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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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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慕余被关在城主府西南角一座荒废的院子里。
眼下,已近亥时,漆黑的夜如同一层厚重的黑纱覆盖在万物上,将它们的轮廓模糊。
窸窸窣窣——
荒废的院子外倏地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黑影闪过,翻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张远之布下了重重禁制,这几重禁制与诛妖阵相连,一旦触发,便会启动诛妖阵,将院子里的一切荡平。
这禁制极为复杂,寻常人难解,但这黑影却好像是开了挂一般,一进院子,就轻松避开所有禁制,如一条灵活的游蛇,潜进了院中唯一亮着灯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一张断了半截腿的方桌。
桌边,晋慕余一袭黑袍,手中轻轻捏着一颗黑棋。
“人来了。”他对面,一个声音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一颗在方桌上棋盘里落下的白棋。
白棋的主人未见身影,但晋慕余却可以清楚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啪嗒——”晋慕余将手中黑棋落到棋盘上。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窗缝里游进,接着慢悠悠挪动到地上,像是一滩水,汇集在一处。
“翦芙蓉。”晋慕余侧眸,看向几步外逐渐有了人形的黑影,低声念出对方名字。
“是我。”黑影回应,头部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下身依旧是黑漆漆的影子,看起来颇为诡异。
“现在能说你的目的了吗?”晋慕余收回看翦芙蓉的视线,重新看向棋盘,“或者说,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晋慕余是在问翦芙蓉一次次引他入局的目的。
翦芙蓉心下了然,言简意赅说了两个字:“尚未。”
话音落下,她黑色的下半身变作一条蛇尾,朝晋慕余游移着靠近。
结果,就在与人只差一步时,一只手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怪力袭来,将她整个人轰然撞在方桌上,叫她半边脸被迫压着棋盘,反抗不了分毫。
“银铃呢?”一个女声在翦芙蓉耳畔响起。
翦芙蓉轻蹙了下眉,看向墙上自己的影子,眸光微转,反应过来,“仙子如此暴躁作甚?”
她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抹妖冶的笑,“我来寻晋山主是有正事与他说。你放心,与情爱无关,我不会与你抢他的。”
翦芙蓉只字未提银铃,同时,脚下黑影悄无声息蔓延,黑影中,一只手蠢蠢欲动伸了出来,朝某一方向探去。
怎料,一只脚蓦地踩在黑手上。痛得黑手主人“啊”地尖叫一声,哆嗦着敛去黑手,终于安分下来。
“凌仙子,”翦芙蓉惨白着一张脸,“什么银铃、红铃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来找晋山主,当真就是为了妖族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又何必掺和进来呢。”
翦芙蓉不肯松口。
凌岁安一瞬不瞬盯着她,忽地,五指松开,指尖轻轻摩挲了下对方脖颈,然后一寸寸下移,最后停在翦芙蓉咽喉处,倏然收紧,掐着人脖子,将人用力往上一提。
“你就算现在能藏起银铃,那以后呢?以后你死了,银铃无人可用,你说她会如何?”凌岁安语气平平说,话里话外是无声的威胁。
翦芙蓉闻言咬唇,眸光在短暂暗淡几息后,开口:“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说罢,她脚下黑影骤然抽出数以万计的黑色线条,线条在顷刻间,将她与凌岁安包裹其中,变成了一颗黑色蚕茧,或者说,黑色蛇蛋……
黑色蛇蛋外壳很坚硬。
晋慕余目光落在上边,不知里边什么情况,但他清楚翦芙蓉是想和凌岁安同归于尽。
而蛇族若想与人同归于尽,那必是有把握的。
所以晋慕余来不及多想,抬手便要掐诀,想帮凌岁安从外边破除这禁锢。
却不想,就在他调动妖力时,又一道黑影突然从窗外滚进,跟着,便听那黑影道:“阿蓉,过来。”
黑影站在阴影里,话音一落,黑色蛇蛋左右晃了晃,旋即,黑色线条从蛇蛋上剥离,重新融进了地上的影子里。
“谁让你进来的?!”方桌边,翦芙蓉边用蛇尾紧紧绞着凌岁安的脖子,边皱眉看向只有小半边身子被昏黄烛光照亮的人,语气听着不悦,实则却满是不安。
“不会有事的。”银铃从阴影中走出,整个人站在烛光里,安抚性地看了眼翦芙蓉,随后,视线落到凌岁安身上,“阿蓉,放开她吧。”
银铃与凌岁安平和对视着,双方都没有太多意外。
“可放了她,她对你动手怎么办?”翦芙蓉显然不信凌岁安。
凌岁安瞥翦芙蓉一眼,淡淡道:“我若想对她动手,她早就死了。”
就凭银铃今早在她屋中残留的血气,她便多少猜到了银铃和翦芙蓉之间的关系,所以她若真想动手,那银铃今早就不会顺利离开她的院子。
银铃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没错,她若想对我动手,我今早便死了。”
