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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前世-惊蛰-风起云涌 ...

  •   一千八百年前,兴定朝,摇漾城。

      和好朋友唐翌看戏喝茶散了场,朝浥带着贴身小厮福堤半路偷偷折回了庄春茶楼,从茶楼后门直奔顶楼掌柜房间,翻看起了白萧留下的二月账本。

      除了白萧,旁人都不知道这茶楼的主人是十五六岁大的朝浥。朝浥姓朝,作为朝昌明的小儿子,古灵精怪,从小受尽宠爱,看过太多荣华富贵。

      他父亲朝昌明是吏部左侍郎,兄长朝青是大理寺少卿,母亲温苏徽也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只要是朝浥好奇的事情,靠着家底殷实都放手去做,比如用攒的零用钱盘下这栋茶楼,享受做生意的乐趣和烦恼。

      朝浥并非整日吃喝玩乐不读书,在父兄光辉的压迫下,他似乎必须读书走上仕途,但总是能以旁观者身份观丈夫和大儿子口中朝局的温苏徽对此保留了意见——她不想家里所有的男人都被卷入摇漾城风云里去,想让小儿子多单纯快乐一会儿。

      朝浥原本没那么着急看账本的,但春节那会儿他跑了老远的路才请来城西郊集市上的说书人陈浔,这会儿急着看这民间说书人有没有带来生意。

      “嘿,还真不错。”,朝浥自言自语道,银子流入超过一月两倍不止。

      庄春茶楼一共三层,一二楼接待客人,三楼是多出来的一间阁楼,不大,就像茶楼多出的一块瘤子,比起京城其他大户酒楼客栈算矮的。

      根据白萧的说法,这茶楼的原主人离开京城了,临走前交代白萧找个有缘人收了茶楼,还让白萧留下来给新主人帮忙。

      经常和一群朋友来这儿喝茶聊天的朝浥就是那个有缘人。

      买茶楼花的钱不多,还得了个白萧这样凡事亲力亲为有能力的帮手,朝浥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哪想到在盘下这茶楼后三个月,茶楼的生意都平平无奇,收支相抵,偶尔还亏银子,朝浥这才磨刀霍霍开始改革。

      真正改起来才发现这茶楼死气沉沉,经常喝的茶不香了,经常从三楼看的风景不美了,经常吃的小食不香了。朝浥从好朋友唐翌那里讨了好茶,让白萧去苏杭跟那茶的供应商谈合作,又让白萧引进新鲜水果,找了做糖酥点心的于大厨,添了一部分软坐垫和矮桌。

      生意好了一阵,人流量又回到了原来的水平,眼瞅着要过年,茶楼再不进些新鲜事物,过完年就得垮了。

      “少爷,您这趟远行可真没白跑。”,朝家家仆福堤看到朝浥脸上得意的笑,随机崇拜夸赞道。
      之前是小流浪儿的福堤并不懂生意上的事,只知道跟着朝浥到处跑,朝浥乐了他就乐,管它是在府里读书,还是跟朋友吟诗作对,还是大老远跑去京郊赶集。

      “这事儿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知道陈浔在那里,我哪有机会找到这么好的说书的。”,朝浥说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账本。

      陈浔本是隔壁益州城里开医馆的郎中,为人和善,儒雅谦和,给人看病亦是尽心尽责。四年前的夏天,暴雨冲刷下的泥石流轰然砸倒岳丈家的木屋,回娘家省亲的夫人孩子和岳父岳母无一幸免。陈浔日夜兼程快马飞奔至南方,在满目苍夷的山下村庄找了又找才确认岳丈家的位置。

      彼时,连木屋的断壁残垣都所剩无多,爱人皆死无葬身之地。陈浔带着几块残破木材回到了益州,关了医馆,在城郊说起了各类悲天恸地、好梦难圆的故事,说得台下人泪水连连,抱团取暖继而珍爱生活。

      朝浥去听过几次,听完无泪却怅然若失许久,反复咀嚼其文之意,常生“何至于此”之叹,与陈浔交谈生死,以未见死亡的天真乐观开导陈浔,而陈浔终是以笑待之,答应了加入茶楼的提议,去了摇漾城。

