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在水》缚喜

6、第 6 章

　　登岛那天，虞家的船从横滩的迷月津出发，九层宝塔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而动。

　　巨大而豪华的船只航行在浮玉海之上，从旁经过的所有船只在这艘巨轮面前都显得破旧寒酸。

　　人们站在甲板上，带着惊奇的眼神抬头仰视着这庞然大物，九层塔形状的虞字旗昭示了这艘船的主人。

　　虞喜还没有踏上明良岛的土地，她的名字却已经通过讯玉在明良传播开来。

　　而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岛上的人们却都见怪不怪了。

　　因为早在几年前，虞家的三少爷登岛时就搞过这么一出了。

　　那时虞野的排场比她还要大，直接拉了一条船队，并排横行着送他登岛。船上也根本没放什么物资，而是装了满整船盛开的蓝花楹。

　　他说这花好看的紧，但听闻明良岛上没有蓝花楹，深感可惜，于是兴致勃勃地搞来数棵蓝花楹，要移栽到明良，种一片蓝花楹海。

　　虽说这行为在虞喜看来实在是让人费解，但落在当时明良的姑娘们眼里，却成了独一无二的极致浪漫。

　　俊朗的青年立在船头，意气风发，载着满船花海迎面而来。

　　至此，虞野的大名在他登岛第一日就传遍了明良。

　　虞喜跟他比起来，还是略显低调了。

　　不过登上明良岛，就算得上暂时脱离虞家了。虞喜心情不错，难得抱了猫儿立在船头上，闲闲望着无垠的海面。

　　船只已经迫近了明良，终年环绕着明良的海雾中已经渐渐散去，隐约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和淡淡的腥味，把虞喜的鬓发都吹得潮湿而凌乱，钗环上坠着的流苏也都纠缠成了一团。

　　虞喜皱了皱眉，一把将玉钗拔出来，随手就扔进了海里。

　　朝鹿走上来给她披上件薄披风，轻声道：“小姐，快要到了，该回去重新梳妆了。”

　　虞喜轻轻应了一声。

　　故地重游，再登明良，倒是勾起了她许多心绪，发呆的时间越发久了。

　　传说明良是仙人的埋骨之地，有一位仙人在此陨落，尸身化作了无数的藏宝秘境。

　　传说是真是假已经无从考证，但明良多秘境是真的。

　　秘境中有无数奇遇机缘，还有仙人留下的宝藏，世人对此趋之若鹜。

　　明良自被发现之后，就陷入了无尽的争夺之中。

　　这样的宝地，普通人自然是没有机会来分一杯羹，彼时的明良被无数的世家大族瓜分。

　　但世人总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更何况是极为重视利益的各地世族。一些分不到的小世族虎视眈眈，分得了几分地界的大家世族又蠢蠢欲动，觊觎着更好的。

　　人的贪欲没有满足之时，明良岛上的混乱也从未停歇，直到矛盾到达了临界点，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那场战斗异常惨烈，几乎所有参与其中的世家都受到了重创，有的家族甚至直接覆灭。

　　这样惨痛的代价，让各大家族不再妄想独占明良，他们达成共识，大家各退一步，明良由所有的世家子弟共享。

　　所有世家子弟都可以进入明良，明良的秘境也任意进入，至于能在秘境中得到什么，那就各凭本事了。

　　时过境迁，如今明良秘境中的宝贝几乎都被搜刮空了，但世家大族仍然会将族中的年轻一辈送到明良。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明良，最宝贵的已经不是秘境，而是无数的世家人脉。

　　今日是在明良游玩的世家公子小姐，明日就会是各大家族的掌权者，今日所结交下的人脉，明日就会是最强有力的资源。

　　同样，这也是对各世家继承人的历练，所有人在明良的一言一行背后都代表着家族的立场和利益，能在明良游刃有余，来日才能在谈判桌上与各位家主族长斡旋博弈。

　　虞喜回去换了身极其繁复的衣裳，白色的襦裙上用极浅的蓝色丝线绣出花叶缠枝的纹样，短衫外又披一件水蓝色的大袖衫，绣着精致的鱼戏云水莲，外头又罩一件素白的纱衣，臂上还挽着长长的披帛。

　　光是发髻朝鹿就梳理了许久，既绾了个少女娇俏的双髻，又用蓝色的丝带在胸前系两个小辫，显得温婉一些。

　　至于发饰，原本虞喜是更喜欢一套奢华的金饰头面，但为了贴合今天的穿着，最后被朝鹿哄着换了一套素蓝色缠花的。

　　妆面倒不必过多描画，虞喜本就长得漂亮，只浅浅描了细眉，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

　　当船只靠岸停稳，虞喜才在听鱼的搀扶下缓缓下船。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了。

　　海风吹动了少女鬓边的流苏和额前碎发，阳光刺眼，侍女立刻将竹伞撑开，主仆仔细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踩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又好奇地抬眼，打量着这新奇的地方。

　　就算早就想到，以虞家那三兄弟的相貌来看，他们的妹妹也绝不会难看，但如此惊人的美貌还是让人不住感叹，不舍得移开视线。

　　但虞喜只是短暂露面，并没有给任何人上前攀谈的机会，就被虞家的下人们簇拥着离开了渡口。

　　程嘉临匆匆忙忙赶来时，只见虞家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地从船上搬东西，那尊贵的小姐早就不见踪影了。

