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春色》baiaaa

20、何必归故家（四）

　　这样可不行。
　　时重在遇见重景前，一直在被否认，被轻贱。当一切美好幻化成泡影，她却无人引领，无人偏爱。
　　这温暖，她受不起。她没有被他放过的资本，她也远不如表面上如此的活泼。她装出灵动，装出胆怯，都是只为自己的阴沉打掩护。
　　她满腔的怨恨与愤懑，迟早要找一个出口宣泄，而这些，注定让她不能与仙为伍。
　　尽管她渴求。

　　心中算盘拨来拨去，决定先稳住重景仙君。毕竟他要收自己为徒的想法已如此明确。
　　时重嗓音轻缓，摆出自己的态度：“我一定会控制自己的......”
　　重景淡淡含笑，“嗯。”
　　黎霜虎恰好落在那片绿林里。正值阳春时节，叶片小而繁，泛着湿润的水汽。重景拨开枝桠，透出隐隐的光亮。光亮中，立着一座二层客栈。
　　“高安向风雨楼投状后不久，犯事被驱出上京。他心有不甘，在上京城外徘徊不去。”
　　时重眉头一蹙：“......他在皇城内犯了事儿？”
　　“算也不算。”重景朝前走，向着客栈，“他惹怒了上京内的贵族子弟，那人找了个由头惩治了他。”
　　时重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跟在他的身后，小声埋怨：“这高安果然不是个省心的。还说要结交好友，拿了钱也照样一塌糊涂。”
　　想着他与蛟怪的勾结致使高生缺了半块舌头，且自此之后高生日日遭受洛水镇民的唾骂，她心里便不太好受。
　　重重踩上枯枝，以泄胸中不屑。

　　“找到高安后，你打算如何做？”重景声音温和。
　　恐吓他，折磨他，用花容给她的溶骨散，让他如同一滩死肉一样一动不动。或者用妖力，用古夷教给她的那招，让他在酸甜苦辣咸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此消磨他的意志。
　　想到这里，她看向那个青色背影。当高安意志崩溃之时，再向他套话，套出他那五十年灵运从何而来，套出国师的有关事情。这或许对重景仙君他们要做的事有所帮助。
　　时重捋了捋衣衫，摸到胸襟里那一个硬硬的小瓶，迟疑片刻，又将手放下。树越来越稀疏，光越来越明显。人声清晰可闻。
　　她生性警惕。这样做，无非是，又让她在重景仙君那里多了一个把柄。

　　时重甜甜笑，也不管身前那人能否看见，“既是为高生着想，那便让高安诚心改过，赡养高生便可了吧？”
　　顿了顿，她又道：“若做的太过，我怕高生无后了......”
　　她觉得自己说的应当在理，毕竟凡人对无后这事儿十分在意。料想高生也是如此。
　　“不是打晕他，教训他么？”重景嗓音淡淡。
　　咦？难道她什么时候透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吗？还是说，重景仙君是在开玩笑？
　　时重面色古怪，咂摸一番，决定不去理会。未听到答话，重景瞥她一眼，哼笑。

　　半夜住店，一般有鬼。为了不引起骚动，他们直接隐身，循着气息到了高安客房内。
　　房内已熄灯，呼噜声一阵大过一阵，声声吵耳，时重恨不得变出来一副棉花塞进耳朵里。
　　实在吵了，时重想，要不然变成厉鬼先吓他一吓？
　　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她没见过厉鬼，她也怕厉鬼。嗯......七窍流血，断臂残肢，想想都瘆得慌。
　　这般事，还是让重景仙君来做吧。时重明智地待在了后面。看重景走上前去，伸出右手罩在高安的头顶。
　　一团毛茸茸的光，从他的手心出现，又慢慢散成股缕渗透进高安的脑袋里。
　　“这是在做什么？”时重小声问。
　　“侵入他的意识。”
　　更直接的讲，算是侵入高安的记忆，找到关键的部分并修改，让高安打心底产生对高生的愧疚。

