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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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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与中镇总兵勾结谋逆之事在皇都里掀起狂涛巨澜,太子本人则因为没了越锦书为他护持心脉而伤重离世,都没有看一眼自己的擂台倒塌的机会,狂风巨澜扫过,永昌公主取代太子的位置站在了朝堂之上,很多人明白她想要的不止于此,她会在朝局里扎根,扩展自己的枝蔓,直至将整个大黎笼罩在她的枝叶阴影之下,而今,司马世家是她的帮手,助她慢慢收拢一些世家势力,乐安侯府是她的助力,助她在宗室之中获取更多的支持,西境兵马则是她的后盾,震慑着质疑她、反对她的那些人,喻将军可算是同她出生入死的西境势力中最主要的力量,又经过一场中镇平乱之战,他依仗着战场上攒下来的威望和自身的实力短短数日便将卫城军收服,他手持长剑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便可为永昌公主的掌权之路保驾护航。
整个计划实施的还算顺利,自西境回到帝都的两个月,利用自身优势,抓住对手的漏洞一举改天换日,声名皆在,而形势大转,接下来便是收拢各方势力、掌控全局,当然不可能一直那么顺利,甚至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难,毕竟很多人的陈腐观念到死都不会改变,有的人就是接受不了公主掌权,就是接受不了要俯首在一个女人脚下,哪怕她对大黎有众多功劳……不过这也没关系,生死战场他们都一路拼杀活下来了,再没有任何难关能够让他们畏惧退缩。
而帝都百姓被风浪的尾巴稍稍扫了一下之后,仍旧生活在一片平静之中,几乎感觉不到头顶上的杀伐血腥,西境胜战的自豪与喜悦仍在,看到骑马行过长街的赤袍男子,皆投以目光关注,年轻的将军就像行过了黑夜的烈阳,周身闪耀的光芒不会令人觉得刺目,而是会让人们感受到力量,大家都知道对赤漩之战他立下的战功最多,是他多次勇猛冲锋才有如今大黎边疆的安稳,这一回也是他领兵方能那么迅速地平息动乱,看到他心里便会有一种安全安定感。
“喻将军!”
“将军好!”
“拜见将军。”
喻尺夜下了马,对向他打招呼的人都报以笑容,他回首看了长街一眼,又飞快上了楼,找到约好的房间,一阵风般跨过去,到了屋门前却又顿住,按了按心口,内伤积压多日,需得好生养一养了。
其实这几日的劳累都还承受的住,对他来说只要不在西境战场、不与绝顶高手对决就已经是休养了,星河是一把强大且坚韧的剑,剑的主人也一样。
推门进去,看到长琴旁坐着的素衣男人,笑容复又漾在脸上,不见一丝面对太子势力时的冷酷与张狂。
练清竹听到声音,向他伸手。
喻尺夜几步跨过去,俯身吻住他。
舌是灵巧黏人的蛇。
蛇却不再是冷血动物,倾注全部的热情与热力,誓要把心爱之人的呼吸全都掠夺。
“尺夜如今是什么模样?”修长的手指划过肩膀上的麒麟,缓缓撩到年轻将军的脸上,摸索着嘴唇和鼻梁,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更好看了吗?”
喻尺夜抓住他的手亲了亲,笑道:“特别怕你失望,我变糙了。”
“是吗?”练清竹忽地圈住他的腰起身把他怼上墙壁,要这么抱住喻将军所需的力气可不小,动静也不小,旁边的椅子被掀翻,屏风也被带的一阵晃.动。
练清竹按着人亲回去。
磨着他的嘴唇,辗.转撕.咬,亲够了方缓缓道:“方才你经过楼下,我听到好几道倾慕之声,之前在酒馆里也常听人讨论,说喻将军俊美又威武,是天下第一等可嫁之人。”
喻尺夜的唇火辣辣的,有点疼:“都是你的。”
练清竹紧抱着他,将脑袋埋到他肩上:“都是我的。”
声音却透出几分寂寥与伤感。
喻尺夜轻轻拍着他的背,知道他还是无法从国师的离世与师门变故中走出来,魔心也没有那么容易消解。
很可能一辈子都消解不了,阴影笼罩着心魂,不知道哪一天人就会陷在心结里疯魔失控。
喻尺夜很担心他的状态,不想让他再经一次走火入魔,因此相处之时付诸了加倍的耐心与温柔,希望练清竹可以走出来,希望他可以碾碎心结,希望他可以展露欢颜。
他也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通冥幽兰,一直都没有放弃派人去找。
“我如今……双手沾满血腥,”练清竹低声道,“自私又阴险,还……”
喻尺夜堵住他的嘴。
练清竹躲了躲:“还卑……”
喻尺夜继续堵。
练清竹被他弄笑了:“不让说话?”
“不要说那种话,”喻尺夜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清竹聪明又通透,性格也有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练清竹:“可在一些人眼中,我是个无法无天的恶人,我……”
“管那些人干什么?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赢得所有人的认可,你不用在意那些,你不是只在意我的吗?”喻尺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那就只在意我的看法,好吗?”
