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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天下 ...

  •   那个小兵猜得没错,他们的确躲在山中。谢故西最大的优势,是非常熟悉高家军的作战方式,这也意味他非常熟悉高家军的软肋。
      高家军寻人,三人一列,地毯式搜查,一千人不好对付,但对于两个绝顶高手来说,三人却是很容易。
      不久,青阳山庄传来信烟,信烟是蓝色,代表人找到了。越青带人将庄子团团围住。
      另一边,平焱,宋小风,谢故西三匹马奔逃在回长宁但路上。平焱马术最佳,他带着如姑姑,宋小风带着傅铭远,谢故西单独一匹马。青阳山庄在北面,茶铺在南北交接处,而绕过山茶铺,到了山的南面,就意味着长宁就在前方了。
      青阳山庄有任重和果丰,这招障眼法瞒不过高燃,但他要的只是时间。拖住他们,拖住他们,谢故西在心里默念。
      可是,高燃还是来了。
      疾风弓名不虚传,第一支箭射于宋小风跳马下,傅铭远摔了个狗啃泥。第二支平焱朝着如姑姑射去,平焱已有防备他抓着如姑姑飞跃而起,第三支箭还没出弓,谢故西已经跳下马。
      高燃乐呵呵地站在马上,看着三人拍起手来:“三位好身手。怎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呀?留下来切磋下功夫如何?”
      平焱稳了身形,和宋小风二人挡在最前,高燃的骑兵带着弓箭,在众人调整的功夫,已经摆好了箭阵,只要高燃一声令下,他们就能被设成筛子。
      “齐王就是齐王。”平焱抽了腰间的刀架在身前:“这么快就跟上来了。”宋小风闻到了血腥味,他和平焱招式一样,提防地看着高燃。
      傅铭远爬起来,呸了口唾沫,一看果然出血了。他跑了一天一身疼,刚刚还摔了屁股,此时半分脾气也没有了,只觉得小命岌岌可危。
      谢故西听到一声闷哼,心道不好,他踉踉跄跄跑过去,果然看见如姑姑被一箭穿胸,血流不止。
      谢故西一腿跪于她身前查看伤势,高燃箭无虚发,这箭是冲着她的命来了,正中要害,已经救不回来了。
      “有一个…木盒…子…”如姑姑看着谢故西来了,虚弱地说道。
      “你要说什么。”谢故西赶忙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我相公..被人害..死..的前一…夜。他…他留给我一个….木盒….。”
      “锦盒?”
      “对。”如姑姑断断续续地说:“…他说…这是..保命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对你们..有用。”
      谢故西看到她的嘴角涌出鲜血,但她仍旧努力说着:“我把这个…木盒..放在…入宫前..的家里..,丢进..枯井里了。”
      她说完这段话,似乎松了口气,她回光返照似的地笑了笑,竭力地说:“我能看看,你..咳咳..你长什么样子吗?”
      谢故西没有犹豫,他抬起手,卸下自己的面具。
      看到他的真容,如姑姑很惊诧,她笑着说:“你长得真…好…好看,我在后宫见过那么多美人,她们都没…..有你好看。”
      谢故西苦笑一声,他说:“我叫谢竹安。”
      如姑姑笑着看着他,说:“我的本名,叫陈小秀。”说着,她最后一丝力气似乎用完了,她笑容消失了,眼泪终于涌来出来,她垂死搬捡起手边一份小树枝,艰难地递给谢故西。
      谢故西茫然地看着她的行为,不知道如姑姑是什么意思,他抬起手接着那根树枝。
      如姑姑如释重负地垂下手,她哭着说:“你真好看,可你,不是我的白福。”说完,她看向天际,脑袋一偏,失去了呼吸。
      谢故西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
      “殿下,殿下。”傅铭远高声喊道。
      高燃好奇地看着这个小泥人,说:“啧啧,这是哪里来的农夫?怎么衣物脏污不堪,这脸和手都快成了黑色的了。”
      傅铭远心道还不是你害的,他笑呵呵地说:“今日这...天气甚好,我等不过是准备踏青。”
      “天气甚好?我怎么眼瞅着要下雨了一样?”高燃说。
      傅铭远还是一副笑脸:“这风云突变的确难料,殿下,你要找的人在这里,把我们围着也没什么必要了,不如大家各走各路。”
      “各走各路?”高燃不屑地说:“我练兵于此,怎么成了找人了?”
      傅铭远知道,这是没打算放过他们的意思,高燃出现,他就觉得很奇怪,此时这幅反应更奇怪,于是试探着说:“明人不说暗话,殿下,您莫非还想把我们抓走不成?”
      高燃饶有兴致地说:“我抓你们干什么?”
      “是啊,您抓我们做什么呢?”