      朝浥对陈浔笑容后的悲痛无可奈何,只得信了他说:“也好,那就换个地方活着。”

      福堤想起对陈浔名声的道听途说,不好意思地向朝浥笑着,“哪儿的事儿。”。

      福堤是温苏徽和朝浥在京郊捡的小孩儿。

      温苏徽被朝浥缠着去城郊逛街,他们刚见到福堤时,正是赶集最热闹的时候。十二岁的小福堤躲在包子铺对面的墙角里虎视眈眈地盯着刚出炉的肉包子,只穿了一件薄衣的他冻得直打颤,那牙磕牙的声音刚好被路过的十一岁朝浥听见了。

      温苏徽顺着朝浥的手指看过去,见这孩子与自家孩子一般大,一对比就看不得别人受苦,便买了一屉的包子请福堤吃,又知道了没了母亲的福堤刚从父亲的毒打里逃出来,善心一发不可收拾地将福堤带回了朝府,把他留在身边当个玩伴,福堤也对朝家忠心耿耿。

      朝浥露齿而笑鼓励福堤:“以后还有好玩的,你帮我看着点。”

      “好嘞!”

      朝浥合上账本,低头沉思一番,走到窗边,眺望远处,自言自语道:“陈浔这事妥了,明儿我们再去东面看看,说书的有了,唱戏的……要搭的台子太大,再缓缓。”

      朝浥站在三楼窗边,站得不高,看得不远,只看到西庆街的来来往往。卖包子烧饼、卖风筝玩具和算命的小摊错落停在街边,带孩子的父亲、婆嫂姑媳和饭店的厨师在在小摊边讨价还价,嫁女儿的母亲在门口徘徊,乞丐畏缩在街尽头的一角。

      朝浥喜欢这样看着熟悉的街道,虽然人声鼎沸,却给他宁静的感觉,他会看一个人在西庆街的来和去,想那个人的肆意和无奈,就像他听陈浔说书,随着人群叫一声“好”后,他总会再感叹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活法”。

      “就皮影吧,唐翌之前说喜欢看的。帮我叫下白萧,我跟他说说再找个皮影手艺人的事。”,朝浥有意识回调注意力,让眼睛聚焦于眼前。

      福堤马不停蹄地楼下叫白萧。

      “朝浥,来了?”,白萧手上拎着包东西,“尝尝,张小鱼说这个不错。”

      朝浥在庄春茶楼里,白萧受朝浥的影响,最近也在找些新东西往茶楼里堆,小二张小鱼在街上找到的马蹄糕和桂花糕,白萧尝着还不错,就带来给朝浥试试。

      朝浥小孩儿一个,向来不会拒绝零食,也不客气,拿起桂花糕吃了一口,立刻就竖起来大拇指:“这不错欸,滑而不腻,桂香醇正,他在哪儿买的?”

      “东泉街上的王婆婆糕点店,才开的一家店,门面不大,就年老的夫妻两个在干。”,白萧说。
      “东泉街?张小鱼跑那么远,横跨摇漾城了这是。”,朝浥惊诧道,嘴里还嚼着那块桂花糕。

      张小鱼是茶楼小二的头子,与妹妹相依为命,为着让妹妹嫁个好些的人家,进了城里做些营生赚钱。

      “小孩儿,还带个妹妹,就爱跑爱吃。”,白萧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坐在他对面的也是个小孩儿啊。

      “那正好,你这几天去东泉街看看,一是去看看王婆婆,二是找个皮影戏的手艺人。”,朝浥掸了掸手上的残渣,擦净嘴巴,收好纸包里还剩的一块马蹄糕。

      “皮影戏?要拓展新的?”,白萧皱眉道,虽然陈浔的说书给茶楼带来一波新血液,但统共不过1个多月,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是啊,你忍心陈浔大哥天天讲四五个时辰?皮影戏来了也不需要扩地,就跟陈浔大哥轮着来就行,你觉得怎么样?”,朝浥问,他的想法稚嫩,而白萧经营这家茶楼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

