本不存在,你们是谢家死士,这一生没有家国,没有荣辱,只有一条,保护谢家人。你们来长宁,是要你们贴身跟着世子保护他的!你们倒好,亲眼见了他身处险境,出了事儿全不在他身边!”
“程叔,当时的局势很复杂,我们不把高家军的人引到青阳山庄,世子根本没法带人走。”果丰忍不住插嘴说:“而且,世子的武功完全可以自卫,他——”
程毅听到这话,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茶水四溅,程毅脸色铁青,骂道:“好啊,他完全可以自卫,那要你们做什么?现在就去给我自刎!”
任重连忙瞪了眼果丰,说道:“程叔,您息怒,果丰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果丰,还不认错!”
果丰却犯了倔,不肯认错,他跪在地上倔强地说:“程叔,我不同意您的话。世子父母蒙冤而死背上叛国骂名,到现在一无墓碑、二无牌位。您不要他翻案,不是要他命吗?长宁本就是龙潭虎穴,他哪能没有一点危险?他是谢家世子,不是闺阁姑娘,您想让他当缩头乌龟,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救他。”
“………”
果丰说完,程毅这间不大的卧室里出现一片死寂,任重不由得汗流浃背。
“好,好,好。”程毅冷笑说:“你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不如跟在世子身边的几月。”
果丰答:“世子想报仇,想洗刷冤屈有什么错?为什么您一开始就不同意!”
啪嗒一身,屋内又传来声响,雅明斋的桃树下,谢故西和傅铭远借着月色在石圆桌上复盘今日之事。听到动静,傅铭远忍不住说:“你不进去看看?方才我看程叔那脸色恐怖得很。”
谢故西倒是不很在意,说:“不必。谢家死士由首领管理,当家人不插手,这是规矩。”
傅铭远说:“为什么程叔不愿意你追查当年之事呢?这很奇怪。”
谢故西回答说:“这是我父亲临终前交代了的。”
“谢侯爷?”傅铭远很是诧异:“侯爷为何会这样交代?”
谢故西说:“我未曾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但我猜测,谢家兵败如山倒的那一刻,我父亲应当就已经察觉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他不愿意我去追查,是不愿意我再涉险。”
“侯爷爱子心切。”傅铭远说。
谢故西笑着说:“我父亲信奉小国寡民,他始终希望能偏安一隅,不涉朝政。他给姐姐取名梅宁,给我取名竹安。大家都只看到了他对梅兰竹菊品性的推崇,却不知道,一个宁,一个安,才是他真正对我们的寄托。他只是愿我们能宁安一生罢了。”
说着,他从脖颈处摸索到一根红绳,他把红绳里挂着的玉佩从心口拽了出来,随后一扯,红绳便断了。谢故西把玉佩递给了傅铭远:“这块和田玉和我姐姐的是一对,她的是椭圆,如月,我的浑圆,如日,我父亲命人刻了小字在中间,我的是一个安字,可能看不清,但你摸得出来。”
傅铭远接过玉,这是块通体莹洁的碧玉,摸着还有温润的体温,他听着谢故西的话在玉中间摸了摸,果然有凹凸的安字,傅铭远不禁感叹:“这是块有市无价的宝玉呀!”
“识货!这玉我之前来长宁时留在了府里,这次回陇西重新戴在了身上。我送你了。”谢故西说。
“送,送我?”傅铭远满脸莫名其妙,他盯着谢故西看了会儿,防备地说:“你爹娘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送我干嘛?要送也送给...我告诉你,一码归一码,我..我可..我对你....我”
谢故西看着他疑神疑鬼的样子,笑着打断了他:“你不要想多了。我送你,是给你保命的。”
“保命?”
