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春色》baiaaa

21、何必归故家（五）

　　风雨楼，风雨楼，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重切切思量一番，回去后找到花容，求见楼主平云生。
　　午时正，风雨楼所有外出刺客都归来，齐聚楼内，为即将到来的考绩磨刀待试。
　　里里外外的交谈声中，花容接过时重完好归还的溶骨散，匪夷所思道：“求见楼主？”

　　不过短短几日，时重身上却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妖还是那个妖，却相比之前的她，多了几分锋芒与自信。
　　花容好似在她身上闻见了淡淡的，不属于风雨楼的气息。但楼主说随她去，那她显然也没有逼问的必要。
　　可她隐隐有种感觉，这风雨楼，快要留不住她了。内心有些复杂，她索性不再去想，又确认了一番：“你确定要直接去见楼主？”
　　时重沉默着点点头。

　　霞阁盘问，她只奉上了高生的半截断舌，牢牢守住了隅使及洛水河畔发生的一切。
　　隅使身份重大，牵涉甚广。最不明智的做法便是将他随意交出去，风雨楼内，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她想到了平云生。
　　淡淡的熟悉感，让她没有由来的信任。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却是不会行阴暗之事的那种。将隅使奉给平云生，才是最稳妥的。

　　花容干脆直接把她带去了南玉阁。南玉阁雕梁画栋，香烟缭绕，仿佛预示着主人飘渺难测的心思。
　　得知不必做通传，她心情倒是还不错，一路上也和时重有说有笑。时重慢慢抚上腰间，一个毛茸茸的虎形吊坠，那是黎霜虎进了风雨楼后的伪装。
　　它心情不好，十分不喜这里冲天的妖味。它虽不喜杀戮，可难闻的气味多了，难免有些暴躁。
　　这小妖的气味倒是还不错，它便心安理得地赖在了她身上。不知是谁依附谁，却让时重有淡淡的心安。

　　阁外，花容停了步子，把她往前一让。
　　“去吧，祝你好运。”
　　语中不知藏了几分真心，几分嬉笑。
　　时重朝她郑重作揖，道了声谢。风雨楼内，能得花容一眼的妖不多，她要谢她明里暗里的偏护。
　　花容被那声谢震到，别别扭扭“嗯”了一声极快离去。

　　她的身后，时重稳稳心神，抬手推门。威压扑面而来。
　　总感觉有一双眼，隔着弥漫的烟雾静静审视自己。时重垂着首，缓缓往前走。
　　走过幽蓝的燕影灯，赤红的月霞珠，泛着浓郁酒香的绿蚁酒。及至台阶下，她俯首跪倒。
　　“绮楼时重，求见楼主！”

　　绛紫的眸默不作声地从四面八方观察着她，让她有些紧张。
　　片刻后，有人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她睁大眼，看见平云生眸中的疑惑。
　　“我以为，你会趁机逃走。”平云生声线低魅，手指掐上她的脸颊，缓缓收紧，“却没想到，你仍旧回来。”
　　她不知道这是何意，默不作声。
　　见从她的神情上窥不到自己想要的，良久后，平云生懒懒收回手，转身向台阶上走去。
　　“说吧，与仙勾结，都做了什么好事？”

　　时重震骇。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没有打算为难自己，也没有打算虚与委蛇，直截了当，直戳进了自己隐秘的担忧。
　　既然知道，那她便再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放出隅使，她拜下：“楼主明察，我在任务途中意外遇见他与一只堕魔的妖有勾结，坏了风雨楼的规矩，故捉他来问。”
　　“哦？”
　　昏迷不醒的隅使浮空飘起，向台阶之上飞去。
　　紫色的妖雾在他身周缠了一圈又一圈，在探寻。最终她看见，妖雾逐渐分离，自分离出勾出一丝黑沉沉的魔气。
　　平云生俯身捻起，神情莫测，妖冶的眼中有几分兴味。

