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渡》途音

5、第五章 神医千面

　　清早，安清与闵珩蹓跶出了府。

　　且说前一日那金茂财被拎回府衙后，嘴硬得不行，坚持说那些地是他花钱买来的。先前报案鸣冤的人叫吴关，但吴关的名字不在地契之上，并不是被抢地的受害人，是报案人，却不能做原告。

　　金茂财咬死不认，两相对峙也没什么结果，府尹大人只得把金茂财先扔进了牢里暂押，并将吴关安置在府衙的客房之中养伤。

　　至于为什么是养伤——

　　吴关来报案的时候，是身上带着伤，被人搀扶着送到府衙来的。

　　吴关本是万和县人，在县城有个小铺面，虽不说多富贵，但至少不会短了平日吃穿。他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一家子是县城边上的农户。二人原本是要准备亲事的，正好吴关的铺子需要去外地跑一批货，得几个月才能回来。吴关本打算用这次跑货得来的银钱给表妹置办套像样的头面，就当下聘，回来以后就与表妹成亲。

　　没想到半年过去，再次回到万和县，表妹家的田和屋子却都被拆平了，连带着周围几家人都不在了，一问才知道是洛安府的金掌柜要在这里建个庄子。

　　吴关找了好些日子才打听到，表妹跟着母亲去投奔了洛安府的舅舅，而父亲，也就是吴关的表叔被抢了地没多久就死了。吴关又到洛安府来打听表妹的下落，好不容易才找到舅舅家，却得知自己表妹竟被她的混蛋舅舅卖去了秋风馆，洛安府最有名的青楼。

　　“我在秋风馆门外头蹲了老久，鸨母可算点头让我见了暖儿一面。”吴关早已眼中带泪，“暖儿她爹，是因为向万和县衙告状，县令不理还打了人，又病又气才咽了气的！”

　　“你是说，万和县的县令渎职？为什么不上告府尹大人？”常弘义追问。

　　“那冯县令，说实话真算不得什么好官，可到底是没干出啥太过分的事，老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这回暖儿沦落到那种地方，我气啊！”吴关攥紧拳头砸着桌面，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喊出来，“我跟暖儿打听了被抢了地的其他几户人家现在的消息，正想要去找呢，谁想到，就有人要杀我！”

　　安清一惊：“是什么人知道吗？”

　　“不知道，那人啥都没说，上来就要拿刀捅我！”吴关回忆起那起刺杀仍然心有余悸，“多亏了有个侠士路过救我一命，还把我送到医馆去治。”

　　“侠士？”

　　“对，我问他叫啥，他也不说，只让我安心治伤。后来我问了医馆的伙计，说那个是医馆的大夫，叫——秦、秦百里！”

　　“秦百里？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常弘义小声嘟囔。

　　“望闻医馆的秦百里？”安清倒是第一个想了起来。

　　“对，就是望闻医馆。刚才送我来的那个小伙计，就是医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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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闻医馆在洛安府还是小有名气的。当然不止在洛安府，国都宜江，其余的三个“商都”浔地江安府、荆南岳安府、蜀地戎安府，这两年都陆续开起了望闻医馆。

　　秦百里就是这家医馆的老板，也是他们最好的大夫，年纪虽轻却医术极高，素有妙手回春、枯骨生肉之术，人称百里神医。

　　秦百里常年游历在外，路过几座商都就会留在医馆坐诊一段时间。洛安府的望闻医馆才开起来几个月，最近几日刚好是秦百里第一次来洛安，开始坐诊之日正是今天，且今日是义诊。

　　其实早在昨天上午与吴关聊过之后，安清便已与常弘义一同去过一次望闻医馆，只是药童说百里神医外出采药未归，故而未曾见到。

　　之后常弘义一直带人寻找那五户被抢地的人家的下落，昨天半夜才回来，今一早就又出门去奔波了。安清便带了闵珩一起，去见识见识那传闻中的百里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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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闻医馆在城东，距离洛安港口不远。

　　此时医馆已经大门敞开，门外围着一大圈人，好像洛安府的百姓们都想来看看这神医的风采。

　　安清缓缓走近，却不难发现，围观人群中女孩居多，且个个儿面露桃花的样子。

　　“想必，是个好皮相的神医。”安清心想。

　　安清和闵珩脚步停在人群外围，视线越过人群头顶向里望去。

　　医馆大堂背墙是一整面药柜，几个伙计正在柜台前忙着配药；大堂一侧是一排椅子，坐满了排队问诊的百姓，大概因为是义诊，来的人尤其的多；而大堂正中央是一张桌案，案后那男子一袭浅青色长衫，外披水色长袍，竹簪绾发，鬓侧颈后长发垂肩，可不就是前日城门口喝茶的那位。

