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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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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血腥味许久散去。
凌岁安坐在圆桌边,指尖轻扣桌面,眼前有关这镜水城的迷雾正渐渐散去,逐渐有了轮廓。
“翦芙蓉进了城主府。”倏地,一个声音响起,紧跟着,一片阴影落在凌岁安腿上,不断放大。
凌岁安抬眸,目光落在像是被火燎焦的晋慕余身上,轻蹙了下眉,“你这是被自己的火烧了?”
凌岁安眯眼看晋慕余,发现对方身上那件黑袍上有好几处都被火烧穿了,破出大大小小好几个不规整的孔洞,孔洞上还残留着熟悉的妖气。
“不是我。”晋慕余锁上屋门,“是翦芙蓉。”
晋慕余闷声说,在凌岁安边上坐下。
*
两个时辰前……
晋慕余拖着温隐翠去了芙蓉楼。
到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因此二人见芙蓉楼大门紧闭,门前没什么人,也就当是正常。
怎料,一走近,才发现芙蓉楼门上贴了张纸,纸的边边角角已经微微翘起,摆明是贴了有两天。
纸上写,翦芙蓉近日身体不适,所以关门歇业,准备休息个半月,半月后再开店。
可这话应付应付别人也就算了,对晋慕余来说,翦芙蓉写这张纸贴在门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她跑了,一种可能是她在等他。
前者可能性低些,至于后者,翦芙蓉特意清场等他,想也知道对方是挖了个坑,就等着自己上钩。
但就算知道是个坑又能如何,这芙蓉楼若一直拖着不去,那只会让他们境地越来越被动,最后掉进一个更大的坑里。
所以,晋慕余短暂权衡了下,伸手推开了门。
门后大堂里,冷冷清清的,八仙桌上落满了厚厚一层灰,各个角落里也布满了蛛网,就好像这个地方有好些年没人住过,这才落得如此。
“真奇怪,就两天,翦芙蓉是怎么做到把这里搞这么埋汰的?”温隐翠打量着门后边,边看,边抬脚准备往里走。
结果,脚刚抬一半,就被晋慕余拉住。
“看着点。”晋慕余示意温隐翠看脚下。
温隐翠一顿,顺着对方视线,朝门槛上看去,眉头一挑。
门槛上,有一根极细的蛛丝,悬在半空,刚好到人膝盖的位置,如果不是晋慕余提醒,温隐翠还真发现不了。
“这翦芙蓉真是,还跟以前一样,净爱玩这些把戏。”温隐翠嘟囔一声,将脚抬得又高些,跨了过去。
晋慕余跟在他后边,后脚一进门,门就砰的一声重重撞上,连带着门槛上的蛛丝也不住颤了几颤,随后绷直在深褐色门板上,颜色也因着骤然被拉长而几乎透明,好似下一瞬就会绷断。
“上楼。”晋慕余扫了眼大堂,随后,直直朝楼梯方向走。
温隐翠站在他后边,双手交叉,放在脑袋后边,吊儿郎当应了声好,慢步跟上。
却不想,他刚走出三步,一道气刃便忽然贴着他的裤腿划过,紧接着,不偏不倚打在大门上,正中那根蛛丝。
蛛丝从中间断裂,温隐翠和晋慕余看向蛛丝,同时一愣,旋即低眼,只见二人脚下蓦然浮现一个绘着蛇形纹路的阵法,阵法泛着墨绿色的光,占据整个大堂。
“……”温隐翠沉默了下,看向方才气刃飞来的地方,眯眼,“敢给你温爷爷使阴招,乖孙儿,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温隐翠直勾勾盯着柜台,袖下握扇的手一转,柜台便原地炸开,暴露出躲在后边的人——是店小二。
店小二在柜台炸开的瞬间,瘫坐到了角落。
他也在阵法中,此时,他靠着墙,看着试图朝他方向过来的温隐翠,咽了咽口水,威胁对方道:“温山主,这是东家布下的阵法,你只要动一下,便会粉身碎骨,变成这桌上,还有这凳上的灰,所以我劝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着这阵法自己消失吧。”
店小二瑟缩成一团。
二人看着他,在听了他的话后,重新打量这大堂,神色一变。
“你是说这桌上都是人的骨灰?!”温隐翠倒吸一口凉气,“翦芙蓉那个丧心病狂的,这是杀了多少人?!她不怕被镜水城的人怀疑吗?”