话说着,银铃又向前走了一步。
翦芙蓉见状,当即松开环在凌岁安身上的蛇尾,黑影一晃,人便站在了银铃身边。
而凌岁安站在原地,摸了摸脖间被蛇尾勒出来的红痕,轻轻撇了撇嘴。
这红痕是翦芙蓉用术法勒出来的,上头还带着点蛇毒,压制着她体内灵力,一时有些不好处理,倒是麻烦。
“这蛇毒我会解。”晋慕余在翦芙蓉松开凌岁安后,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凌岁安脖子上的红痕有一大片,中间被蛇鳞挤压过的地方,隐约冒着血丝,在白皙的皮肤上瞧着有些可怖。
“没事,这毒我自己就可以逼出去。”凌岁安没去看晋慕余,在他对面坐下,手就要抚上脖子,强行逼出蛇毒。
结果,晋慕余扣住她手腕,直接将一根翎羽塞进了她手里。
“施术将这羽毛融进血肉,便能解这蛇毒。”晋慕余沉声说。
凌岁安疑惑看他一眼,捏着翎羽的羽柄,转了几转,有些猜不透晋慕余在想什么。
但在晋慕余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下,她还是选择听对方的话,将灵力渡进翎羽,接着,施术将翎羽融进了自己的血肉。
“啧。”翦芙蓉目光落在那根翎羽上,轻挑了下眉,紧跟着,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晋山主,你对凌仙子果真是——唔——”
翦芙蓉说到一半,被银铃捂住了嘴。
“阿蓉心直口快,你不要介意。”银铃注意到晋慕余看翦芙蓉的眼神变化,默默站到二人中间,挡住了对方隐隐透着危险的视线。
而晋慕余视线在银铃身上停留了会儿,很快便敛去眼底情绪,重新转向凌岁安。
凌岁安按晋慕余所说,正消除脖间红痕,消除完,她摸了摸脖子,见银铃和翦芙蓉还站着,不由眨了下眼,然后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都坐吧。”
她看了眼两侧还空着的长凳。
银铃会意,轻轻柔柔嗯了声,在靠近凌岁安的位置坐下。
而翦芙蓉见银铃坐下,也立马和她紧挨着坐在一条长凳上,同晋慕余做了邻居。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了吗?”凌岁安开门见山问。
银铃侧眸,看向凌岁安,没再隐瞒,扫了眼晋慕余,直言不讳道:“傀儡毒。我想要他身上的傀儡毒。”
“傀儡毒……?”凌岁安闻言眯眼,重点在,“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傀儡毒?”
银铃实话实说:“瞑族圣女的能力之一。”
凌岁安沉默,半晌,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你要傀儡毒,是想控制张远之?”
她问银铃,银铃迎上她的目光,坦然点头,栗色眸子里倒映着闪烁的烛火,但眼底更深处的情绪却晦暗不明,就好像一口井,一眼望去,只看得清井水表面映照的一切,却看不见井水之下的东西。
“你还记得我今早与你说的故事吗?”银铃低眼,问了一个好像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凌岁安知道,这问题绝对能解答她眼下的所有疑惑。
“记得。”凌岁安道,“你说上一任瞑族圣女……上一任……”
凌岁安忽然顿住,看银铃的眼神一变。
“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的故事。你就是上一任瞑族圣女。”凌岁安肯定道。
先前听银铃说故事时,她只顾着故事本身,却忘了细想故事的主人公,以及银铃一开始就透露出的关键信息。
上一任瞑族圣女、一心二意的丈夫、心怀不轨的弟弟……
这三者除了张远之外,银铃和张近之完全对得上圣女和弟弟这两个角色。
至于为什么说除了张远之,那是因为他们第一面见张远之时,可以明显感觉到张远之对银铃的在意,而这份在意很难让人将他和一个一心二意的丈夫联系到……不、其实是联系得到一起的……
仆从对银铃的轻慢、张近之对银铃的轻挑……这所有的细节都可以看出张远之对银铃并不上心。
但初见时,张远之对银铃的关切却又不像作假……凌岁安思绪一顿,想起初来城主府时,那看门的嘴碎仆从对张远之和银铃关系的评价。
仆从评价说,张远之对银铃这个夫人一直漠不关心,恨不得离人远远的,但近来,张远之却对银铃嘘寒问暖,生怕人磕着碰着,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换了个人……夺舍?不像。
但若是因执念而重活一世,那便说得通了。
“你和张远之都是重生的。”凌岁安语气笃定,在想明白后,她倒没有太多意外。
毕竟,偌大的修真界什么事都发生过,便说这人因执念而重生,在古书典籍中,就记载了好几例,更不用说未被记载的会有多少。
“没错。”银铃见凌岁安点破,坦然承认,直言,“再过两日便是万落节,白欺霜就是在万落节出嫁的。”
而白欺霜出嫁后,便是张远之追随,再之后,就是银铃深陷泥淖、永困在暗无天日牢笼的事。
“你将这些全盘告诉我,就不怕我告诉张远之,与他合谋吗?”凌岁安问银铃。
银铃平静看她,浅笑分析:“首先,你道侣是大妖,以我对张远之的了解来看,他就算嘴上说愿意与你合作,但合作后,他必会卸磨杀驴,想尽一切办法去取你这道侣的命,所以你不会冒这险。”
“其次,你女儿神魂上尚还有阴气残留,只要我不愿,我便不会帮她,而我不帮她,她十有八/九活不过两月。而这两月里,你想必也找不到第二个能稳妥除她神魂上阴气的法子,所以你也不会冒这个险。”
“最后,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他身上的傀儡毒,并未存害人的心思,所以与我合作,是你最好的选择。”
银铃说完这些,二人算是将一切都摆到了明面上。
凌岁安看她,片刻,又看向晋慕余,问:“你看法如何?”