　　“此妖我认得，云楼那个老废物的隅使。”
　　他抬手指向时重，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慢慢浮起。三十三阶之上，珠帘碰撞，隔空她撞上他的嗤笑。
　　“风雨楼迟早变天，而你——”
　　“你想用他换什么？”

　　时重任自己漂浮，她好似看到了楼主平云生神情里的醉意朦胧，面上终于泄出一丝坚决。
　　声线微微颤抖，她说：“我想光明正大地离开风雨楼。”

　　平云生一只手撑着额际，听闻此言，笑了起来。
　　“哈......”
　　“光明正大？”

　　玉石小案上，忽地多出一杯酒，清冽的酒香混在飘渺的烟里。一只修长的手执起玉盏，放在嘴际轻啜。
　　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再开口，嗓音多了几分嘲弄。
　　“从前想光明正大倒也罢了，现在还想着光明正大......”
　　“苦头还没吃够么？”
　　“嗯？我们的......”

　　模糊不清的词消弭在耳中，时重没有听清。对面忽地似笑非笑，款款起身。赤白的脚尖轻点，一瞬落在了时重身前。
　　飘着的身体被缓缓放下。时重看他俯身，眼中像是有幽深的漩涡，引她不由自主沉迷。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他身后张开的巨大羽翼。
　　平云生低低道，语带诱惑：“若赢了明日的考绩，我便放你走。”
　　顿了顿，他又笑，暗含警告：“离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君远一些......”

　　平云生的身影渐渐消散，连带着刀疤脸隅使，偌大的南玉阁里，时重陡然惊醒，只听四下环绕着的最后一句轻喃：
　　“我可不想看你再死一次....

　　*

　　另一边，柏昆山上。
　　东来收起水镜，惊叹道：“不简单，真的不简单。他竟想把巨阙也给出去！”
　　不知重景何时编撰的册子，一笔一字，在他们看来就是倾注心血之作，只因他悟道早，悟道深，他的修行，从来不困于纸上，而全在心间。
　　这也便罢了，他还借出了黎霜虎，他的唯一坐骑。
　　后来他还想把巨阙也留给她，可不知什么原因，又放弃。

　　宿齐倏地站起身，怒然斥道：“胡闹！简直是胡闹！”
　　说罢犹觉不解气，转身怒视东来：“不是让你盯着点重景么？他为何会越陷越深！”
　　东来仿佛没听见他的斥责，笑吟吟拽他坐回。
　　抚了抚下巴，他好笑着开口：“越陷越深这话倒有些偏颇。在我看来，他好似一见那小妖，就是这个态度。”
　　琢磨着琢磨着，他下了一个定论，一字一顿道：“他这是——一见钟情！”
　　宿齐平日里不苟言笑，此时眉心却攥的紧紧的，十分不理解，口中不知章法地斥：“去你的一见钟情！重景定然不是这样的人！”

　　说罢他疾走至案牍前，执起游龙笔，重重落下，手臂气得兀自颤抖。
　　他就说这个时候东来到柏昆山定没有什么好事情。平白扰乱了他的占卜不说，还糟了他的心。
　　下次定然不受东来蛊惑，管他劳什子的重景！
　　闭眼凝神片刻，将占卜结果写至纸上，而后附上仙术送它直上九重天。
　　东来慢悠悠走近，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看他怒目，竟觉得十分有意思。宿齐懒得抬头，写完一张，又从左上角再抽出一张纸笺。
　　行云流水般，纸上落下的全是“忏悔”二字。
　　东来忍俊不禁，抽走游龙笔，对他道：“你要真觉得对不起，那也不必自己忏悔，重景说他稍后便至，你不如去他面前忏悔。”

　　宿齐冷哼一声，手腕一转，又摸出一根一模一样的游龙笔，重新落在纸上。
　　东来如何逗，他都不说话，正好笑叹气之际，腰间玉鉴忽地嗡鸣一声，他朗朗一笑，对宿齐道：“重景到了，我去接他！”
　　说罢便化清风飞快而去。
　　殿中无人，宿齐这才搁下笔，自言自语道：“要你去接？我柏昆山是不准他来了么！”