“这些人都是活该!”店小二哆哆嗦嗦喊,为自己东家辩解,“当初要不是他们一直追杀东家,东家也不会对他们下死手!再说了,都是十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些年,东家一个人也没杀过!”
这八仙桌上的骨灰都是十年前残留在阵法里的,如今,阵法重启,这才重新显现。
“不过,温山主,还有晋山主,你们若是敢动的话,那你们便会成为这些年死在东家手下的头两人,所以我劝二位,还是自觉站着,等这阵法消失吧。”店小二道。
温隐翠闻言抱手,视线冷冰冰落在店小二身上,似笑非笑,“乖孙儿,你都喊我们山主了,难道不知道山主的实力吗?”
温隐翠说着,手中折扇一转,化作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箫。
“这小蛇交给我,你赶紧去找翦芙蓉。”温隐翠看了眼晋慕余。
晋慕余会意,瞬身走出阵法,踩上楼梯。
与此同时,阵法启动,一条条妖气幻化出的绿蛇似闪电般从阵法中钻出,紧接着,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朝晋慕余飞去,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道倏然响起的箫声扼住咽喉。
无形的笛声似生出有形的手,它掐在蛇的七寸上,轻轻一用力,绿蛇便如易折的树枝,猛地被折断,然后轻飘飘落在地上,重新化作妖气。
“赶紧走吧,这里我应付得了。”温隐翠余光瞥见晋慕余还没走,传声提醒。
晋慕余看他一眼,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旋即消失。
五楼,雅间的门紧闭着。
晋慕余站在门前,指尖妖力一转,门轻松打开。
雅间内,本子册子胡乱丢了一地,或是摊开,或是堆着,总而言之,没几本放在书架上,全散落在地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给人留。
此外,这地上还满是粘稠的液体,液体浸湿所有书册,味道闻起来,诡异中透着几分熟悉。
晋慕余在脚下施了一个隔绝这些液体的术法,然后缓缓走进雅间。
雅间里,他放出神识,将地上的所有书册查探一番,但书册上的字都被满地的液体晕染开,黑乎乎的好几团,根本没多少字可以看清。
除这些外,雅间里好像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晋慕余蹙了蹙眉,随即神识覆盖整座芙蓉楼,所过之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蓦地,他的神识撞上一层结界——在头顶。
屋顶猛地破开,晋慕余在收回神识的刹那,一条白骨鞭猝不及防甩来。
晋慕余心头一凛,侧身躲开,同时,反手握住离火弓,一支利箭朝白骨鞭甩来的方向射去,二者相撞。
晋慕余又是三箭射出,直接毁去半面屋顶,屋顶上,翦芙蓉手执白骨鞭,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目的是什么?”晋慕余直截了当问。
翦芙蓉神色淡淡看他,回了两个字:“你猜。”
话音落下,白骨鞭倏然扯住晋慕余方才射出的箭,下一刻,暗红色的妖气自翦芙蓉手下生出,先是缠绕上白骨鞭,接着缭绕在箭身周遭,瞬间,妖火乍现。
翦芙蓉利用先前收集的晋慕余妖气驱使那支箭,箭被妖火裹挟着,冲晋慕余而去。
晋慕余目光落在那支箭上,直觉不对,当即就要毁去那箭。
怎料,箭在触及他面门的那一刻,倏然一分为三,两支被晋慕余眼疾手快挡下,剩下一支则是贴着晋慕余的衣摆飞过,钉在了地上。
“晋山主,你到底是头回出山,玩不过人心的。”翦芙蓉站在屋顶上,幽幽说,说罢,她便一个闪身,消失在了渐渐投落进屋中的日光里。
日光刺眼,晋慕余恍了下神,随即想要去追。
哪成想,就在他动作间,周身突然火光窜天,妖火在几息间,便从那支利箭的箭身上蔓延到别处,将整间雅间烧着。
火海里,地上那诡异液体的气味被放大,晋慕余愣了愣,终于意识到这地上的液体到底是什么。
桐油……
*
“所以你是跟翦芙蓉回的城主府?”凌岁安问。
晋慕余嗯了声,答:“但她进城主府后就没了踪迹。”
凌岁安想了会儿,又问:“温隐翠呢?”
