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渡》途音

6、第六章 闹剧

　　　安清正想着再问点别的，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便见小伙计跑到后院，神色匆匆。

　　秦百里从容地整理起衣服，把刚刚自己扯出的褶皱理平，轻拍衣袂，又是那副整洁文雅的样子：“砸场子的来了？”

　　小伙计点点头，没再多说。

　　“安公子见笑，一起去看看？”说罢向大堂移步而去。

　　厅堂里，一商人模样打扮讲究的中年男人当中一站，其后跟着四个伙计，中间地上搁着一副担架，其上躺着一瘦弱的年轻男子昏迷不醒。

　　只是那为首的男人看到掀开帘子步入厅堂的安清，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赶忙移开视线有那么一丝慌张。

　　安清倒是没准备插手，且看看这神医要如何化解眼下的局面，便与闵珩在一旁随意找了个椅子一坐，看戏。

　　秦百里见惯了这些给药铺砸场子的路数，慢步走上前，温言开口：“这位小兄弟怎么了？”

　　那商人说话倒是也没太失礼，声泪俱下。

　　“是这样，我家这位小弟昨晚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入夜就说不太舒服，今早竟怎么也叫不醒。他们都说百里神医华佗再世可起死回生，还希望救救我家小弟。”

　　秦百里未说二话，径直走到那担架旁边，蹲下来为昏迷的男子号脉，并细细查看体征。

　　闵珩素来话少，此时也凑在安清耳边耳语：“一般这种时候，不是该说，吃了这里的药吃坏了，让他们负责？”

　　安清笑了笑，回以耳语：“望闻医馆只按自家大夫的药方抓药，而每一张药方都实名留底，他们应当自知骗不过去，才换了个路数。”

　　“神医，小弟可还有得救？”见秦百里收了手，商人关切地问。

　　秦百里盯着那商人看了良久，缓缓开口：“不是什么大事，抬回去躺三天，就会醒了。”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只是那商人却不依不饶了：“神医，你若不能治，也请直言相告，在下好去求其他大夫。你一张嘴就让小弟回家躺三天，任谁不吃不喝三天也要出毛病了，万一小弟耽搁了治疗，你负得起责吗？”

　　原本秦百里给的说法就很新奇，再加上这商人的煽动，百姓也开始动摇了，议论声越来越多。

　　“你真的，想让他现在就醒过来？”秦百里轻声开口，不疾不徐，落到商人耳朵里却有了些威胁的味道。

　　然而已经闹到这个份儿上了，又有安清坐镇，商人也没有后路可退：“当然了！你若真的是神医，就快开药治病让我家小弟醒过来。要是不能，也别打着神医的名号误人性命！”

　　秦百里环视一圈围观的百姓，目光最后落在安清身上。

　　安清轻轻歪着头向他动了动眉毛，等他应对。

　　秦百里叹了口气，向身后的药童轻声耳语几句，便见那药童跑回后院去了。接着，秦百里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布包铺在地上，打开之后见是一整套银针。

　　都没等商人作出反应，秦百里已经扯开担架上年轻人的上衣，抬手取出七根银针，只是一瞬的功夫，众人眼中他好像只是摆了摆手，六根银针已经扎在了年轻人身上，第七针正中眉心。

　　此时药童也已经端了一碗水回来，走近了才看清，碗中泡着几样切片的药材。药童将那碗药水放在秦百里跟前，同时递给他两片竹签。

　　秦百里拿着竹签在水中搅拌着，倒也不严肃，更像是在打发时间似的。不消一会儿，担架上的年轻人突然睁开眼睛，秦百里眼疾手快提起竹签垂在年轻人脸前，药水顺着两根竹签滴入他的眼睛。随后趁着他不适应异物闭眼的功夫，身上的银针已经被秦百里拔走了。

　　整个过程快到众人都没看懂，担架上的年轻人已经醒了，十分迷茫地从地上坐起来。

　　商人见人真的醒了，马上扑过去捧着他的脸：“小弟你真的醒了！走，咱们回家！”说着就要拉他起来。

　　“华掌柜，您说什么呢？”年轻人分不清状况，赶忙将手从商人手中撤出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华掌柜，您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怎么感觉有些晕晕的。”

　　秦百里差人把那碗药水端下去，收起银针放回袖中，转向安清，作揖见了个礼：“安公子，后面的事情，就劳烦您了。”

　　安清点点头，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拍打几下衣服，然后背着手踱步到几人身边，来回转着，好像在仔细打量的样子。

　　“华掌柜？”