谢故西收了笑,继续说:“这玉,高燃知道,但他没见过。今日我看他对杀你这件事是毫无顾忌,哪日,你真得罪他得罪狠了,就把这个给他吧。我信,看在我与他往日的情分上,他会放过你的。”
“呵呵..”傅铭远尴尬地收了玉,说:“若是为了其他我还不稀罕要你的东西,但这玉的确不同,你这保命符我就暂时收着了,哪日安全了我再还你。”
二
高家军的临时营帐扎在平文湖附近,离齐王府不过四五里路。
夜深千帐灯,营地里烛火憧憧,士兵三五一列,踏着整齐的步伐。高燃未带随从穿的是便服,守营的士兵不认识高燃,但认识百花杀,看到这匹威猛异常的骏马,他急忙下跪,高声喊道:“参见齐王殿下。”
越青的军帐跪了一地的人,他正查着白天的事儿,听人着急忙慌通报说齐王殿下来了。
“殿下来了?”越青吃惊地说。他看了眼沙漏,已是子时,他这个时候来,定是睡不着,亲自来查看。
越青脚下不停,刚出营帐,百花杀已经到了,高燃跳下马,将马鞭扔给越青的副将,一言不发朝着营帐走,越青眼疾手快忙抢先一步掀开门帘。
高燃一进营帐,整个空间就显得狭小下来,底下跪着人不敢抬头,一股无形的压抑感扼制住了他们的喉头。
高燃在首位坐下,翘着腿说:“哪三个是在搜山时候被大理寺的人敲晕的?”
越青站在他身侧,说:“那三人刚挨了军棍,此时在军医的营帐里。”
“被大理寺打伤的二人呢?”高燃又问。
“也不在,何田李龙都只能卧床,属下想着等伤好些了,再来让他们领罚。”越青回答。
高燃望了眼底下乌泱泱的脑袋,问:“这跪这么多,是什么事儿呀?”
越青终于察觉到了,高燃的情绪似乎并不坏,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也许只是单纯地来看看?越青摸不着头脑,说:“今日要不王爷,我们还真会将那如姑姑弄丢,属下正要问责这次行动的几个负责人。”
高燃晃了晃腿,说:“今日之败错不在你们,对手太强了而已。问责就免了吧,越青,带我去看看被那个谢故西打伤的两人。”
越青领着高燃去了二人军帐,高燃亲自查看了他们的伤势,又去了军医处,问询了挨了军棍的三人。他问得仔细,心情似乎在询问时变得更加好了。
“谢故西此人很有意思。”高燃出了营帐,说:“越青,陪我走走。”
白天下了一场短暂的暴雨,夜里的月光甚为皎洁,地下因为下雨的缘故十分泥泞,高燃的靴子踩脏了,他浑然不在意。
夜巡的士兵有意地避开了高燃二人,越青说:“谢故西的确有意地避开了二人要害,可他也是出其不意才能伤到二人,真面对面拼杀,李田两个不一定会输。”
“所以你觉得,谢故西这人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高燃问。
越青知道这是在敲打他,便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人武功不知道怎么样,但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和爆发力,就算得上是一个高手。”
高燃说道:“算得上?越青轻敌是你今日犯的最大错,而到现在,你还在犯。恐怕就算是你,你都做不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不伤人要害把人制服,而他做到了。以一敌二,以弱胜强,这个人远比你想象得厉害。”
“他还熟知我高家军的弱点。”越青说:“殿下,你是不是怀疑——”
高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你应当已经查了他。”
越青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刑部户部包括国子监查这个人,但这个人的履历绝无作假可能:“殿下,这个谢故西不是世子。”
高燃嘲讽地笑了笑,说:“我真觉得那就是小安。”
越青犹豫地说:“殿下,世子已经故去了,您也应当往前走。不日就是您与尹小姐的婚期了。”
“婚期?”高燃不屑地说道:“不过是一个过场。”
越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初夏夜的风夹杂着些躁动,他不再提高燃的私事,说:“我军排兵布阵被人找了漏洞去,这人属下得好好会一会。”
