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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剑灵 ...

  •   死就死,为什么要变老?老便老,为什么要吃喝?
      肚中饥火灼烧,陌生的饥饿感让她倍加思念修为在身的日子。尚清和不得不撑着草地慢吞吞站起来,长剑真的成了拄杖,小心翼翼地踩着大块小块的鹅卵石,一步步挪到溪流边,用手掌掬了两捧水喝下,清凉解暑,却越发饿了,而溪水清澈见底,连个鱼影子都不曾见到。
      灌木丛中的野果早被她摘光了,每次躺下以为会寿终正寝,但总又准时饿醒,不得已连草木叶子也捋下嚼两口咽了,再嫩的叶子也是苦的,区别在于微苦、苦、很苦、特别苦。草根更清甜一点,只是叶子多,撸起来方便,这副身体破败得还不如八九十岁的老人,动一下仿佛要命。
      鹅卵石太硬,躺一宿骨头能僵半天;草地太潮,躺一宿关节酸疼,好歹能站起来走动。躺着躺着,她发现自己其实不必睡眠,夜里闭着眼从未睡着过。
      白天便收集草叶,嫩的吃掉,老的摊在地上晒干,晒干一摞便抱到平整的石头上,周围以小石头垒起来,石块垒了三层,草叶有一尺厚,躺上去软乎乎的。
      这里气候无常,雨雪说来就来,清和会受寒发抖、会咳嗽流涕,连续打喷嚏时恨不得唯二的两颗老牙也震掉。每次在溪边洗漱喝水时,对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张比榆树皮更皱的老脸,她都不禁想:“老了原来是这副模样。”
      戒子内什么都有,但这里是无灵圈,戒子打不开,素剑也只是铁剑,砍树枝很趁手,只是每次砍完尚清和都忍不住看看有无裂痕缺口,明明灵器对战都完好无缺地过来了,但就是忍不住。蚂蚁搬家般,终于盖起了一间不伦不类的木屋,或者说一堆树枝树叶里掏出个洞更恰当,反正勉强能遮风挡雨了。
      每天依然很饿很累,她手拄着长剑,不时习惯性拔出来挥舞两下,权当练剑了。清和静下来时,会想起伊霞进阶后重新塑脉之事,希望伊霞不要多思,湛凌说不定做得更好。花寒江流看到她的玉牌,应知晓她不会再回流霞山了,如此便不会等待。这里除了清苦些,倒也没别的坏处,毕竟这副身体去哪里都过得辛苦。
      尚清和不敢想起师父,也不敢想起慕清风,怪自己做事太冲动、怪自己轻易地交出玉牌、怪自己修为太差……她止不住流泪,无颜再见他们。一想到不能再见,眼眶更酸疼。曾经最大的安慰是纵使不能飞升,她也可以守着流霞山终老……
      清和逼自己不去想这些,而是去回想与符洛枳那场对战。如果说刚开始她还习惯性收敛剑意,大乘威压下她渐渐使出全力,失去玉牌后,每一剑更发挥到极致。符洛枳使双剑,左右不同功法,且出剑极快极快,她甚至看不清如何出剑,完全凭感觉回击,全程被迫防御。
      “太快了。”清和再次挫败地叹息,如果再来一回,她仍然躲不开密集的剑势。符洛枳还有余力扔出破坏性的符篆,让她分身乏术,只能硬生生地接下大量攻击。不曾细数,但那半个时辰她可能出了十万多剑。最后剑域自动化为剑意刺向对方丹田,虽然因防御消失她的丹田也直接中了剑,她终究得以挣开一线生机不至于死在空桑山。
      清和没有探究与符洛枳的仇怨。不论修行前后,她深知有些敌意是毫无道理的,对方想伤你害你可能仅仅源于心中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而自身又恰巧有这个能力,湛凌不也是这样吗?
      尚清和身体一日比一日健朗,能走得更远一些,遇到的花儿果儿更多了,避免了餐餐吃树叶,也能练完一整套落霞剑法。
      “你怎么还不离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抱着剑从一丛盛开的白菀后走出来。
      清和拄着剑问道:“是您救了我?”
      老妇人面色慈祥,连眼角额头的皱纹都显得极温柔:“你伤得太重啦,阿紫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清和躬身道谢,青春与性命,自然性命为重。
      老妇人目光恳切:“早点离开吧,你在这里会老得很快的。”
      清和笑得露出了两颗牙:“还能更老吗?这里就挺好的。”出去还能活几年呢?何必折腾。
      老妇人摇头,上前将手掌递给清和,清和握了个空,她惊奇地看着对方。
      老妇人说:“你手里的剑不是凡品,再不走应该也会变成我这模样。”
      清和想了想,试探性问道:“剑灵?”
      老妇人摸了摸剑鞘的云纹:“兴许吧。我当年自觉大限已至,就抱着剑躺在提前挖好的坑里,谁知再醒睁开眼就变成这副模样,不能离开这里,只有每到月圆时能有三个时辰清醒。”
      “您想离开这里吗?”