　　那人尴尬地点点头。

　　“望闻医馆开到洛安府之前，城里有名望的药铺并不多。实在不巧，我偏偏记得城南有一家……莲华药铺。是你的铺子吧？”安清并没有看着华掌柜，而是看向了刚醒过来的年轻人。

　　“对，就是莲华药铺呀！”年轻人丝毫没有犹豫地答道。

　　“为了来找茬，还特意换了身土财主的打扮？”安清有些嫌弃地扫过华掌柜那一身衣服，“有点丑。”

　　没等华掌柜张口，安清的目光又移到了一个同行的伙计身上。那伙计人挺壮的模样，觉察到安清的目光，眼神滴溜溜地转着。

　　“华掌柜铺子里，还开始用起辽人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那“伙计”也闻声转向安清，满眼的不可置信。

　　安清像是故意讽刺他的疏漏一般，退开两步，左右看他脚上的靴子。

　　“既然都换了汉人的装束，为什么没换双鞋？虽然汉人也有人着皮靴，但药铺的小伙计可不会。”

　　那人也低头看向自己的皮靴，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伙计，的确显得格格不入，脸上有些尴尬。

　　安清却也没打算放过他，继续开口道：“不说话，是因为汉话还没练利索？左耳坠双环，是辽的风俗吧？你这两个耳洞，属实不好遮。”

　　安清话音还未落，只见那辽人拔腿就跑，此刻已经冲开了门口围观的人群。

　　只在一瞬间，闵珩已提剑跟出来，却在门口被安清一拦：“不用抓，探清住址即可。”

　　闵珩轻轻应一声便追上去，却是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慢悠悠地去跟。

　　此时的华掌柜已经满头大汗，想走又不敢走，其他几个伙计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转醒的年轻人也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先盯着华掌柜，又看着安清，再看看旁边跪着的几个小伙计，确是不知道眼下是不是也该跟着跪？

　　“这位小兄弟。”安清也看出了他的窘迫，故而开口。

　　“安、安公子。”

　　“你是莲华药铺的人？”

　　听到安清提问，华掌柜立马拦下要张嘴的年轻人：“对，是我小弟嘛，也在药铺帮忙。”

　　那年轻人听到这话，就真的是满脸的吃惊了。这反应自然也被安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是吗？华掌柜，你若不换这身衣服，我倒还真能信上一信。可是看你如此着紧你这位小弟的安危，应当感情很好？你一身华服，哪有让小弟穿一身粗布的道理。”安清拍了拍华掌柜的肩膀，然后转而看向秦百里，“秦先生，刚刚这位小兄弟的病症，敢问是否与西辽有关系？”

　　华掌柜此时已经心虚得冒了冷汗，那年轻人更是一头雾水了，病？

　　秦百里大概也是觉得，的确应该给众人解释一下，于是缓缓开口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病症，只是喝了一种西辽的药。此药以西辽北川特产的百鬼草为引，佐以曼陀罗、小韶子、合欢皮等致幻和镇定的药材，服者会陷入昏迷沉溺梦境，三日方醒。”

　　那年轻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合着这是掌柜的拿他来喂药找别人麻烦了：“华掌柜，原来您给我喝的是这个？安公子，我就是莲华药铺的一个柜前伙计，什么都不知道啊！”

　　华掌柜哪能想到这位神医真的能有应对之法，只当那辽人给的药真的无人可破，此时见再也无法辩解，只得跪倒在安清面前认栽。

　　安清看着那华掌柜的怂样，颇为失望地摇头：“没有容人之量，手段还这么低级，当真是没脑子。”

　　此时，几名衙差也到了。原来早在这些人刚上门闹事的时候，就有医馆的伙计溜去府衙替安清喊后援了。

　　衙差们将华掌柜和他的伙计们统统带走，人群也纷纷称赞起百里神医的医术果真很神，以及府尹公子安清果然明察秋毫。

　　“安公子，事情都解决了，在下还要为这些百姓看诊。如果还有其他事，可否晚些再说？”秦百里回到他坐诊的桌案后，开口询问。

　　“当然，先生且先忙。等先生忙完，还得烦请先生移步衙门做个笔录。”

　　“好，到时我自把画像也带去。”

　　见秦百里应下，安清满意地走出望闻医馆。

　　秦百里面对华掌柜上门找茬，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在所有人面前将那伙计弄醒，证明自己如神的医术。而他最开始却给出了让把人抬回去放三天即醒的说辞，无非是想给华掌柜一个台阶，也给他一次悔悟的机会，毕竟同行找茬是一回事，勾结外族就是另一回事了。

　　出于此，安清看这位神医又格外顺眼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