　　不同于独行时候的淡漠，神医秦百里问诊时面色亲和，嘴角永远带着温柔的微笑，让人看着就十分安心。他将手从病人手腕上移开，提笔从善如流地开下药方，而后温文尔雅地抬手将药方递给身后的药童，再由药童转交给柜台后的伙计开药。

　　这般形色气质的男子着实不多见，搭上他神医的身份，仿佛从书册里走出来济世救人的谪仙人，和风细雨般令人倍感舒服。

　　案前的病人已经起身去一边等着取药，正在这个空档，围观人群似乎感觉到了安清和闵珩的到来，洛安府的百姓还是有不少人认得府衙的这两位少爷的，很默契地为二人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可以凑到最前。

　　秦百里也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抬起头。他对上安清的目光，微笑半分没有收敛，点了下头似是问好一般，然后转头看向排队等候的百姓，示意下一位过来。

　　只那目光接触的一瞬，安清不知何故突然想起了那飞贼，瑶芳飞鼠。

　　秦百里云游至洛安府，瑶芳飞鼠也流窜过来，是巧合吗？

　　那瑶芳飞鼠遗落的金银草、抢夺鸳鸯蛊的黑衣人身上的药材味道，是巧合吗？

　　金茂财家失窃、现场来自万和县的洋槐花、同天吴关上门投案，也是巧合吗？

　　一股兴奋自安清胸腔升起，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这些真相了。

　　等候了一个多时辰，排队等候的椅子总算暂时空了下来。秦百里为最后一位病人开完药方，简单归置一下桌面，却又见有人要进。

　　一个伙计走出来，礼貌地向那人开口：“我家大夫需要休息一盏茶的时间，这位小兄弟且先在这边稍事等候。”随后抬手将人引向堂侧的椅子。

　　随后秦百里起身，亲自走向安清与闵珩。

　　“安公子久等了，有请。”

　　安清与闵珩对视，随后跨过门槛跟着秦百里一同穿过厅堂绕进了后院。

　　像其他的医馆药铺一样，望闻医馆的后院也是布满了晾晒药材的架子与竹匾，药材味道扑面而来。

　　秦百里将安清和闵珩让到两把竹编的藤椅上坐下，自己倒是不拘小节地直接落座在井边，抬手活络着自己肩颈的筋骨，整个人看起来瞬间与刚刚在外面那位仙风道骨的神医判若两人。

　　“先生认得我？”安清挑眉。

　　“在洛安府谋生，怎么能不认得安公子。”秦百里又看向旁边的闵珩，眼神有意无意地多停留了几秒，“那这位是？”

　　“我兄长，闵珩。”安清介绍。

　　秦百里点头。安清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他脸上移开，他看上去对闵珩的身份倒是不意外。

　　“二位是为了吴关而来的吧。”秦百里半点没跟他们兜圈子，直入主题，甚至没有给安清问话的机会，“我是采药回来路过一条巷子，看见一人行踪鬼鬼祟祟，袖中似乎还藏了东西，出于好奇便跟上去看，发现他是尾随着吴关，拐到无人处就拔出匕首行刺。我自不能坐视不理，出手救了吴关。吴关被刺伤了，我急着带人回来治伤，就没去追那个杀手。不过那人功夫也不是特别好，说他是杀手有点抬举了。”

　　安清此刻，怎么说呢，有点吃惊。

　　最初听说秦百里的大名时，安清猜测此人应当是个游历江湖霁月清风的类型。刚才见到他坐在堂上行医问药时，安清脑子里也都是些“儒雅”、“温和”之类的词，哪怕知道他其实是会功夫的，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身份和故事，但也以为会是那种颇有心计的深沉路子。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想到这位面容俊秀的神医先生，是个自来熟的话痨。毕竟第一次见面，真的不需要端一端？

　　“先生可看清那杀手的脸了？”安清掩饰下自己满肚子的疑问，继续询问案情。

　　“看到了，不过那人长相就是普通的糙汉样子，拿着画像都不一定认得出。”秦百里又换个姿势，站起来继续活动筋骨，再次抢了安清接下去的话，“但还是能画的，不过安公子您也看到了，今天义诊特别忙，晚些时候关了铺子，我画好差人送到府衙去，如何？”

　　安大公子自认这两年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很多人，可秦百里这种画风……还真是让他有些许的措手不及。

　　“那便有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