晋慕余正梳理银铃那番话,闻言,回了回神,视线先是扫过翦芙蓉,然后扫过银铃,最后对上凌岁安的眼,狐疑传声:“你当真愿意将我身上的傀儡毒给她?”
凌岁安神色不变嗯了声,解释:“我手上没有第二份傀儡毒,所以只能将你身上的给银铃。”
“你不后悔?”晋慕余又问。
凌岁安疑惑:“为何后悔?”
晋慕余无言以对,心道一句,看来是真不怕他跑了。
然后冷眼看向银铃,“你想怎么从我身上取傀儡毒?”
晋慕余语气不善,对利用他的人还是没什么好感。
而翦芙蓉听出他话中敌意,当即侧身做出防备状,随后替银铃道:“你将左手摊开,放在我面前即可。”
说着,她翻手变出一把黑金匕首,推到了晋慕余面前。
晋慕余垂眸,看那黑金匕首一眼,嘁了声:“又是血术,还真是没新意。”
翦芙蓉睨他,冷哼:“那你有本事就换个法子逼出你体内的傀儡毒啊。切,真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成的人道侣。”
“……”晋慕余皮笑肉不笑:“那你有本事也别从我身上取傀儡毒啊。切,真当我不知道,你是自己炼不出傀儡毒,这才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让谁,大有原地打一架的架势。
边上,银铃无奈看着二人,先将自己的右手摊开,放到翦芙蓉面前,“阿蓉,别闹了,开始吧。”
银铃左手扯了扯翦芙蓉袖子。
翦芙蓉偏头看她一眼,闷闷哦了声,被迫偃旗息鼓,只能暗暗在心里问候晋慕余一番后,与对方道:“伸手吧,取出这傀儡毒对你也有好处。”
说罢,翦芙蓉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什么,又传音入密,故意挑衅晋慕余道:“当然你要是心甘情愿被那女修控制,那我取一半也成,如此,你便可一辈子跟着她,名正言顺,可比上一任……”
“闭嘴,要动手就赶紧的。”晋慕余沉声打断,伸出了左手。
翦芙蓉看他,笑眯眯道:“好,知道了。不过晋山主,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别当真,这傀儡毒要取,需得全取出才有用,所以不能给你留了,对不住啊。”
话音落下,翦芙蓉也不给晋慕余回怼的机会,黑金匕首一划,一道血口便在晋慕余掌心乍现。
划完晋慕余,翦芙蓉又看向银铃,她目光落在对方有无数道淡疤的掌心上,心下纠结,但在银铃投来视线时,她还是心一横,在她掌心划出一道血口。
两道血口摆在一处,翦芙蓉手握黑金匕首,阖眸默念一段口诀,瞬间,晋慕余只觉神魂一颤,下一刻,他便清晰感觉到灵脉上的傀儡毒在一点点剥离,朝他左手掌心的血口处涌去。
黑色粘稠的傀儡毒从晋慕余掌心血口里挤出,同时,银铃掌心血口处涌出的血也凝成一团,随着傀儡毒的溢出,迅速包裹上它,就好像中药丸做好后,需要用蜂蜡包裹保存。
一炷香的功夫后,傀儡毒尽数取出。
翦芙蓉翻手收了黑金匕首,面前原本只是一团液体的傀儡毒也在顷刻间变作一小颗黑色药丸。
银铃取出一个小盒装好药丸。
边上,凌岁安一直注视着她,见她将傀儡毒装好,手一翻,也变出一个小盒,递给她。
“这是傀儡毒的解药,放在我这也无用,正好给你。”凌岁安道。
银铃垂眸瞥凌岁安手里的小盒一眼,接过,又递给翦芙蓉。
“阿蓉,麻烦你将这解药毁了。”银铃浅笑说。
翦芙蓉看她,顿了顿,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在目光触及银铃双眸后,她又将那些话吞了回去,颔首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