　　十分长见识，真的，但她学不来。昏暗的房里，只有一圈圈银白色的光晕。时重喃喃道：“不得不说，有点好看......”
　　这话说的，不光重景朝她投来一眼，连榻上的高安都有醒来之势。呼噜声开始断断续续，间或夹杂几句哼哼唧唧的呻/吟。
　　时重陡然一惊，连忙上前用妖力在他天灵盖一拍，直接拍得高安昏死过去。
　　手指弯曲再张开，时重神色微妙，盯着手掌，心里想：糟糕，好像有些用力过猛……
　　时重干咳一声，巴巴开口：“他，他没事吧？”
　　一面说，一面拿眼暗戳戳去看重景。其实她更希望这一巴掌能再狠些，最好直接拍死他。
　　谁知这辰天官却像是对她的行为全然没放在心上，慢慢收回手，道：“他无事，只昏了而已。”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心虚，重景笑叹一声，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得房内凉飕飕的。
　　“不尊亲长，不敬不爱。我罚他重病一月，改过自新。”
　　时重不由一愣。这有些幼稚的行径，好似更像是为她开脱。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涌上淡淡的满足。于是她默默点头。这样其实也不错，总之高安也受到了惩罚。
　　就是不知，仙君的“重病”，对高安是否够用。
　　高安虽昏，却不太老实。不停的动，不停的打呼，吵得人脑壳痛。
　　时重试着将思绪从呼声中揪出来，却不满地发现，这不太容易。
　　但还有一事现直至现在还未做，她强忍着烦躁开口：“仙君，那妖口中的‘国师’，是否要问一问？”
　　重景道：“不必。高安毫无城府，那人想必也隐了踪迹。”
　　且蛟怪尸体已然到手，有了这个媒介，回溯过往十分容易。
　　时重了然点点头，又恨恨想：高安果然无用！

　　凡间时间流逝快，这阵子晨光熹微。时重出了客栈，难免有些唏嘘。
　　到了分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经历了一场如何惊心动魄的事情。本为任务而来，最后却惩治了一番下发任务的人。对自己这小小妖来讲，也算是历练了一番呢。
　　下次下山，会在什么时候？时重漫不经心地垂着目光。
　　二人出了客栈，顺着路走。没有用仙术，没有用妖力。梨霜虎安静地随在重景身旁，懒洋洋地甩着尾巴。时重来了兴趣，稍稍落后一步，偏头让眼神随着尾巴上上下下。
　　她不开口，重景也不开口了。及至岔路口，重景停了脚步，转身看她。
　　微叹一声，他道：“我欲收你为徒不是一时兴起，但也并不是逼迫。”
　　时重一时觉得无措。
　　重景唤梨霜虎靠近，干净修长的手缓缓抚过柔软的毛发，淡道：“我让梨霜随你同去风雨楼，必要时护你安危。你若愿意随我修行，它便与你同回，若不愿，它也可自行回来。”
　　他递给时重一本书，“你的妖力，仍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为何压制我却不知。此去必定凶险，防身之术不可无。”
　　时重接过，看见淡褐色封皮上，右下角，一道墨笔书写的小小的“重景”二字。
　　重景手按在苍黑的巨阙剑剑柄上，面上淡然无波。摩挲片刻后，又放下。
　　最终转身，慢慢化成一缕清风，在时重目光里消散。

　　时重怔然看着手里的书，回头向来路走去。
　　纠结了片刻，最终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书收起，而后神色平静地牵起梨霜虎脖间的毛发。
　　晨光照在小径上。一妖一虎隐着身形，从早起的旅人中走过，穿过撒下斑驳光影的树林，渐渐往皇城的厚厚城墙靠近。
　　梨霜虎此时倒很安静，稳稳随行，润润的眸子偶尔觑一眼时重的神色。
　　它也知道，身旁这个小妖，正在内心进行一番天人交战。它遵循主人的意愿，任她自己选择。
　　良久，时重笑道：“梨霜，你说我该随你主人修行么？”
　　——当然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都求不来！
　　梨霜虎不走了，停在某个地方，坐下开始修理起自己的毛发
　　“我有点怕哎……”时重嗓音软软。
　　——有什么好怕的！我主人愿意在这仙妖相斥的时候护你，你感激还来不及！
　　梨霜虎整理完腿部的毛发，又开始卧下整理腹部。那是它全身最柔软的地方，在时重赶路的时候，它却整理得异常坚定。
　　梨霜虎自然不吐人言，只在心里默默叹：求你了，擦亮眼睛做个与众不同的小妖吧！
　　可它最终只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

　　*

　　皇城外是官道。
　　背着包袱的人一个个在官兵手里验过通关文牒，无人注意空气中微妙的波动。
　　时重将视线投向离入城队伍不远处。
　　那里多是低矮的灌木丛，这边一团，那边一簇，难以隐藏有心人的行迹。
　　她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来这里，是要确认一下，自己的那次妖力失控，是否影响到了皇城内。
　　这次历练十分难得，算算她好像没有出几分力，却在不知不觉间妖力稍有突破。
　　从指尖放出几分妖力，凝神感知。
　　妖力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小心避开萦绕在城墙周围的龙气，反复几次试探，最终确定了这里没有妖力残留。
　　时重不由轻松地呼出一口气。这便说明，琦楼楼主平云生，并不是因为那次失控而对她有了记忆。
　　排除了这个，疑虑却更重。为何他跃下城楼时，恰巧就对上了她的眼？她不信这是巧合。
　　可玉骨扇、隅使……
　　她想，回到风雨楼后，与平云生接触的机会还多。希望能在这些日子里，从他手里抢一条命活。

作者有话说

　　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遇上了想照顾一生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