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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六折:夺魁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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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你究竟怎么个事儿?”
寿长生大步走在前面,待行至一条漆黑无人的僻巷之后突然调转身来质问道。
百乐笙一路都垂着头,安静的跟在寿长生身后不紧不慢的踱着,待听到寿长生突然发问,才漫不经心的扬起头来,“我怎么了?”他那神情既无辜,又无赖。似恭维,又似挑衅。寿长生皱着眉头注视着他,二人隔着两臂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他脸上微妙的反应。
眼角眉梢,那一脸胭脂水粉却使他的一颦一笑都变得极具迷惑性,无情也变有情,有心也似无心,让他每个神态变化都带了些作戏的味道。只见他故作乖巧的笑着,百无聊赖的歪着脑袋,两指绕着衣袍的系带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他在等寿长生开口。似乎无论他下一秒说出个什么来,他都可以做到一个面不改色见招拆招。
看着他这无惧无畏的嘴脸,寿长生反而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憋了半天才黑着个脸憋出一句:“哟,你还挺得意啊?”
他莞尔一笑。
寿长生被他这一笑整的脑袋瓜子有些发懵,待回过神来就愈发生气了,“你得意什么?把大伙耍得团团转,你很骄傲?”
他依旧是那样乖巧又狡黠的笑着,没有应答,只直勾勾的瞅着寿长生,抬手拉了拉外袍的篷帽戴起来,将他所有的情绪与算计尽数掩入了那帽檐深深的阴翳之中。寿长生见他这样一声不吭,愈发怒了,刚想抬高嗓门呵斥他,却忽见他双手捂起嘴打了个喷嚏,身子抖了抖。
寿长生这才发现他穿的如此单薄。那薄薄的袍子被冬日的寒风扬起,露出他里面同样单薄的中衣中裤。他双手捂了捂袍子,缎面勾勒出他高挑清瘦的身形。明明刚才远看还觉得他挺硬朗,可现在近看却又觉得他竟如此消瘦。
“冷不冷?”
寿长生看着他这单单薄薄立在冷风中的样子,瞬间就有些心疼了,于是想都没想就立即褪下自己的银狐裘大氅,凑上去就想给他披上,“怎么穿那么少,来,穿我的。”
谁知那百乐笙一见他靠近,就立即后退一步,摆出一副疏离又客套的态度冷冷道:“有事说事吧寿公子,别动手动脚的。”
“谁想对你动手动脚?”寿长生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我那是怕你冻着!你要是一会儿冻坏了,上不了台了,唱不了戏了,最后输了那还不都得怪在我头上?来,穿上!”
寿长生抓着大氅再度试图靠近。
百乐笙却一再退后,拒绝道:“不必了,乐笙的身子骨儿没这么娇贵。”
“你……”寿长生那拎着大氅的手就这么尴尬的僵在半空中,一时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寿公子还是有话直说吧。”百乐笙不近人情道。
寿长生见他不穿,自己也干脆把那大氅往地上一丢,脾气腾地一下子又上来了,“我想说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你说!你和那史耀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乐笙哼笑一声:“刚才您那好兄弟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嘛,现在还来问我做什么?”
寿长生:“我不是说那些,我是说你和他!”
寿长生原本不想把话挑的太明。
他觉得他明明就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但却还在那里装傻。
百乐笙:“我和他怎么了?”
寿长生:“我的意思是你和他是不是……是不是……私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百乐笙闻言却笑得暧昧,“私下?多私下呀?”
寿长生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也不想再给他留那些颜面,于是就干脆直截了当的拆穿他道:“你说!他是不是你的托!”
“是啊~”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回他承认的倒是干脆。承认之后更是毫无惧色,甚至反问道:“那又怎么样?你能奈我何?那史耀来就是我请来的托儿,就是为了故意激怒你挑衅你刺激你为我消费,你才知道啊哈哈哈!我就是在圈你啊,蠢货!”
他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东倒西歪,带着一种疯人或者醉汉的狂态,在他粉雕玉砌的小脸上似乎下一刻就要龟裂开来。
寿长生觉得他不大对劲。
事实上,他觉得这整条黑漆漆的巷子都因为他的笑声变得不太对劲。那夸张的笑声和着寒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吹得寿长生心里没着没落的。他有些受不了了,试图喝止道:“你笑什么!我很可笑吗?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笑的?”
可他却仍是在那一个人咯咯咯的笑个不停,魔怔了一样。寿长生愣愣的看着他那样子,隐隐觉察出一丝蹊跷与恐怖。
当他好不容易终于扶着墙直起身来,那笑声却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停止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无影无踪。
“我错了……”他眼角竟攒着泪,不知何时又换上了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错了寿公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您就饶过我这次!”他梨花带雨的说着,拽着寿长生的衣袖向他讨饶。
寿长生被他一前一后情绪的巨大反差惊呆了,更被他突然冲过来拉拽着的时候吓了一跳,身子一动都不敢动,“你……你这是做什么……”
可话还没说完,那百乐笙攥着泪的眉眼却又在一刹那间变了,“噗嗤”一声,从眼底笑出一抹熟悉的狡黠,“怎么样?是这样没错吧?寿公子您今天找我出来,不就是想听到这个吗?”