      “找是可以找,但还是不要着急拓。”,白萧想了想补充道,“最近朝堂恐有大变,我们保守些总不会错。”

      朝局生大变,权力更迭,像他们这种皇城脚下的小商铺要么安全无虞,要么成为第一个牺牲者。

      朝浥父兄虽为朝廷重官,但没怎么听家里说起朝堂会有变化的话。碍于白萧的老练,朝浥将信将疑地“噢”了一声,表示同意。

      了解茶楼一切正常后,朝浥带着福堤回了家,远远听见了书房里传来摔茶杯的声音。

      朝浥顿住了找父亲的脚步,转头去主堂屋找母亲。

      “娘,尝尝这个,好吃!”,朝浥把仅剩的一块马蹄糕递给温苏徽,他记得他娘是江南人,喜吃甜食,“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再给你买。”

      朝浥一屁股坐在堂屋桌边的凳子上,巴巴儿地看着温苏徽,像小狗似的。

      温苏徽晓得朝浥贪玩,更晓得朝浥爱自己,她温柔地笑着拿起那块糕,吃了一口说:“嗯,好吃,这个味道附近好像没有吧?”

      “嗯啊,这里没有,东泉街那儿有,不过也快有了。”,朝浥满足地说。

      “东泉街,那么远!少跑些路罢!”,温苏徽不消多言,就知道这儿子又要去哪里疯玩了。

      “没事儿,我娘喜欢。明儿拉唐翌一起去多买点回来。”,朝浥人不大,总学着父兄摆出大人的气派来。

      温苏徽脸上闪过一瞬的哀伤,笑着摇摇头,又见朝浥凑近她问:“娘,我爹和哥吵架了?”

      温苏徽的笑一下子僵硬在脸上,用手绢擦了擦嘴,缓了缓表情说:“娘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和兄长没个脾气软的,他们……他们会好的。娘不喜欢你卷进去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里去。”

      温苏徽伸手,朝浥向她的怀里凑,温苏徽心情沉重地抱住了他,她希望她可以永远一伸手就能抱到自己的小儿子。

      朝浥有些迷惑,爹和哥吵架怎么就成乌七八糟的事了,顶多他们讨论的朝廷里的事有点乱。

      “嗯啊,我不卷进去。”,朝浥向温苏徽再三保证,他知道娘护着他。

      “行了,去歇歇吧,晚上我劝劝你爹。”,温苏徽摸了摸朝浥的头,心里多有不忍。

      朝浥点点头,向母亲作了揖。他直觉娘有事瞒着他,娘眼里的疲惫、犹豫和伤心就跟他在庄春茶楼上看到的嫁女儿的母亲很像。

      朝浥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脑袋里不断闪回着白萧的话、娘的眼神和那声茶杯破碎声。

      少年人明面上不多言负面之事,心里却如成年人般惴惴不安。

      朝浥本想等朝青出来,悄悄问两句,但还没等到朝青,就蜷缩着和衣睡着了。

      风声在耳边间断呼啸,灰色雾气将世界隔成一个个跳跃的断点,无法看清,无法理解,不可控制的速度最后落地成清脆“咔嚓“,埋到广阔的荒芜里,变成极度压抑的痛呼。

      朝浥猛然惊醒,他梦见自己从高楼坠落,摔碎了脊椎,用尽了力气才勉强拼凑起来。父母兄长站在家门口,旁边放着帮他打包好的行李。他像玩耍归来的孩子,一步一随着锥心痛楚走向家人。他笑着,又哭着,笑给家人看,哭为家人哭。

      西厢房里,朝浥的双眼被眼泪封闭了,直到冰凉的泪留下眼角,才缓缓睁开眼睛,在无言寂静之中确认刚刚是梦。

      他盯着虚无的黑暗放空了好一会,似乎还能感受到脊椎碎掉的痛楚。

      朝浥害怕回到那个梦里,睁着眼撑到曦光微露,在一丝光亮中昏然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前世-惊蛰-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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