      高燃的杀意就在此刻显露出来,他含笑摸着自己的束袖说:“我今日带的是骑兵,骑兵在这深山野林里练习弓箭,不曾想遇到了几个村民,弓箭无眼,伤着人了,真是可惜。”
      傅铭远这下明白了,没想到高燃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他严肃地说:“殿下,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官居正三品,而平大人更不用说,除了大理寺,还有兵部在。这赌局,您未免也下得太大了。”
      “赌注下得大,赢面才大,御史台大理寺兵部刚好让人头疼得很,不如一次性来个全押,这才好玩呀。”高燃整理了束袖,在暗流涌动间轻笑出声:“再说,这里哪里来的朝廷命官,不过是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还有一个满身泥污的乡村野夫罢了。”
      “你....”傅铭远愤然说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太过猖狂不怕遭雷劈吗?”
      “谁说这么多双眼睛,高家军向来只有一双眼睛,一张嘴。”高燃毫不在意地说:“而你们,只怕很快连一双眼睛都凑不出来了。”
      “齐王殿下好大的威风呀!”谢故西将面具重新戴起,颤抖着说道。
      乌云在天空滚动,闷雷炸响,该下雨了,可上空却好像在酝酿一场极其可怕的风暴。为了这风暴,雨滴都耐住了性子,在乌云里拥挤着吵嚷着,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一道雷,便奔腾而出,朝着大地设下雨箭。
      天地间咆哮的乌云,翻滚的风海仿佛都宁静了下来,谢故西缓缓朝着高燃走进,他乌发如墨,面具遮挡了表情,衣服上布满了血点,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了。
      高燃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看着眼前之人,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扼住了胸口,他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人人都害怕齐王殿下原来真的是有原因的,堂堂正二品大理寺卿,正三品御史台中丞,殿下抬手间,说杀就要杀。”谢故西盯着高燃:“一身转战三千里,殿下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护卫我大齐万里河山,值得万民拥戴。可您是不是忘了,这里不是您与北境的战场。这是长宁,站着的不是你的敌手,是您的手足兄弟。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为什么,为的是殿下逐渐膨胀而不自知的野心,还是利欲薰心之后你的双眼已经瞎了?”
      谢故西说完,越青青筋暴起,他怒不可遏道:“你是什么人!敢和殿下这么讲话?”
      “我是什么人重要吗?”谢故西不卑不亢说道:“我是王孙贵族越将军不会放在眼里,我是平民百姓越将军更加不会放在眼里,命如草芥,人如蝼蚁,你眼里只有这位齐王殿下算个人吧。”
      谢故西还在往前走,视死如归般毫无畏惧对方的弓箭,傅铭远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你疯了吗?”
      越青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和他讲话,齐王殿下对他而言似乎没有半分震慑力,他在暴怒之余产生疑惑,说道:“你不怕死?”
      “将军上战场时怕过死吗?”谢故西反问。
      “自然不怕。”
      “对呀,我自然也不会怕。”谢故西说。
      “你的嘴可真厉害!”越青说。
      谢故西抬头望着越青,他是如此端正凛然,让越青生出此人才是那个上位者的感受,只听谢故西说道:“越将军的父亲兄弟都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死的,不知道若是他们还在世,看到自己护卫的臣民,死于你手,会是什么感受?江河倒悬,日月无光,贼非贼,军非军,这世道竟变成如此了。”
      他说完这话,越青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他迟疑片刻,方才说道:“你们文人就是厉害,动动嘴巴,就能把白说成黑。从未上过战场杀敌,你哪知道战场真正凶险的地方在哪里?我等拿命去博来的胜利,哪里是你这个布衣可以随意评价的。你既然不怕死,那我今天就成全你!”
      谢故西却问:“将军怎知我未曾上过战场?!”
      “你打过仗?”
      “我自然打过仗。战场上,拿命来拼的是前锋,是步兵,是小卒。我问将军在战场上可曾怕过死,您说不怕。您一身本事,自然不怕,可其他人呢?你不怕自有你不怕的底气。越青,我告诉你,真正勇敢的,是哪些无名之人,无功无禄,平平无奇,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打得过几个敌人,却依然奔赴最前方,慷慨赴死。而这些普通士兵,才是守卫我们大齐最坚固的防线,他们才是我大齐真正的守护神。帝王之道在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战场之道何尝不是如此?你们视百姓于无物,你们高家军哪个士兵在投军之前不是百姓呢?在场诸位,我区区一举子,请问一声,高家军的利益什么时候开始超越了皇权,又什么时候开始凌驾于人命之上?”
      谢故西的话掷地有声,且极具煽动性,越青不禁想起刑部内牢的那位兄弟。他最后这一问就如同当头棒喝,让越青生出几分羞愧。而其他人如同木偶般听完了这番话,只是他们箭不知该如何对准这个为那些死去的籍籍无名的小兵们说话的人。
      在这漫长的要命的死寂里,高燃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他问:“这位举子,叫什么名字呀?”