晋慕余掐诀换了身衣服,道:“还在芙蓉楼。”
凌岁安:“他不回来?”
晋慕余:“不回来。他逮住了芙蓉楼那店小二,我叫他从人嘴里挖出点东西,再回来。”
凌岁安了然点了下头,正想分享她的猜测。
但这时,屋门笃笃笃地被敲响,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外道:“仙子,芙蓉楼有妖作祟,城主想请您随他去除妖,不知可否方便?”
是跟在张远之身边的仆从。
凌岁安和晋慕余对视了眼,片刻,凌岁安回那仆从道:“好,我过会儿便来,你先去回话吧。”
凌岁安打发仆从,仆从在门外站了小会儿,应了声是,随后离开。
“温隐翠被发现了?”凌岁安问晋慕余。
晋慕余对上凌岁安的眼,摇头否认:“不会是他。他逃跑的速度向来快。”
凌岁安若有所思,半晌,抬手在晋慕余身上施了一个遮掩妖气的术法,“那便是你被发现了。张远之是冲着你来的。”
凌岁安说着,站起身,绕过屏风,目光落在还熟睡的凌瑞雪身上,手一挥,便是一个杀阵外加一个传送阵。
“你要将你师姐送走?”晋慕余站在屏风边,正好看见凌岁安布置传送阵。
“是也不是。”凌岁安道,“若是事情可以控制,且没人对师姐下手,那这阵法便不会被启用,但事情若是失控,且有人想利用师姐,那这阵法便会将师姐送回抱月宗,顺便移平这城主府。”
凌岁安说得很轻巧。
但晋慕余却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晋慕余敢肯定,但凡镜水城的事牵扯到了凌瑞雪,凌岁安必会叫这镜水城变成第二个阎罗城。
“可你师姐神魂上的阴气怎么办?我记得她还得再除一次阴气。”晋慕余道。
凌岁安看他,一脸淡定:“将银铃带回抱月宗不就好了。”
晋慕余:“那张远之必会阻拦。”
凌岁安直言:“杀了便好。”
“……”晋慕余听了凌岁安的发言,沉默了下,然后开口,“我记得你是仙门的人。你出自仙门,修习的应当是正道。”
言外之意,你一正道人士为了私心,杀人夺妻真的合适吗?
“我是出自仙门不假。”凌岁安面无波澜,“但谁说仙门里头的人修习的都是正道?此外,我若真是什么好人,会给你下傀儡毒?”
晋慕余噎了下,这话他无力反驳。
*
张远之在会客的大堂等二人。
二人离开住的院子,径直就往大堂去,路上,一个仆从也没瞧见,气氛莫名诡异。
“进大堂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使用术法。”大堂后的石子路上,凌岁安走在晋慕余前边,头也不回传声。
晋慕余还在想翦芙蓉的事,闻言,垂眸看了眼凌岁安后脑勺,顿了顿,片刻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凌岁安兀自走着,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不知道,但也不算完全不知道。我能和你说的只有一点,千万别暴露妖的身份,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
凌岁安说着,随意踢开脚下一颗石子,抬眸,目光落在十步外的大堂上,最后又向晋慕余补充一句,“你身上我布置了遮掩妖气的术法,非大乘期看不出,所以你可以放心在张远之面前装凡人,不用怕被发现。”
说罢,凌岁安转身,手拉住晋慕余道:“夫君,走吧,城主想必等急了。”
这一句话,凌岁安没用传声,一字一句清晰传进晋慕余耳中,听得他身形一僵,再回神,人已经一只脚走进了会客大堂。
大堂里,张远之坐在上首,他身后一个仆从低垂着脑袋,在二人进来时,他小心翼翼抬眼,视线快速飘过凌岁安,接着在晋慕余身上停了下,又很快低眼移开。
“你们来了。”张远之余光瞥见二人从后门进来,不疾不徐放下茶盏,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凌岁安看他一眼,反应亦是平淡,“动作慢了些,城主勿怪,我们现在走吧。”
“走?去哪儿?”张远之抬眸问,深黑色的眸子在他缓缓往后靠时,闪过一道光,如同蛰伏在暗夜里的狼,叫人不寒而栗。