温暖的气息扑在脸上,练清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
眼睛虽然无用,却也仿佛看到了这个人的神情,他长得俊美又张扬,还有一点嚣张,心却软的一塌糊涂,动情的时候很温柔,眼眸中的锐气都可以化作洗涤人心的泠泠泉水,笑起来则会让人的心情跟着变好,他不止是烈阳,还是秋水,是瑞雪,是春芳,是一切可以让人感觉到美好的事物,他就是美好本身。
练清竹觉得自己不需要疗伤的药材,不需要通冥幽兰,他只要有喻尺夜的陪伴就足够了。
……
姬随雁一直让人关注着拜遥,自己却没有再出现在拜遥面前,直到门下弟子说拜遥有离开帝都的打算时他才忍不住了。
拜遥住的客栈是皇都中颇有格调的一家客栈,他其实一直都很讲究,生来便是富家公子,上有兄长管着,下有妹妹疼着,在集闲七英中又是老幺,集闲七英没有出现裂痕之前其实都是他们照应他居多,他无需为生活发愁,从来只需要逍遥快意,从来只需要在意手中的剑,他是风流潇洒的春风公子,他也是天才卓世的天下第一风诛剑。
从什么时候开始,世人眼中的拜遥再也没有光采了呢?
从……风诛云啸一场大战,败者平暮云自刎而死,风诛拜遥从此消沉失意,连从前实力远不及他的赤漩剑客澹台誉都打不过,落得声名尽毁,而后他的兄长被牵扯进了靖阳侯一案中,虽因未曾参与靖阳侯夫妇的谋划而免于一死,终究是受了牵连被罢了官,整个拜氏一族也都跟着败落了,拜遥在江湖上也不再显露行迹,他一心陪着妹妹磨剑,让拜筝终得领悟风诛九剑,如今人们再提起风诛剑,说的只有挑战并战胜了无数赤漩剑客的拜筝,拜遥是谁?只是这茫茫江湖之上的一缕遗憾罢了。
客栈后面有一处宽广的庭院,月辉在上,一切事物都清晰明朗,静寂无波的水,水边枝叶枯败的柳树,树下随意躺着的青衣男人和云啸剑,姬随雁嗅到一股冷香,他不知这香来自于何处,也无心去寻,只伫立在庭院门口难以迈出脚步。
拜遥坐了起来,外袍只是搭在肩头,内衫敞开,露.着一片胸.膛。
姬随雁曾抚.摸过,上次销.魂一夜,足够回味无穷。
拜遥对他虽没有感情,做起来还是很用心的……不过当下姬随雁看着这个人倒没有起什么暧.昧心思,他只看到了这个人肩头落下的孤寂以及徘徊于一身的哀伤。
说着不喝酒的人拿起了酒壶,灌完了一壶酒,而后提剑慢慢舞出剑式,那剑式很陌生,既不属于风诛也不属于云啸,不像姬随雁见过的任何一种剑法,或许是新的剑法。
剑锋由慢转快,渐渐无法用眼睛去捕捉,剑式也超脱于“剑”本身,他手中的是风诛还是云啸或者是任何一样兵器都无所谓,作为武者他已经抵达了一种新的境界。
还是那般让人着迷。
十几年前姬随雁还是明心宗的一个小弟子时就非常向往这个人了,他也走过江湖数年风雨,又拜在永昌公主身边于皇都之中周旋,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更不是什么不沾红尘的纯情客,可却始终都无法对那些人投入感情,一直以来他不敢去奢望拜遥,却又不能忘记。
他向往的不只是这个人的身体,而是这个人的所有,他的风流潇洒,他的风光恣意,他的忧郁悲沉,还有他的脆弱易伤。
啊,究竟该如何是好……
舞剑之声停了,拜遥放下剑,拿起另一个酒壶仰着脖子喝酒,喝了一半,忽道:“你要在那里多久?”
姬随雁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而后抬步走了过去。
“前辈不是不喝酒吗?”
“不要说扫兴的话。”拜遥淡淡瞥了他一眼,坐在了地上。
“那你的酒可以给我尝尝吗?”姬随雁坐在他身边。
拜遥把酒壶递给他,他便也学着拜遥直接往嘴里灌酒,是很烈的酒,过了喉咙痛快无比。
拜遥说:“清竹给我推荐的,叫‘逗你玩’,喝了就能让人变开心。”
“练公子?他这人还是那么有意思。”姬随雁笑了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办法啊,他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在拜遥面前却时不时就要卡壳。
拜遥把酒壶夺了回去,灌着剩下的酒,问他:“你有何事?”