      “姓谢。”
      这个姓,拨动了高燃内心深处的一根弦,他等着对方把话说完。
      “青州,谢故西。”
      “名字挺好的。”高燃盯着他,嘴里对着越青说道:“我和你说过多少遍,平日里得空了,多读会儿书,不然被人说了两句,就当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谢故西听了这话,轻笑出声。
      他笑的时候会微微低头,好像不好意思一般,高燃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眼里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人为什么,为什么,就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谢竹安呢?
      “殿下,杀了我岂不是很无趣?”谢竹安问道。他最是了解高燃,当高燃嘴角笑的时候就起了杀心,笑容没了,那他就是必死无疑。
      “无趣?”
      “是啊。”谢故西指了指自己:“堂堂齐王殿下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举子激怒了,要一刀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这不是一件既无聊又无趣的事情吗?我以为一只老虎是不会去抓一只老鼠的,就算把老鼠咬死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这人真是巧舌如簧,高燃心中的疑惑放大了,他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听说你毁容了,把你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
      他这话让傅铭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谢竹安若是在此刻暴露身份,那所有一切的谋划岂不是都白费了,高燃会放过他吗?这自然不会?囚禁他更可能,可谢竹安又其实甘为人下的角色。
      谢故西轻巧地把摸了摸自己的面具,说:“这张脸丑陋不堪,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齐王殿下有兴趣的话,摘下见见光倒也无妨,只是我有一问,不知殿下可否回答?”
      “哦?”高燃好奇道。
      “那位故人,想必是殿下的知己好友吧。若是这张脸下真的是您想的那位,您真的愿意这样面对他吗?到底是他不愿意见您,还是您已经没有颜面见他了呢?他若愿意见你,你真的要以这样的面目见他吗?”
      “.....”
      高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犹疑,他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若真有一日,他能与谢竹安相见,他真的要以这样的面目见他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越青见高燃未曾回答,便危险地问。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殿下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应该没什么脸去见什么故人好友了吧。”谢故西轻飘飘地说。
      “你!”
      这话是冲着高燃的心窝子捅的,高燃的眼里蓄积着雷霆之怒,他在犹疑过后认定,又有人想要利用谢竹安三个字来控制他的情绪,这人给他带来的莫名的熟悉感让高燃格外警觉。
      高燃寒声说道:“疾风来。”
      两名士兵从后搬着弓箭向前上前,呈上了疾风弓。疾风弓由玄铁制成,是一般弓箭的两倍之大,高燃单手拿起弓,他杀心已定,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眼前这个人。
      此时,百花杀忽然轻踏马蹄,它仿佛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躁动不安地低声嘶鸣。高燃不解地低头,这马就是上了战场面对强劲敌手,也能做到纹丝不动。
      高燃没有理睬百花杀的异常,他的心已经乱了,他只想杀了这个让他心乱的源头。他轻夹马腹,抬臂拉弓直直对准了谢故西。
      傅铭远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谢故西丝毫没有表明身份保命的打算,可开弓没有没有箭,高燃手一松,谢故西的命可就没了。
      平焱微微拉了拉他的衣袖,傅铭远感觉住手两个字已经含在舌头里了,突然被人拉住了,他扭头,平焱朝着他摇了摇头让他镇定。
      百花杀甩了甩头,再次不安地踏着马蹄,高燃目光如炬盯着谢故西,风起云涌间,一声爆雷忽然炸开,下一瞬,雨终于像脱缰的野马朝着大地奔腾而来。谢故西孑然一身,他毫无畏惧地盯着高燃,仿佛在好奇,在询问,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雨幕很快隔开了谢故西和高燃,后者渐渐在大雨里只看得清前者的身形,那倔强而又孤傲的样子,像极了他。
      高燃喉头干涩起来,这人太像小安了,太像了。
      “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呀!”
      伴随着一声高呼,所有人都朝着不远处望去,只见一列人马朝着这里走来,为首的是平焱父亲,兵部尚书平昊。
      “原来是齐王殿下!”平昊没有下马,隔着大雨喊道:“我带兵路过此地,没想到殿下也在这里,真是好巧呀。哟,傅大人也在。”
      平焱和宋小风蒙着面,见到父亲来了,便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来。平焱羞愧地低下头,为了红豆,他和家里闹翻,已经很久没回去过家里了。
      高燃缓缓地放下弓箭,说:“你早知平昊会来?”
      “一个小小的如姑姑哪值得齐王殿下亲自跑一趟。”谢故西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傅家式微,平家可不一样。我得要谢谢您和我闲聊这么久,给了平大人赶来的时间。”
      大雨已经下得看不清人,高燃呵呵一声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你?”
      “杀不杀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殿下,如姑姑已经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谢故西说。
      高燃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可能当着平昊的面杀人,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杀了眼前这人:“越青,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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