“芙蓉楼,除妖。”凌岁安从容答,言谈间,她神识在大堂周遭放出一圈,虽未找到其余人,却发现这城主府的灵气流动发生了改变。
是诛妖阵。
凌岁安探了下灵气变化规律,很快得出结论,但没有明说。
“去芙蓉楼除妖……”张远之指尖轻点圈椅扶手,轻蔑笑道,“不瞒仙子说,芙蓉楼的妖跑了。”
他头小幅度一转,看向晋慕余,“但好在我这仆从亲眼瞧见那妖跑去了哪,所以仙子放心,那妖我们一定能抓住。”
张远之话落,晋慕余脚下倏然出现一个金光熠熠的阵法,阵法中数十根金柱拔地而起,在几息间,便化作一光牢,将晋慕余困在其中。
晋慕余目光落在那光牢上,眉头一紧,下意识想施术破了这光牢,但尚未动作,他便想起凌岁安先前交代的话,不得不压下反抗的冲动,转而冷冷盯着张远之,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张城主,你这是何意?”凌岁安睨没有动作的晋慕余一眼,嘴角浅浅勾起,但很快,她又冷下脸,故作不悦看向张远之。
张远之沉着迎上凌岁安毫无温度的视线,没有吭声,而是抬手将身后仆从推到二人中间,示意他说。
仆从早就猜到他要在这时候登场,但站到二人中间,他还是忍不住软了腿,浑身发颤道:“这、这人是妖,我、我亲眼看见的!”
仆从指着晋慕余,磕巴道:“今、今早,我、我去芙蓉楼给夫人买芙蓉糕,亲眼看见他、他全身妖气缠、缠绕着从芙蓉楼出来!所、所以他一定是妖!”
仆从话虽说得不利索,但意思很明了。
凌岁安神色漠然看他,半晌,开口:“我夫君从昨晚自方才都在与我缠绵,你是哪只眼瞧见他去的芙蓉楼?是左边这只,还是右边这只,又或是说两只眼都出了问题?不如我给你瞧瞧?”
凌岁安慢吞吞弯下腰,一双含着肃杀之气的眸子直直对上仆从,吓得人一个激灵,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而二人之外,张远之与晋慕余也同时看向凌岁安,神色各异。
“你说你与他缠……直到方才,还在一道?”张远之斜晋慕余一眼,在视线触及对方从耳朵红到脖子根的脸时,顿了下,不自在坐直。
“对啊,怎么了?”凌岁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她缓缓站直,镇定自若,“难道我与夫君行房事还得与张城主汇报一声,请你观瞻不成?”
晋慕余听了这话,脸红得更厉害。
张远之闻言,亦是恨不得把两只耳朵堵上。
这抱月宗的女弟子,他如今一见,算是开了眼了。
“凌仙子,”张远之端起茶盏,在勉强稳住心绪后,道:“今早我手下的仆从亲眼见他出了城主府,但你却说他一直与你一道,证据呢?”
凌岁安答:“我便是证据。”
张远之:“……”
张远之强忍住将茶盏摔了的冲动,老半天憋出两个字:“狡辩。”
凌岁安摆手:“我不是狡辩。此外,你说你手下仆从见我夫君出城主府,难道就没有看错的可能吗?难道就没有有妖故意扮作我夫君、挑拨离间的可能吗?”
凌岁安一连两问。
张远之呼吸一窒,将茶盏摔在桌上,站了起来。
“那你有证据证明他不是妖吗?!”张远之反问凌岁安。
凌岁安面不改色,抬头迎上张远之质问的眼神道:“我夫君是凡人,你大可以自己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妖气。”
判断一个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看他身上有没有妖气。
张远之也清楚这点,但他若真能看出晋慕余身上是否有妖气,那也就没必要在这试探凌岁安半天了。
不过,现在凌岁安既然让他主动试探晋慕余,那他也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张远之想着,缓缓与凌岁安道:“城主府有一院子,此院子在诛妖阵阵眼附近,如果你这道侣能在这院子中住上三日,我便信他不是妖。”
“当然,有一点,我需得提前提醒仙子,那便是在这三日里,他倘若泄露妖气,哪怕是一星半点,他也会被诛妖阵当即诛杀,灰飞烟灭。”张远之刻意咬重最后四个字。
凌岁安神色淡淡看他,没有拒绝他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