高燃说:“有漏洞就是好事。我们打了大多场胜仗,这时候输一场并不是坏事。北境不会一直坐以待毙下去,南边乱成了一锅粥,而西戎国尝到了赢的甜头,迟早要卷土重来。越青,我从来不怕别人说我权势滔天,也不在乎文人在我背后戳我的脊梁骨骂我代行天子之权。我担心的是有一日高家军顶不住了,这大齐的百姓就成了亡国奴。”
“殿下——,这朝局不是我们弄混的,那些文人争权夺利把大齐的黑白颠倒了,他们就像是白蚁一样蛀空了大齐的底子。”越青说:“像尹卓这样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对手。您与他联姻,为的是战场之上,后方无忧。这..也不算是有负世子。”
“今夜我想了很多。”高燃仰望着星空,痛苦地说:“那个谢故西好像在提醒我,小安已经成了我的心魔。可我不想再被束缚下去。”
“殿下,世子的死不是您的错。”越青说。
高燃觉得眼睛酸涩不堪:“我不愿再为过去所纠缠,越青,你说得对,谢竹安已经死了。若是他没死,他要我为他奉上这天下可,要高燃解甲归田,当一武夫任他驱使也可。但他究竟已经是死了...既是如此,那往事就不必再扰前路。若有来世,这命我便给他,他不要他不屑,我便自刎于他面前,也算还他我欠他的。”
“殿下——”
“多说无益。”高燃炙热的眼睛冷了,仿佛一颗星从天空滑落了下去,他说:“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明日去尹府把婚期定了,越早越好,办完此事就该去戍边了。”
三
“竟然死了?”慈静宫主殿内,刘太后手握金剪,将一盆兰花的枯枝剪断。她长相不够艳丽出挑,因此刚入宫时并不得宠爱,后来能独宠六宫,靠的是心计和手段。
白连春端着梨花木八角盘,躬身接着刘太后剪下来的枯枝败叶,说:“尸身在青阳山庄,死得透透的。”
刘太后对这个结局并不满意:“人在你手上好几天,什么都没问出来?当年你那干儿子手上到底握了什么?”
白连春低着头说:“太后,当年之事已过,无论白福留了什么到现在都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就算大理寺能找出来,奴才也不会让这些东西见光。”
兰花娇嫩,这盆玫红色建兰花儿眼看就要开花。刘太后酷爱兰花,拿着剪刀小心修建,说:“燃儿都在他那里栽了跟头,你算个什么?我听说如姑姑和他们呆了快一天,只怕该吐的都吐了。”
白连春谄媚地笑了笑,说:“齐王殿下英勇神武,奴才自然比不上。只是,殿下磊落,有些事儿做起来不方便,奴才自有奴才的法子。”
“你是说你养的哪些徒子徒孙?”
“是,是。”白连春连忙应答。
刘太后望了白连春一眼,他在宫外秘密养了群人她是知道的。白连春想把这把刀递给自己用,刘太后不傻,知道一旦用了这把刀,白连春就有了自己的势力。可如今,顾千泉摇摆不定,高燃要守卫边疆,她手里的确缺人用。
白连春见时机已到,便劝道:“太后,有些事儿暗地里做比在明面上做方便得多,殿下日理万机,哪次回来不是瘦一圈,您身边没个得力可用的,他也不放心呀。再说,现在皇上身边又来了些小人,一心只想哄骗皇上与您离心,这些小人也要暗地里拔掉的。”
刘太后听到这话,剪刀便停了下来。连日来,黄帝忤逆她不止一次,他才十三岁,便想着脱离自己,把权力都要回去。可他哪知道外头的风雨,哪个是在害他,哪个才是真正对他好。
白连春又说道:“皇上年纪尚小,最是容易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哄骗,太后莫要伤心,只是若是放任这些人在皇上面前说胡话,只怕他们要以为太后是好欺负的了。”
“哼。”刘太后冷笑一声,说:“你也不必激哀家,想要哀家用你的人,也要看你的人能不能用。这个如姑姑手上定有要紧的东西,你养的狗若是鼻子灵能帮哀家找到,以后有的是肉吃。”
白连春喜笑颜开,说:“奴才这就命人把大理寺那群人盯紧喽。”
刘太后打量着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太监,心里莫名有些嫌恶,她把剪刀搁在托盘上,挥手让人下去。
刘太后看着兰花,不禁在想,平焱为什么要盯上如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