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禁》千花星

14、秋霜

　　御药房位于青宫附近，差不多出了内廷的区域了。刚过正午，头顶的太阳恹恹的挂着，俯瞰着青白的大地。

　　内廷地上多烧着地龙，穿着薄薄的衣服也觉着冷，可出了内廷就不同的，硬硬的青石板隔着厚厚的地砖顶着你的脚，凉气很快也从地上透过来，很快整个身子都凉透了。

　　尹潇楚走的很快，出了内廷便能见着几个人一班的侍卫，按着特定的轨迹巡逻，她尽量避开他们，免得多惹是非。

　　过了九龙壁，紧挨着紫禁城的城墙，可以看到一溜的房子，临近的一间便是御药房。

　　到了御药房门口便被人拦住了，是一个小太监，她拿出通牌，小太监看了看她的身份，便前去禀告了。

　　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看着她面无表情，把手往袖口里一揣，瓮声瓮气道：“姑姑等会吧。”说完就不吭声，到耳房里歇着了。

　　梧桐应是来过，当时就吃了御药房一个闭门羹，她的品级还没有梧桐高，得到这样的待遇也是正常。只是这小太监说的“等会儿”就颇有意思了，一会儿，究竟是多大会？

　　小太监明显没有再与她说话的意思，她也就在门边等着，大概等了两刻钟的时间，过了未时，到御药房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大多都是直接进了御药房，少部分的拿通牌与看门太监一瞧，也就进去了，她算是个生面孔，刚刚来的，缩在门边等，冬日的凉风早已将她浑身吹透，她咬着牙齿打冷颤，自己努力遮掩着，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

　　正等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过来，春桃穿着百花面的短袄，下面是五色的裙子，打扮与宫女们都不一样，她看到尹潇楚，远远的走过来站在她身前偏头道：“尹姑娘。”

　　尹潇楚冷冷的看她。

　　春桃拍手笑道：“呀，姑娘脾气别这么大，说不准以后还有求着我的时候，这时就弄得这么僵，以后还怎么相处？”

　　尹潇楚也不理她，她自觉无趣，转身耳房的小太监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殷勤道：“姑姑，今天来拿什么？”

　　春桃得意的瞥了尹潇楚一眼：“她来做什么的？”

　　小太监不屑的看了尹潇楚一眼，到春桃那里又换了脸色，凑到春桃耳边道：“为寿康宫太后生病来的。”

　　春桃哦了一声，大声道：“原来是为了那位啊，你可要小心点，我听说老太后的气现在还没消呢，一旦你们做事出格，可要小心你们的身板子。”

　　“是是。”小太监谄媚的道：“谁说不是呢，这不是已经在这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么？”

　　春桃听了愈发得意，脚尖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了。小太监又道：“姑姑今天来，可是殿下那里有什么要召请的？”

　　“呸呸。”春桃向地上啐了两口：“快拍拍你那臭嘴，谁没事来你这找什么太医？殿下身体好着呢，昨个还在太后宫里用膳，听说很快就要举办与驸马的大婚典礼了，公主府早就建好了，听说规格与皇宫比都不差呢。”

　　与皇宫比都不差，岂不是违制？想来那些大臣肯定不允许她们如此出格，像她父亲，就第一个不会答应，春桃想必是在夸口。

　　小太监也看出来了，却跟着春桃的话恭维她，春桃又说了会方道：“公主今个突然打了个喷嚏，该不会是着了凉了吧，你快些进去准备些药茶来，公主不喜吃苦的，你可要嘱咐太医好好调配。”

　　“好嘞好嘞，姑姑放心。”小太监不住声的应，拔腿进去了。

　　春桃在一旁看着尹潇楚，满目的得意与炫耀。

　　小太监进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包药材，细细的嘱咐了春桃，春桃拿好，喊了一句冷就离开了。

　　春桃走后小太监立即变了脸色，又对尹潇楚不屑的哼了声，方回自己的小屋里坐着了。

　　尹潇楚淡淡的看着这出闹剧，眼观鼻鼻观心。

　　从未时到申时正，她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小太监还在旁边的角门里不出来，尹潇楚走上前问他：“里面可有信了？”

　　小太监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撇嘴哼了一声，又道：“这才哪到哪啊，再等着吧，说不定里面会有信呢。”

　　他这么久没进去过御药房，这时候却来了这样一句，尹潇楚知晓他得了消息了，在这里糊弄她，也不与他多言，抬脚就进了御药房。

　　小太监立即追了出来，到门边时把她拦住，打眼看去，御药房里有不少人，宫女、太监还有一个正在写方子的太医。小太监拉着尹潇楚就要向外走，尹潇楚急了，大声叫道：“寿康宫太后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当的起吗？”