寿长生已惊讶的失了言语。
百乐笙见他不言,于是又装模作样的做出思索状:“还是说,这样还不够?寿公子您是希望我跪下来求您吗?求您不要把此事说出去,求您这次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寿长生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越看就越觉得陌生,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你……到底是谁啊?你还是我认识的小香官吗?”
只见他轻轻巧巧地将眼角的泪一弹,再度莞尔一笑,把戏台子上的那一套玩得那叫一个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我是百乐笙啊,公子~”
寿长生:“那小香官呢,他去哪里了?”
百乐笙:“不晓得啊,他是谁?我认得吗?若是一直找不到,那就是死了吧。”
寿长生点点头,“是啊,死了,我认识的小香官绝不会像你这样,绝不会像你这样理所应当的去欺骗一群那么支持他相信他的人。”
百乐笙也点点头,“看来他在您的印象中很完美啊?这可不好。”
寿长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乐笙一耸肩,“没什么意思。乐笙只是觉得……人有时候吧,不能太相信自己,也不能太相信别人。或许你印象中的那个他是假的呢?或许他原本就是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是吗?”寿长生冷笑一声,“所以百老板你之前让小厮来给我传的话,也是在哄骗我了是吧?”
百乐笙一听这个,神色间终于出现了一丝真实的疑惑,“寿公子您在说什么?乐笙何时让小厮去给您传话了?您可不要乱说。”
“我乱说?”寿长生比他更疑惑,“不是你让我帮你吗?若不是听了这个传话,我上次也不会帮你打那场擂,你跟我现在在这里装什么?”
百乐笙摇摇头,“随您信或不信,乐笙真的没有让人去传过这种话。”
寿长生:“不是你,那还能是谁呢?”
百乐笙:“或许……是莫管事吧。”
那一霎那,寿长生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他对自己不禁忍俊不禁,“噢,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从头到尾,都不需要我的银子,也不需要我。”
百乐笙也笑,“不不不,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无论是谁为乐笙慷慨解囊,乐笙都一概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寿公子一会儿还可以试试看~”
寿长生此时已然十分平静,“我不会再为你花一点银子。”
百乐笙点点头,乖巧的“哦”了一声,而后两手一摊,“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寿公子?乐笙还要赶紧回去准备一会儿的擂台呢~”
寿长生哼声,“是赶紧回去准备一会儿的新托儿吧?”
百乐笙不置可否,“寿公子有兴趣吗?打赏的物件我们这边提供,回流赚的赏金一九分成,你一,我九。当然了,您或许也不在乎这点钱,您当然也可以像对面的王公子一样,不要返利,只赚一个免费的吆喝和排场~”
寿长生脑中又是一片轰隆,“什么!王玉川也是!!!”
百乐笙:“是啊。不过他与史耀来不同,他不是穷光蛋装大款,他的确是金九伶的金主,必要的时候他也真的会赏一些。你看到他打赏真金白银的时候,就是真打赏了。但大多时候,他还是会帮金九伶抬抬票,发展发展其它人傻钱多的傻瓜蛋金主,就比如说……寿公子您。”
寿长生气得浑身发抖,“我劝你们不要太嚣张!这可是官府协办的擂台!你们还是在事情败露之前好自为之吧!”
百乐笙捂嘴笑了:“好自为之?”
寿长生:“你们就不怕被官府的人发现吗!”
百乐笙无所谓的一笑,“发现就发现咯~如果发现不了,您也可以去报官试试~”
寿长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百乐笙,你简直无可救药!”
百乐笙鬼笑着慢慢踱步到寿长生跟前,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那又惊又怒的脸,忽然抬手在他脸蛋上捏了一把,“不是我无可救药,是寿公子您啊,简直是天真可爱的无可救药~”
“你……”
寿长生的脸一下子又红了。
“这若放在平时,您要是说您要去官府告我,我可能还会稍微紧张一下。可现在是什么场合?就如您说的,这可是官府督办的擂台~”百乐笙凑到寿长生的耳边,轻缓的气息在他耳际呼哧:“要不你当我分得的那九成,是给谁的?”
寿长生愣愣的看着他。
“好了,该说的也说了,您若是花钱图个乐子,就全当刚才乐笙什么都没说~”百乐笙话音未落便抽身而去,最后只阴阳怪调留下一句:“寿公子还是快去喝茶吧,有人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