　　程嘉临挠了挠头，无奈转身就往敛雾山庄去了。

　　在明良岛的中西方有一座高山，顶端高耸入云，山顶有的清泉。泉水从陡峭崖壁倾泻，如同从天上云端坠落，因此得名天水山。而虞家的敛雾山庄就在这天水山上。

　　当年虞照来明良后，将原先山上虞家的建筑尽数推倒重修，移树栽花，修整地势，兴建园林。

　　而某一日，山庄里一处石林坍塌，露出了个盛满清水、云雾缭绕的洞口，洞中的水雾便缓缓四散弥漫。在晨间阳光微弱时，雾气能笼罩整个山庄，而在夜间月光照射时，又能看见水雾聚拢，收回于洞中的奇景。虞照因此将山庄取名敛雾山庄。

　　或许虞照早有先见之明，早预想到弟妹们会依次来到明良，又或许出于其他的考量，总之虞照捡着山庄里四处宜人适居的地方，精心修建了四个风格不同的院落。

　　原本，虞照或是想将山庄最好最中心的华岁阁留给虞喜的，只因华岁阁的装饰风格一眼便看得出比其他三处更精巧精致，还额外修筑了亭台花廊，扎了支红木秋千。

　　只是虞野乍一来就看中了华岁阁前的那条花路，花路两旁种满了桃花，盛开时一片粉嫩煞是好看。

　　虞野盯上了这花路，不由分说地搬进了华岁阁，还让人将桃树尽数砍了，换成了他从平溪带来的蓝花楹。

　　虞照诘问他时，虞野嘴硬狡辩，说虞喜是不会来明良的，与其让华岁阁空置着，还不如给他住。

　　不过这样一来，虞喜就只能住在山庄最高最深处的云水居了。

　　在听说虞喜要来明良后，胡升才紧急派人，将云水居按照虞喜的喜好修整了一番。

　　胡升带人来来回回地往云水居搬东西，虞喜则是跟听鱼和朝鹿在山庄里闲逛，不出意外地路过了虞野的华岁阁，虞野当初大张旗鼓从平溪运来的那些蓝花楹就种在华岁阁外。

　　原本明良的气候不太适合蓝花楹生长，虞野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些树一棵棵种活。不过在平溪时，蓝花楹的花期能有半年之久，但在明良，花期也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了。

　　如今不在花期，只能瞧见郁郁葱葱的绿，一团团雪白的兔子在树下草地上窝着，全然不怕人。

　　明良岛的存在特别，除了世家贵族的少爷小姐和他们贴身的仆从们，外人是不能再岛上长留的，胡升几乎是刚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得离开了。

　　虞喜靠在池塘边的石亭上，笑盈盈地对胡升说：“胡掌事慢走，我就不送了。”

　　三条恶犬正趴在虞喜脚边小憩，胡升哪里敢让她送，冒着冷汗几乎是拔腿就走。

　　虞喜在失雾楼住了两天，可谓是胡升这辈子最难熬的两天了。

　　第一日先是陪着虞喜去了各处店铺，挑拣珠宝首饰，选花纹布料裁制衣裳。虞喜平日用的胭脂水粉和香料都是特供的，一般不会从外面单独买，但这里的东西虞喜瞧着新鲜，便也一箱一箱的都买来试试。

　　胡升被虞喜点名当导游，被迫跟着逛了一整天街，才稍稍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又被叫了去。

　　胡升本想找个理由推辞一下不再过去，但来请他的那位名叫听鱼的侍女却不听他分说，只笑着说这是小姐的命令，必须把胡掌事带过去。

　　听鱼说：“小姐只说要带胡掌事过去，可没说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胡掌事若是实在忙得走不开，我也可以受累，将胡掌事的尸体带回去交差。”

　　听鱼笑得一派天真，似乎是在认真地给胡升出主意。

　　别无他法，胡升只得跟着听鱼前往。

　　虞喜在顶楼喝茶，晨光微熹，碧海与天光皆浩远。

　　小姐的态度很温和，没说还要去采买什么，只请胡掌事上座，听鱼端来香茶。

　　胡升才稍稍放宽了心，侍女朝鹿就递过来几本册子。他接过来随手一翻，登时觉得头皮都炸起来了。

　　册子上记着的，是虞家在此地的所有产业的账目资料，也就是虞喜要他整理好交出来的东西。虽然算不上详尽，但大体的规模都已经被摸透记录在这了。

　　这些资料都是绝密，胡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虞喜是怎么弄到的这些东西。

　　“小，小姐，敢问这些东西……都是从何而来？”

　　这几日，胡升的心情变动剧烈，如今这些东西涉及到他的工作范围，胡升终于收起了今早时那苦哈哈的心态，严肃又略带紧张地发问。

　　他草草翻看一遍，几乎虞家所有明面上经营的产业都已经被调查清楚了。而关于那些隐藏在地下的、更为绝密的部分并没有记录，他也不清楚虞喜究竟知不知道，但他清楚的是，那些东西，虞喜不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