　　原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尹潇楚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她见得了众人的关注急忙又道：“老太后已经病得没法子下地走路了，身为医者本应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本以为说了这话能引起大家的愤慨，众怒难犯，这御药房就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却不料此话一出，竟有人嗤笑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笑，随后就转过头，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那状似太医的人连头也没有抬。

　　拉着她的太监已经不拦她了，不以为然的站在一旁瞧着她，似乎再跟她说：继续吧，继续说些什么，看你能怎么样。

　　娘亲常说宫中冷暖，那里不是人去的地方。

　　尹潇楚此刻才深切的感受到。

　　不由得想起素姑姑摇头时的无奈，素姑姑做不成的事情，果然是有几分原因在的。

　　她心凉了半截，照这样的形势，消息能不能传到慈宁宫太后的耳中还得两说，那拦她的小太监仿佛是吃准了她闹不出什么妖来，径自出去了。

　　她孤零零的站在御药房的门口，周围团着一大片生人勿进的罡风。

　　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要散开几尺，仿佛她的气能伤人。

　　宫女有宫女生活的圈子，太监有太监的圈子。如果这次来的是小园子，那太监们肯定饶不了他。

　　太监与太监之间的内斗有时候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尹潇楚有点理解小园子了。

　　站在那太医的面前，太医低头写方子，并不理她，尹潇楚心头对他嗤之以鼻的，没想到一个好好的太医竟然也会参与宫廷的斗争，倒是让她想象不到。她以往觉得太医只管医病，那曾想过太医也是人，也脱不了是非荣宠的那一套呢。

　　“先生去给太后瞧病吗？”

　　“姑娘说是哪个太后？”太医说着话，却头也不抬：“若是慈宁宫那位，老夫断没二话，马上就能走。可若是寿康宫那位就不一定了，老夫今天随你离开，明天可能就会丢掉饭碗。”

　　太医抬起头，略泛着白色的眉毛似乎在提醒潇楚，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平静道：“若是姑娘，该怎么选择？”

　　“那就能见死不救吗？”

　　太医静默了，一双眼睛看着前方，仿佛在沉思，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过了一会儿方道：“生老病死，忧悲哀苦，门口的槐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紫禁城里一切如是。”

　　他起身，见尹潇楚一脸不解的看着他，又道：“既已身处修罗场，何故期待菩提花？”

　　老太医起身走了，尹潇楚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可实无所思。

　　这人真奇怪，潇楚心想。

　　老太医不肯搭把手，只能想别的法子，可这御药房里当值的太医很少，放眼所见，也只看到那一个，现在还跑了。尹潇楚满心无力的四下张望，蓦然间与一个站在内屋门口的太监对上了眼。

　　尹潇楚发誓，她刚进来的时候那个人不再门口。

　　那是一个很俊俏的太监，粉面朱唇，明明是常见的青色的常服，尹潇楚却闻到了干净的味道。

　　“你是寿康宫的宫女？”太监开口问道，潇楚点头，太监道：“你先回去吧，太医的事我来处理。”

　　尹潇楚蹙起眉头，她实在是不能不信任这御药房的人，太监笑道：“奴才是乾清宫万公公身旁的。”

　　尹潇楚恍然大悟，若是万公公身旁的人，那就无虞了。可心头还是有些疑虑未消，她走到那太监的身旁：“之前寿康宫也曾有人来过，怎么不见…”

　　她话未说完，那人已经明了，答道：“奴才是近些日子刚刚调到御药房来的，姑姑说寿康宫的人，我奴才未曾见到。”

　　这人说话一字一眼的很是清晰，礼貌中带着几分疏离，尹潇楚笑道：“那就多谢了，请问大人名讳。”

　　“幼时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现在的名字是万公公给的，秋霜，姑姑叫我奴才小秋子就好。”

　　秋霜。

　　好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秋霜不过十七岁的年纪，的确是比尹潇楚要小一些。

　　“那就拜托你了小秋子，今天务必要请来太医。”尹潇楚正色：“太后的病势不好，不能再拖了。还有。”尹潇楚脸上显了为难之色：“太后不愿意将此事告知万岁爷，所以一切只能指望您了。”

　　她说完后盯着秋霜，这事不是一件小事，若是秋霜有为难的意思，那她就得另想法子。

　　秋霜很爽快的点头：“姑姑放心。”

　　尹潇楚微笑着点头离开。

　　赵素儿在寿康宫门口等了许久，在看到尹潇楚时急忙迎上来，与她一同往宫里走一边问：“如何了？御药房可答应派御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