　　不多时，交谈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停在殿外，再不近一分。
　　搞什么！
　　宿齐抬头去看，便看见二位好友打趣的眼神。
　　他嫌弃地别开眼，放好笔，又将写满“忏悔”二字的纸笺烧掉，这才慢吞吞起身，走至他们身侧，低声道：“去我寝殿。”

　　柏昆山四季如春，由充沛灵气孕育，寝殿内，燃着一股清幽的香，心旷神怡。
　　东来为主，宿齐为辅，将重景按在椅上，连番发问。
　　“你和时重到哪一步了？”
　　此乃东来，一脸贼兮兮。
　　“重景你糊涂！梨霜它愿意去我管不着，你竟然想把巨阙也给出去。你忘了你得到它如何艰难了吗！”
　　此乃宿齐，声声震耳，句句怒斥。
　　这还没完。重景刚欲开口，东来话音先至：“说！你是不是对时重一见钟情！”
　　听到此，重景忍不住笑了，吁了一口气，弹指封住二位老神仙的审问，悠悠端起白玉茶盏，浅啜最新一茬的柏昆雪绒。
　　他淡淡道：“你们整天乱想些什么。”
　　神仙万年光景颇难打发，司职的神仙愈是。他有些怀疑，这二位神仙，天官做久了，有些不正常了。
　　挥手解开仙术，他微一抬手，堵住东来和宿齐的怨气。这才慢慢道：“上次我说的，却不全是空话。”
　　“她天性纯良，无害人之意。只以妖身而定罪，未免太过无情专断，实非道之所为。”
　　宿齐眼睛越瞪越大，眼中透出不可置信，重景颇为无奈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瞥他一眼，继续道：“且她年幼便遭遇曲折，以孤苦之身在世间踽踽独行……”
　　“我有心想护她一护罢了。”
　　仙族与妖族积怨已久，根深蒂固的偏见绵延数万年，绝非一朝一夕间可消融。他在做的事情，不打算牵涉他们进来，但在时重这件事上，他需得明确表明态度。
　　且……她之于他，竟有一种淡淡熟悉的感觉，让人不自觉怜护。他把这归于，过于相似的经历。
　　一番话说得寝殿内异常安静。两位仙君神色复杂难辨。
　　他们是知道的，好友的幼时，有多艰难。
　　进来两个小仙童，圆圆脑袋，粉粉脸庞。头顶两个小髻，板着小脸。一个有条不紊的换走了渐凉的茶水，另一个取来食盒，里面列着各式各样精美的糕点。
　　宿齐并不讲究铺张，却对好友很是亲近。
　　这糕点，一列是仙桃百桂糕，仙桃摘自九重天上月笛仙女的百果园，桂花采自容清仙君的千年仙桂树；一列是飞华踏月糕，飞华指旭日初升时那一抹晨曦，踏月指月圆时最耀眼的月辉。
　　但这三位仙君，无一位爱品糕点，是以每次都被浪费。
　　东来挠挠脸，率先打破这寂静：“哎，这糕点给时重带几个，宿齐，你那茶叶，要不也装了送她几袋……”
　　宿齐低咳两声，脸色些微郁闷。
　　“我让仙童重做一盒，茶叶也多备一些…”
　　重景哑然失笑，打断二位好友：“不必了，若她答应做我的徒弟，那以后此种机会还多，不必急于一时。”
　　乍闻此言，东来扒拉食盒的手一顿，宿齐吩咐仙童的话一滞。
　　而后齐齐失声问道：“什么？！你要收她做徒弟？”

作者有话说

　　复健复健，家中事情多，人也多，抽空码字。如果有读者愿意和我讨论就太棒啦！
红包继续等着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