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43、第四十三章 呦 ，来啦

　　旦增看着一缕缕血丝从自己的手腕上逸出来，然后消失在了冒着热气的水里。像是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戏，他把手腕沉浸下去，然后又拎上来，那些浓烈的颜色消失不见。他觉得不够，在手腕上划出来更多的伤口。

　　人身体里的血液是肮脏的，不能有太多，不然的话就会因为罪孽深重而受到惩罚。旦增一直是这么想的。虽然他没有信仰，也没有人敢惩罚他。这是对外的借口，主要用来糊弄总是哭哭啼啼的老管家。

　　人老了是不是就是这样呢？总是瞻前顾后的，想半天也下定不了决心，好声好气的，看见点至于不至于的小事就一直哭个不停。
　　要是这样的话，他可不愿意变老。

　　哦，他很可能在没变老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他们家族还没有一个长寿的种子呢。死在女人身上的倒是不少。

　　看来自己不用担心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

　　现在的目标是努力活到……二十八岁吧。活到和那人一样大的时候。

　　热水阻碍了人体本身具有的自我修复功能，不断丧失的血液让他的身体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他动了动被热水泡的有些发皱的僵硬指尖。我现在像是那个男人吗？我和他一样白了吗？
　　白。白色是很好的颜色。
　　“尚白”是他们藏人的传统，藏人常把“白”作为善良的代名词，对行善事或做有利于他人的事称为“白事”，对直言不讳的公道话称为“白话”，面对被冤枉了的好人，人们往往会说他“即使砍头流出的血也是白的”。
　　就因为这个，小时候他真的很喜欢白色。白色出现在神圣的雪山之巅，出现在房屋的墙围，也出现在那个女人的全身。它圣洁，美丽，不容侵犯。他想让自己变得和它一样。他每天都用力的洗澡，但是水流却带不走他皮肤上的深色，他开始喝奶，很多很多的奶，他想让自己的血液也成为白色。
　　当然，那都是小时候的臆想。他不能让自己皮肤的颜色变浅，也不能让他自己的血液变成白色。旦增挤了挤自己的伤口。红色。肮脏的红色。即使我是土司也是这样。这是自己逃脱不了的宿命。

　　失血过多让他的手臂肌肉开始痉挛，被热水包围的他感到了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他昏昏沉沉，整个人处于一种似梦似醒的状态。
　　好了，差不多了。
　　他从水里站起身来。眼前发黑，他扶住了池壁。水花扑出来。伤口争先恐后地停止伤害，他的身体被修补。
　　旦增把衣服随意地裹上，端起来旁边一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早已没了热气的牛奶一饮而尽。
　　他要他们永远的在一起。永远。

　　他敲了敲桌子，进来的人捧着一大盒珠宝以供他挑选。他挑得很仔细，再仔细也没有了，他一串一串地拎起来对着光照，比对着它们之间微弱的差别。他挑选出来了最好的那些。
　　人们开始为他梳理头发。他精心挑选出来的首饰被一件件地佩戴上去，小男孩恢复成了金筑玉砌的君王。

　　他是土司，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宝物。

　　他把牛奶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到吞咽的速度赶不上往口里倒的速度。惦记着不能把衣裳弄脏，他这才停了下来。他用手撩了点棕褐色的洗澡水，把唇角的奶渍洗净。这是神圣的时刻，丝毫马虎不得。
　　既然他不想要和自己在一起，总是想要逃跑，如此不乖。那也只能采取一些非必要的措施了。不要违逆我的意思，不要违逆，只需要乖乖的听话，就像我听你的话那样，我就会把一切的珍宝都捧在手里送给你。我圣洁纯然的白色。

　　有人端着木托盘上来了。被猩红的丝绒簇拥着的是一件黄金打造蓝宝石镶嵌的小匕首，旦增捏着它在手中把玩。这是他库里最好的一把，不论是从材质还是打造来说，都是绝佳的上品。他配得起最好的。
　　待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走出了这件屋子。匕首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像是为了确认一般，他时不时就要摸上一下。雪已经停了。天和地都被他最爱的颜色笼罩。太阳还在山的背后，羞涩地不敢露头，月亮霸占着整片天空，没有云，也没有星星，世界缩得很小，像是在帐顶悬了颗不甚明亮的夜明珠。

　　旦增揣着手站在天台上看着远方，等天亮。
　　旦增端着一个银托盘，上面孤零零只放了不大的一碗粥。他端着盘子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挥散飘摇不散的雾气，打开了紧闭整晚的小门。
　　一开门，混沌的空气先跟他打了个照面，他面不改色地弯腰进去，手里的托盘丝毫未动，稳得就像是在走平地。

　　不是他常见的样子，屋里事物位置的更迭叫他皱了眉。他看着墙角那一小个团着没动的人影，看了很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
　　旦增熟门熟路地把灯火点燃，他苍白的脸也被暖光映出来了血色。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匕首，硬硬实实的，匕首还在，他放下心来。

　　那人还是没反应。
　　旦增走过去推了推他。

　　“嗯……”罗浩哼了很小的一声，他几乎算的上是挣扎着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了小孩蹲在自己前面。往常都会被吸引去全部心神的脸竟然不再具有魅力，他只发现那人的袍角逶迤着铺了一地。
　　他没发现吧？他会觉得脏吧。
　　想着小孩发现自己衣服脏了的画面，罗浩不禁感到好笑。他扬了扬下巴，充当一个招呼，“……嗨。”就像之前他们见面时的那样。

　　旦增在来之前构筑起的防备溃败，他节节败退，怀里的匕首硌着他的心，叫他把想了又想的事情逐渐遗忘。

　　“今天来看我啦？”罗浩拄着地坐起来，要不是话里带着点鼻音，起身的动作也看上去有些吃力，他简直跟平常没什么分别，“呦，还带着粥呢？真好，正说饿了呢。”

　　旦增痴痴地盯着他，像是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也像是看他看得呆了。他按着自己胸口的手颤抖着，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