      “不想哩……故土难离吧。”
      “那我在这里陪您吧……若真的变成剑灵也不错嘛,换种方式长生了。”清和道。
      老妇人嗔道:“想得美!这算什么长生?能出去好好活着,还是出去为妙。”只是这身体也老得忒快了,寒气彻骨,紫剑吸尽了寒气,似乎也带走了她的韶华与生机。想到此处,不免有些歉意。
      清和站得久了腿有些酸,便在溪流边的鹅卵石上坐下,老妇人也就近坐下:“你来得晚啦,要是早些年来这里,那棵柏树边有栋三间屋子的木房子,可比你搭建的这个树杈杈好得多。”人走后,虫蛀了雨淋了最后塌了,新的草木长起来,覆盖了所有的痕迹。
      清和看着郁郁葱葱的柏树,道:“可惜。”
      老妇人抱着剑,声音轻柔:“我年轻时候,除了个子小一点,种田、养猪、织布、裁衣样样都做得,屋子虽然慢一点也盖起来了。”
      她笑:“一个月三个时辰,好像也过了很久。这里偶尔有人来过,我本就难碰上,一个个凶巴巴的躲还躲不及呢。要说寂寞,想一想那个人啊,心就满了……”就像此刻。三个时辰,可以不紧不慢地回忆完他们之间所有的事。
      “还记得对方的模样?”
      老妇人眼睛弯弯:“你不记得?”
      清和不太自然地道:“记得。”很快补充道:“我让他留了幅画像。”
      老妇人笃定道:“你肯定没打开过。”
      清和想:我还记得,等我不记得了再看画像。或许真不记得了,又不会打开画像。
      老妇人道:“那现在拿出来看看——我也给你看……难道人老了连幅画像都要避讳吗?”
      清和被她最后一句话中的感伤触动,但她摇头道:“我取不出来,放在戒子里。”
      老妇人很是失望:“那便无法了。”她依言从怀里取出了幅绣像:“我绣的。整天拿把剑,五谷不分,什么也不会……也就张脸能看了。”
      清和佩服:“绣工真好!”
      老妇人自得道:“我们的昏衣都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怎样?人长得还可以吧?”
      清和凑过去细细看了下,绣线褪色,但眉目深邃,面容坚毅。她点了点头。
      老妇人仍有些失落未见到她的画像:“当年贺紫发现这块福地,劝我来这里安家,你说他是不是傻?一个女人背离宗族跑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山沟沟里?我也是年轻,经不住三劝四劝,竟真的搬过来了,现起的屋子,辟了十亩地,五谷杂粮都种点。别看现在风雨无常,以前庄稼长得可好了,两人吃用还有剩,贺紫就拿出去换点布匹什么的……”
      庞女絮絮叨叨,似乎要说尽一生故事。后来……后来某一日突然就说要飞升?哈?以为自己是神仙?她就眼睁睁看着贺紫飞到空中,远处雷劈了三天三夜,天上却落下一朵朵白菀,眼眶睁裂了也只能看到彩虹里有个人影子。贺紫就这样离开了,不过到底扔了把剑给她,她又不会他的功夫,拿着砍柴都不如家里的柴刀趁手。嫌弃归嫌弃,剑一直挂在堂上,偶尔打开检查下生锈了没。
      庞女描补道:“本来偶尔还有个过路人,自从他飞升后,这里再没外人进来过,我住得很安全,确实是个好地方。”她自己走后若干年,这里倒是陆续有了行人的踪迹。
      清和将素剑横在膝上:“为什么不出去?”
      庞女眨眼道:“我出去了啊,老了再回来的。贺紫就是瞎担心,我就说我去哪里都能过得好。我生前可没打算为他守着,只是出去几十年,都没遇见比他长得俊的……”
      清和敲着剑鞘抿嘴笑。
      庞女不怕她笑话,她当年敢直接指着绣像对媒人道,让她们手里若有长得同贺紫一般好看的男子,便为她说亲。媒人笑她异想天开,她才不是异想天开,都怪贺紫莫名其妙飞升了。
      她似乎想起什么:“你会使剑的功夫?能让人看吗?要是能,我也学个一招两招打发时间。”
      清和点头,起身将三十六式落霞剑法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练完她犹豫道:“我已被逐出师门,好像不能再练这套剑法?”
      “你师父亲口说的?”
      清和摇头:“我师父飞升了。”
      庞女劝道:“既然亲师父没开口,咱不管他!你这套剑法好,我看得清,贺紫那练得什么功夫,看得我眼花缭乱,一招也没学会,他还赖我!我就说我打小聪明,学什么都快,不可能学不会一招剑法的!”
      清和便教庞女落霞剑法,庞女学得极认真,手如何起、腿如何落、何时呼何时吸……三个时辰很快过去,庞女依依不舍,约好下次继续学剑,便抱剑如来时般消失在那丛白菀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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