姬随雁看着他已经染了醉意的脸,道:“前辈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拜遥似乎没有问出口的意愿。
姬随雁说:“怪我自作聪明。”
被练清竹点明,他才忽然醒悟。
拜遥不问,姬随雁就自己坦白:“几个月前你遭徐雾沉算计……其实我知道徐雾沉的动向,之所以没有事先提醒你,是为了在你遇险的时候恰好赶到,给你留个好印象。”
“尽归门能够走到今日,自然什么手段都用过,神祇宗排挤星河谷明心宗,我也在其中做过推手……”姬随雁话说得很艰难,“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样的人,作为后辈看不上,作为朋友看不上,作为……更是没可能。”
“镜心澜被檀摩算计,这事你知道吗?”拜遥道。
“算计?”姬随雁道,“我知道檀摩要寻她音攻斗乐,并不知其他。”
拜遥松了一口气,看来出卖镜心澜的人只有越锦书,她的弱点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若非檀摩通过某个人知晓了她的弱点,不可能以魔音催出她的魔心。
姬随雁垂眸:“对不起。”
他不知道檀摩能够伤到镜心澜,他应该拦一下的。
拜遥喝完了酒,头脑晕沉:“你有什么必要跟我道歉?”
“……你果然不在乎,不在乎我是什么样,不在乎我对你耍了什么手段,不在乎我的手有多脏,因为我在你眼里不值一提……”姬随雁扳过他的肩膀,眼睛一瞬间发红,“可是我想要你在乎啊,你为什么不能多看我一眼?我情愿躺在你身.下,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知不知道我爱你?”
“何苦如此……”拜遥有些发愣,醉意涌上来,模糊不清地看着姬随雁的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带着安抚的意味,“为了别人把自己弄成这么痛苦的样子,很不值得……我不值得。”
姬随雁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天下间没有人比你更值得,你不相信我的感情吗?”
拜遥眼中流露出难言的悲伤:“有什么感情不会变?有什么人不会变?”
“平暮云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愿,他说不想成为我的阻碍,说自杀就自杀,秦度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兄弟姐妹,我们之间绝对不会刀剑相向,可他还是对我对项柔动了手,越锦书……集闲七英最初聚在一起就是因为越锦书,他说我们只求武道之意,只求潇洒江湖,我们是闲云野鹤……他彻底变了,他连镜心澜都会陷害,他连自己的师尊自己的师弟都不容。”
拜遥凄惨地笑着:“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不会变?有什么感情可以一直存在?”
“我可以!我对你的感情可以!”姬随雁只觉得心口痛的发麻,他终于确信,拜遥内里是很脆弱的,这脆弱让人心疼。
“你……”拜遥难受地说,“你这小子只会难为人……你非要表现的那么可怜,让我如何拒绝?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我不喜欢男人,你要我如何接受?”
“前辈……”姬随雁握紧他的手,眼泪忽然滚落而下,“我怎么敢奢望你接受,你只要给我一点回应我就死而无憾了,你说你不喜欢男人,可你也不是没有感觉,那天晚上我们……我们之间差了什么?我可以爱你一辈子,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也可以为了你改变,我不耍弄心机了,我可以做好人,我可以去做一个君子……”
拜遥推开他的手臂,把他压.到地上:“不要作这副可怜模样!”
姬随雁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心软,你不舍得让后辈那么伤心……”
拜遥怒道:“何其无耻!”
姬随雁笑得很难过:“无耻?你还不知道我的无耻之处,把我上了的人是你,你总不能一点责任也不负……前辈,你对别人都是那般照顾,为何总是对我不留情面?”
拜遥擦去他眼角的泪,说:“……那你上回来。”
姬随雁便用力翻转了位置:“你是不是又要觉得我趁人之危?”
拜遥兜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向自己:“我……对你负责,全都还给你吧……”
姬随雁伏在他身上,滋味复杂:“前辈,我就是趁人之危啊。”
趁你头脑发昏的时候逼你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趁你痛苦难过的时候表露感情。
我就是个小人。
拜遥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糊涂:“随你……胡作非为。”
姬随雁吻.着他,低语道:“拜遥,你真的不适合喝酒……”
湖水依旧平静无波,夜晚很静,月光落在纠.缠的两个人身上,拉长缭乱的影子。
……
先清醒过来的人是拜遥,他按了按发懵的额头,叹了口气,随便收拾了一下,把两人的衣服捡了捡,拎起姬随雁把他扔进屋里去睡觉。
但这回没有扭头就走,他看着床上装睡的人,又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如何纠.缠成这种模样的?
姬随雁装不下去了,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在黑暗中望着他的影子:“前辈……你还好吗?”
拜遥没吭声,拎着水壶倒了杯凉水喝下去。
姬随雁道:“我很奇怪,前辈为何……一直留在帝都?”
似拜遥这般潇洒随性的人,该是不喜欢帝都风气的。
拜遥:“我想看看我掺了一脚的事最后是什么结果。”
姬随雁:“殿下想感谢你,她……”
“不必。”拜遥看着他,道,“除此之外,也等着你来讨债。”
姬随雁勾起唇角:“前辈这种君子,注定要被我纠缠不休。”
拜遥啧了一声:“混蛋。”
姬随雁又道:“拜遥,我不相信你一点动心的感觉都没有。”
拜遥走到床边,抬起他的下巴,借着月光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的脸,道:“虽不算倾城,到底也有三分颜色。”
姬随雁荡漾起来:“前辈~”
“在你的争权游戏里好好玩。”拜遥的手指勾过他的脸颊,收起,“债你已讨完,我先走了。”
姬随雁看着他的背影。
走到门口,拜遥却又顿住。
“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